第36章 縱以命予

楚懷袖從沒有告訴過她的魏二哥,其實自己還是一朵花骨朵兒的時候,便已經有了自我意識了。

她知道他是通過什麽辦法将她帶走庇護長大的,同樣也知道,她的魏二哥是有多麽深愛着魏若無。

可魏若無根本就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覺得以九淵劍聖的性情,也不會有所回應。

她替她二哥覺得不值。

楚懷袖看着魏若無的背影如有所思,而後目光移動到一旁的林微斯身上,那雙看上去圓潤純淨的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

……

“你說什麽?”魏明流眯起眼,一手提起瘦猴的衣領,語氣冰寒地道:“再說一次。”

“大、大俠!我所說的絕無半點虛言啊!那、那位小姑娘并沒有同九淵劍聖一道,她原本是被一名小少年捆着捆仙索的,但是、但是突然客棧裏面有人在讨論一夕劍主的事情,那女孩兒也不知怎麽的就暴起掙斷了捆仙索,突然殺……殺了正在高談闊論的蘇月明、栾之山兩名藏武門大弟子,如今去向不明。但已經被九淵劍聖下達追殺令了!”

瞳孔狠狠一縮,魏明流右手緊緊握住一夕劍,猛得放開瘦猴,他明白楚懷袖多半是容忍不了那些人對他肆意抹黑。可九淵追殺令一出,意味着劍聖魏若無必殺之心,楚懷袖此刻處境極其危險!

瘦猴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卻借着桌子的死角與一旁不遠處的胖子遞了個眼色。

于是胖子雙手顫抖地向魏明流遞上一個黑色的物什,懦懦不安道:“這是我們剛從店裏揭下來的九淵追殺令。”

“多謝。”凝重地伸手接過,魏明流摩挲着純黑令牌之上的镂空浮龍,轉身大步離開了客棧。

“呼——!”瘦猴與胖子相互對視一眼,皆是被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分明是再熱不過的夏季,但如今的楚懷袖只覺得渾身冰涼,甚至連心髒也如同被寒冰凍住了一般,無法将血液傳遞至周身。

這一身的鮮血……

她又殺人了…用這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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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跌跌撞撞地不斷前行,最後眼前一黑,狼狽地倒在一顆枯死了的大樹下。

末路豪傑遲暮,殘喘亡命之徒。

四周彌漫着濃烈的腐敗死氣,看這村落的痕跡,應是不久前遭遇了瘟疫。

楚懷袖看着手中安靜的閃耀着嗜血過後變得鋒銳亮麗的純戮劍,低低地笑出聲來。

原本純淨如水一般的眸子卻閃爍着半分妖冶半分惡毒的光,她牽起嘴角,臉龐上浮現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來。

“九淵。”

輕聲吐出這兩個字,楚懷袖手執着純戮便是一掃,原本空無一物的前方的空間頓時發生些微的扭曲!黑衣煞神仿佛自天而降,帶起一陣刻骨冰寒的劍勁直朝少女天靈蓋襲來!

楚懷袖靈活的側身一滾,看着一旁名動江湖的黑衣劍聖不僅沒有絲毫的懼意,反而目帶挑釁,淺紅色的舌舔了舔上嘴唇,死死地盯住黑衣人手中的古劍九淵,宛如盯着一只待宰殺的獵物。

“九淵,成為人類的走狗,你倒是越發的鈍了,啧啧……”楚懷袖口中發出幾聲不符合心性的獰笑,面部看上去詭異又猙獰。

九淵劍似感應到挑釁,“嗡”地一聲震蕩出一波強勁的風刃,向着幾個不同的方向朝楚懷袖的頸側擊去!

然楚懷袖就像與純戮劍融為一體般,将簡單的劍技揮灑自如,本是普普通通的劍招因為人劍合一之境而威力大增!

至少,能讓原本功力平平的少年擋下九淵古劍的第一波攻勢。

然黑衣劍聖面色冰冷如常,神情依舊平穩無波。

人們認為,九淵追殺令一旦下達,不論是純戮之主還是魔主鳳夙,在黑衣劍聖眼中,都只會是一具屍體。

而這其中的過渡,似乎只是時間問題。

中原人對九淵劍聖實力的崇拜近乎于是一種盲目的信仰……雖然他們都不會承認。

“純戮劍靈。”黑衣劍聖突然開口,“我原以為,你之控魂只針對于心有污穢惡念之人。如今你背棄誓言,實乃當誅。”

少女身形一頓,随即立即退出九淵的攻擊範圍。

自楚懷袖臉上浮現出一抹完全不符合小女孩氣質的陰邪的笑容來:“你懂什麽,我能替她殺她相殺而不能殺的人,我肯奪這小姑娘的身體,可是她天大的福分!”

