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血淚斬縛

蒼穹無境與昙淵劍盟之間有一條經年失修的棧道。異常高且陡峭的險要之地。

而這裏還是魍魉魔界封印開啓之後,進犯中原的必經之路之一。

獵獵寒風。

靈禪古寺的佛門弟子衣衫尚白,而屹立在最前方的楚懷袖一襲紅衣格外炫目惹眼。

仿佛将以後尚且來不及綻放的光華在這一刻全部釋放出來。

她右手緊握一柄泛着微微金光的長劍,是為純戮。

常人難以解釋,為何被神來之筆這個制造者都譽為純粹殺戮的,有着弑神之威的純戮劍,竟然會在一名實力并不出衆的女子手中安寧下來。

仿佛洗去經年殺伐,周身泛着的是寧靜悠遠而又溫暖柔和的光芒。

且聽聞這楚懷袖出身便是魔子,竟然逃過了蒼穹無境的追讨數十餘年,又是何人能護她—— 一個尚且年幼的純戮劍主如此,平平穩穩的成長至今?

寒風呼嘯,而下一刻随之而來是棧道口撲面的兇煞之氣!

楚懷袖眼神一凝,随即吩咐手下的一千精銳道:“準備”

……

“嗜心之毒?”中原名醫常人鳳眯起眼,細細打量着來人,然後嘆了口氣:“許久沒有人說起,不想江湖之中還有人會記得……”

“你只需答,”魏明流冷冷地打斷他道:“有或者沒有。”

常人鳳無視魏明流手中寒光凜冽的一夕劍,神色戲谑地來回看了魏明流幾眼,然後才道:“當年祖上一共研制三味,除卻一味用于制敵,其餘皆被焚毀。”

魏明流緊緊握住一夕劍,眼睛死死盯住常人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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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嘛,方子還在我這裏……”常人鳳道:“你想用什麽來交換?”

立在醫館外的林微斯打起了盹,不想忽而有一只擾人清夢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耐煩地睜開眼正想開口,卻見魏明流面無血色地朝他道:“走了。”

林微斯皺眉,剛想詢問,卻見魏明流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他迫不得已只得咽下滿肚子的疑問,快步跟上前去。

然剛走出城郭不久,一只灰鷹盤旋而下,最後徑直落在了魏明流的肩上。

魏明流臉色一變,立即抓住灰鷹,從它的左腿之上取出密信,再輕輕撫弄了灰鷹一下,讓它撲騰翅膀飛了回去。

“怎麽?發生何事了?”林微斯問道。

魏明流将密信展開,皺眉一看,随即身體一震,激得久創未愈的身體‘哇——’得嘔出一口殷紅的血來!

林微斯顧不得那麽多,徑直将密信搶過一看,那之上唯有八個大字:

——純戮劍危,速至棧道。

……

二哥。

周遭一片死寂。

只餘自己一人劇烈地呼吸聲。

楚懷袖擡起頭,注視着陰霾一片的天空。

其實她早有所覺,為何她築基的速度如此之快,而當時魏明流的身體卻反而虛弱了下去,是父親借助了他的道心所氤氲而生的浩然之氣,成為了她築基之前天然的養料。她築基的速度越快,對魏明流的損害也就會越大。

可魏明流卻從未告訴過她這些。還是她獲得純戮之後,才陸續從問劍決之中知曉的。

二哥,暫別,勿念。

楚懷袖掃視了周遭盡數死去的同伴以及無數魔修的殘肢,她冷冷地看向那個魔頭、那個令魏明流痛苦的源頭——

那人一身黑衣,黑發紅瞳,如同地獄修羅一般領着一幹手下朝着她走近。

“十萬符咒也炸不死你……”楚懷袖不退不懼,反而揚起一抹笑:“炸死你們魍魉四千兵将也不錯了。”

鳳夙雙眼血紅,扣住楚懷袖的脖子,危險地問道:“其餘人呢?真是可笑啊,堂堂的中原正道、自诩擁有天道正統浩然正氣,不會派一個如此年幼的女人來送死吧?”