純戮劍,乃神來之筆所造的神兵之中堪稱天下之至邪!亦是唯一一柄出世千年而無人能得其承認為主,人人妄圖駕馭卻被反噬而死的邪劍。

而未曾想它不認主則以,一認卻認下了當年預言之中的魔嬰,如今的楚懷袖!

黑衣劍聖神色一冷,劍勢騰然鬥轉!

“铮!!”

明明不過只是随意的挑、刺、劈、砍…連一點劍技都無處可尋的揮灑之中,卻仿佛快速形成了一張巨大韌性的網,迫得少女一步步地不斷後退,每過一秒,其境況都要更險峻一分!

“你要殺死我?”少女…不,純戮劍靈訝道:“殺了我,這女孩也要死!”

俄而,楚懷袖的意識被純戮劍刻意地放出來,但楚懷袖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地道:“魏若無!你不配做我大哥哥!要殺要剮放馬過來,寧錯殺你也別錯放……來啊!”

黑衣劍聖沉默不答,冰冷無情的最後一擊便是回答!

“呲——!”

巨大的沖力使得楚懷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閉了起來,一滴滴溫熱鹹腥的液體順着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然而,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猛的睜開眼,就見一抹雪白靜靜的伫立在自己跟前,以身擋劍。

楚懷袖渾身一震,雙眸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恢複清明的同時卻連無用的淚水也跟着無聲地滑落下來。

她雙唇微張,無聲地吐出一聲微弱又顫抖的呼喊,然而擋在他身前的人看不到,也聽不見。

魏二哥。

她仿佛終于看見了原以為根本不會存在的、天地間恒久不變的事物——它就靜靜停駐在那抹白色心裏永不偏移的堅持之中。

縱以命予之,亦永不相讓。

一夕劍橫檔于胸前,成功阻隔了九淵古劍的必殺一擊,然而避無可避,九淵風刃卻刺入白衣人的左肩半寸。

然白衣人恍如未覺,嘴角邊依舊挂着淺淡的輕浮笑意,只是一雙鳳目中透着點兒吊兒郎當,神情輕挑地注視着眼前的黑衣劍聖,諷道:“魏若無,你是不是忘記了,要取楚懷袖性命之前應當先詢問誰的意見。”

“魏明流……”九淵劍聖目光冷凝如刃,視線從少年的身上慢慢滑向魏二公子,沒有多餘言語,九淵黑炎立即覆上古劍周身!

見此,魏明流微微一哂,自鳳目中射出幾縷迫人的厲光!

“铮——!”

兩柄宿命靈劍以震天撼地之勢碰撞到了一起,四周頓時飛沙走石,地面頓時被兩股強烈陰寒的劍氣割開一道巨大的溝壑!

“嗡!!”

一夕九淵仿佛感應到了老對手的存在,皆是寒光大振,劍身不可力控地顫動不已。

“哈哈哈…”猛的将內力提升至極限,魏明流仰天長笑,再迅速分開,運轉身法便朝着魏若無的右側空擋便是一擊!

然魏若無神情不變,黑衣身影借力一躍到半空,順利避開魏明流極其兇銳的攻勢,再劍尖一抖,反身以退為進!

刺,九淵劍橫檔!退,九淵劍回纏!驚天劍意對上鬼魅無蹤的參商劍訣!

一夕九淵再度激烈的交纏在一起,仿佛每一個下一秒,都極有可能出現傷亡!

然即便是在如今這般注意力應該高度集中的情況下,魏明流的劍卻越發的随性了。

無憂、無念、無争……仿佛藏匿太久的懶散随心的平凡本性,壓抑太久,終是忍不住瀕臨爆發的邊沿!

魏明流始終注視着魏若無古井無波的寒冷雙眸,從唇畔溢出一絲低低地諷笑。

難道一夕與九淵,真的注定無法共存?

一瞬,只是一瞬間的,鳳目中的色厲內荏如同琉璃一般破碎開來,注目着黑衣劍聖的眼神浸滿刻骨的悲涼。

他累了。

喃喃自語一人聽,下一瞬魏明流竟似放棄所有抵抗,随意散漫地看着不斷朝自己心口逼近的九淵劍,沒有任何反擊抵擋的動作。

或許,這便是那可笑的不可逆轉的命運?