楚懷袖沒有說話,只是将滿是血跡的雙手握緊純戮劍,一劍刺入鳳夙的腹部。

然而不過轉瞬,那道由純戮劍造成的創傷卻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複合了。

“不要試圖激怒我,”鳳夙加大手中的力道:“說,其餘人埋伏在哪個方位!”

“魏若無……”楚懷袖竭力地說道:“我從小,就最讨厭你。”

鳳夙一眯眼:“你說什麽?”

“我是說,”楚懷袖眼中透出憎恨的光:“賤人,你死吧!”

然而不及純戮劍再次刺中鳳夙,鳳夙身邊的第一部 首卻仿佛是再難容忍這個女人挑釁魔主的威嚴,一劍送入楚懷袖的腹腔。

‘當——’

純戮劍墜落在地,周身金色的微光猛地黯淡了。

鳳夙轉頭,皺眉看了一眼第一部 首,然後松開手道:“以後沒有我的命令,你不準妄動。”

“是。”第一部 首仍然帶着銀色面具,恭敬的一鞠身,道:“據線人報,釋真一衆準備于西南方向對吾教進行奇襲。”

“走吧。”鳳夙看了看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子,皺了皺眉。

‘轟隆隆——’

一道驚雷炸開,随即被無數人的鮮血染紅的棧道迎來了傾盆大雨,仿佛以此便可以洗刷這濃厚的血腥氣味。

大雨滂沱。

卻有兩道人影在險峻而濕滑的棧道上飛快的奔跑着。

魏明流突然覺得體內的修為……正一寸一寸暴漲!

而他的心下卻冷得發抖——這意味着——意味着楚懷袖快要不行了!所以之前被懷袖吞噬過的修為,都一點一點的返還回來!

眼界因為雨過大的緣故,越發的模糊起來。

林微斯卻顧不上這些,只是拼了老命的追趕前方之人,但即便如此,他也逐漸力竭,離那人越來越遠。

“該死……!”

林微斯有些憎恨這孱弱無能的身體起來,卻突覺前面人的步伐停了下來。

離得更近了,卻是見那人徑直跪在了雨裏。

魏明流面無表情,扣住碧裳女子細弱而冰涼的手腕,反手往一夕劍上一撞,便割開了一條細長的口子。

微微的金光從一夕劍上蕩開,鏈接着兩人的左手。

林微斯一震,随即踉跄這跑過去,他摸了摸女子微弱的脈搏與腹部的傷口,朝魏明流大喊:“快住手吧,你繼續輸送你的生命精元也無濟于事,她的血流得太多了,已是必死無疑,繼續如此只會送了兩個人的命罷了!”

然魏明流目色狠戾,卻是不管不顧。使得一夕劍金光大綻,似是要跟閻羅搶定了人一般。

但,那只細弱的手卻将一夕劍握住,迫地魏明流不得不停了下來。

“不用了,二哥。”

“你……你的力量是不是回歸了,你的身體……也好起來了,是不是?”楚懷袖輕聲道:“是懷袖…自願,怨不得人。”

魏明流突然全身顫抖起來。

“只是,二哥你必須清楚,魏若無已經…已經死了!否則他怎會、怎會殺我……”

“二哥,你一定要替懷袖…報仇……”

楚懷袖的聲音漸漸低落下來,她的瞳孔漸漸散去,最後一絲生命跡象也徹底的斷裂了

雨還在繼續下着,然而棧道之上的魏明流已經一動不動跪了兩個時辰。

“魏明流,她已經死了。”林微斯将手放到魏明流的肩上,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們不是還得去找制作嗜心之毒的材料嗎?”

魏明流不語,只是死死地将碧裳女子抱入懷中,閉上雙眼。

“不用再找了。”魏明流聲音沙啞地說道。

林微斯呼吸一窒。“什麽……?”