魏明流只是定定地、貪婪地看着魏若無的模樣,也是了,就算他死了,還有舒玲大人能想到辦法,他們定然能從自己的身上搜出鎮魂幡,而魏若無沒了他,也定然能安然無恙……

他就這樣一邊催眠着自己,一邊渴慕地看着魏若無,仿佛若是能将他的樣子刻入骨血永世不忘,那麽就是要去閻羅地獄,他也可以無比坦然。

微微瞬間,他想起桃樹之前舞劍的青年,那副美好的畫卷已經深入他的靈魂、刻入他的骨髓,即便是今朝身死,他也無憾了。

“劍聖!!!大事不好了!!!”

一道凄厲又粗狂地吼叫從後方傳來,魏若無微微皺眉,執着九淵古劍的手便停了下來。

僅僅……距刺入魏明流心口不過毫厘。

“宋伽,何事?”

那名打斷了極有可能成為一夕與九淵劍之間宿命之戰的天靜峰弟子滿頭大汗,眼裏盡是慌張驚恐。

宋伽絲毫沒管一旁的魏二公子與狼狽不堪的少女,結結巴巴地吐出一句話來——

“無涯掌門已經前往玄華山,他、他們說魔、魔主……魔主鳳夙……他、他……複活了!!”

魏若無面色微沉,喝道:“說清楚!”

宋伽打了一個激靈,也不結巴了,立刻道:“那魔主鳳夙不知怎的複活了,現在正于玄華山頂!與我們掌門正在周旋!各方勢力也已在玄華山下集合完畢!”

說罷才弱弱地看了一旁的魏二公子一眼,“無涯子前輩的意思是,需要盡可能的集聚幾位神來劍主的力量才能封印住他。”

魏若無眉頭緊皺,突然撤回直指魏明流心口的劍,淡淡地說:“宋伽,去天靜峰通知各部署,立即前往玄華山!”

魏明流卻被這一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心裏突然劃過一絲陰霾。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鳳夙怎麽可能已經從魏若無的神識內脫離了?!他看着那抹黑色身影擡步欲走,竟有一種再也回不來的錯覺。

“魏若無!”魏明流上前猛地抓住對方的衣袖,咬牙低聲懇求道:“你別去。”

魏若無腳步一頓,微微回首,語氣冷淡得近乎低諷,他僅僅是回了兩個字:“ 松手。”

“如果你必須去也行,但至少讓我、讓我現在嘗試啓動鎮魂幡,我……我不會害你!你難道就沒有察覺到你的身體不對勁?魏若無,你死了怎麽辦?”魏明流眼眶一紅,他知道啓動鎮魂幡至少是需要魏若無親自配合的,眼下魏若無絕對不會同意,但這消息定是鳳夙的陷阱!他與他的屬下眼看無法突破他的浩然之氣的封鎖,定是想到了別的主意!

魏若無皺了皺眉,用食指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心。他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對勁,而天靜峰那段模糊的記憶便是鑰匙。

如此驅趕魏明流,甚至痛下狠手也罷,其一是受到了九淵古劍對一夕劍的天然仇恨,其二也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保護他。

而屢次對上一夕劍,他總會變得不像自己,且失控的程度在逐漸加劇。這種失去情緒掌控力的感覺并不好受。

可區區一柄劍,又如何能操控得了他魏若無的思想與劍意。他知道這其中緣由定然不止是九淵古劍的原因。

魏若無又将目光移至楚懷袖的小圓臉上,嘴角隐隐翹起一絲溫柔至極的弧度。

這個孩子,魏明流其實将她養的很好,但現在四處想找魏明流尋仇的人數不勝數,他不明白為什麽魏明流會去偷竊他人宗門的秘寶,雖然最後有的偷了又給還回去了,但畢竟得罪了人、也看到不少不該看到的東西,讓他帶上楚懷袖只會是累贅。

而自己則不一樣,他也會好好待她,讓旁人都傷不了她。

但現在這已然不是最重要的。假使讓魍魉魔界掌控住中原地界,定然會有無數個明流和無數個楚懷袖無辜慘死,他絕對不能讓這樣的場景出現,只是微微想象一下這樣的畫面,也會難以容忍得怒火中燒,劍意震顫不休、根本無法平靜。

魏若無的目光漸漸冷凝,蒼穹無境定要同魍魉魔界不死不休,這一戰,他絕不能缺席。

縱以命予,亦永不相讓!

作者有話要說:

明流不退讓的是魏若無的生命和理想,以及懷袖的命。   而魏若無不退讓的是中原大陸的安危。兩種相遇,在與魏若無的理想相違背的時候,明流自然會選擇魏若無的理想,哪怕自己也會身死,他最後也會如此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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