雨水連成銀線,不斷從魏若無蒼白的臉上劃過。

他周身犯冷,但卻無論如何也不比自心髒周遭傳來的陣陣冷意。

于是,魏明流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魏明流,你的意思是——”林微斯倒抽一口冷氣,試圖将他拉起。

魏明流低低地重複道:“不用再找了。”

明明是冷靜無比的語調,卻無端的讓人覺着,這其中蘊藏着的,是極致的灰心。

林微斯握緊了拳,然後朝着魏明流怒吼道:“你已犧牲如此,竟然還要放棄!魏明流,那個人不是你寧願放棄全天下也要守住的存在嗎?你放棄他,不如說是放棄你自己的命!”

魏明流微微擡起頭,對着林微斯露出一個模糊的淡笑——

“可我自從遇着他,一直都是在放棄。”

明明無争,卻偏要染一身污泥血腥。無端惡心自己。

明明深愛,卻無奈裝作一副嫉恨欲除之後快的樣子,讓那人厭惡自己。

如今,懷袖因他而死,他已是到了退無可退棄無可棄的地步了。

“這次想來,也是最後一次放棄,最後一次自我為難了。”

他輕快的說。

嗡——!!!

仿佛感應到主人前所未有的決絕意志,一夕劍周身劇顫,銀芒大放,形成一個足矣将魏明流全身籠罩起來的圓圈,而後林微斯驚懼的發現魏明流身體上的創傷以一個可怕的速度愈合起來!

銀芒漸斂,而後縮小成一抹細小的銀色火焰,駐留跳躍于魏明流左手手心之上。

而此刻,魏明流眼眸裏的淡然堅韌統統消逝了,只剩得無比冷寂無情。

就如天下最銳利的寒冰之器,冷漠冰寒得令人無端生出幾分膽寒心悸!

“魏明流你!”

林微斯驚駭地看着如同陡然轉變成為另外一個人的魏明流,雙手突然發起抖來——

他知道這是一種來自神來之境的古老秘法,傳說由神來之筆親撰。雖能以極致的神跡提高一個人所有的潛力與修為,但江湖中根本無人願意觸碰願意修習!

因為此秘法不但要求有過硬的修為,還要求心境淡然無所欲求,否則極其容易踏進入魔之境。第一次使用,會讓使用者耗盡畢生壽元,僅僅只留十日陽壽。

而第二次,則會直接耗盡所有時間,十個時辰之後,魂魄盡散,輪回不入。

那本秘籍的名字叫做——棄劍道!

林微斯再也無法忍受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抱住魏明流道:“為什麽……,我求你停手吧!魏明流!我們現在回蒼穹無境,我去幫你求求常人鳳和溫谷主,看看能不能挽回……”

少年語氣哽咽,抱住魏明流的雙手在不斷的顫抖着:“懷袖已經死了,可你得活着呀。”

然而魏明流沒有看少年一眼,只是輕輕摸了摸少年的頭發,微笑道:“林微斯,你還是如此天真,不過,我真的很羨慕你。”

“魏……”然而下一秒,少年頸項一疼,轉瞬便陷入了黑暗。

魏明流收了笑,起身收好一夕劍,側頭對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來人道:“釋真大師,林微斯跟懷袖,就先拜托你了。”

釋真小心翼翼地抱起林微斯,随即對上一雙冷漠至極的眼,頓時一驚。

魏明流彈了彈一夕劍上的雨水,随即準備離去。

“魏施主,以大局為重啊!”釋真喊了一聲。

“大局……同我有什麽關系,我自始至終所在意的,不過是兩個人的性命罷了。可是,我都保不住。”

魏明流聲色嘶啞地說完便繼續往前走了,他的腳步緩慢且沉重,每走出一步仿佛踏在釋真的心上,釋真閉上眼,念了一句佛號,眼角有隐隐的濕意。

而在滂沱的大雨裏,魏明流孤身一人,再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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