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懷之于袖

魏明流狠狠咬牙,死死盯住魏若無

暗室之內又有幾秒的沉寂,直到被一道冷厲而鎮靜的聲音打破:

“我不會殺了你的。”

魏明流從來都是執着固執、冥頑不靈到死的。

沒有什麽能讓他放棄他對魏若無的執念,就算是魏若無本人也不能。

許久,魏明流默默凝視着魏若無,再一次地堅定重複道:“我不會殺了你的。”

他死死握緊不停震顫着的一夕劍鞘,力道之大仿佛能将之捏碎。“這件事,我會想辦法的,我絕對會想出辦法的!”

他的目光中透出幾分走投無路的狠厲與狼狽:“魏若無,你再等我十日,若是不行,我會同意你的辦法,但我也要同你一塊兒死!”

魏若無沒有回應,只是眼眶微微泛起一絲紅意,他的喉結滾了一滾,雙手緊緊扣起,隐隐約約發着抖,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什麽,但最後他終究還是眼睜睜地看着魏明流徑直走出了暗室,終究,什麽也沒有來得及對他說。

一陣劇痛淹沒了魏若無的意識,令他再次陷入沉睡。

……

白君玺環視在室衆人一周,道:“諸位以為?”

經過四日休整,釋真的臉色終不至于慘白。

右手上的佛珠沒有了曾經的璀璨光輝,釋真皺眉仔細想了一想,才答:“據卻邪劍主等人的說法是,以前也确實存在着中了奪舍而保持神智的人,可是……”

不過而立的方丈頓了頓,再次嘆息:“也只是幾天而已。即便有奇跡…可如今的時局,已經等不得劍聖了。”

在角落沉默不語的楚懷袖突然走上前來,面對着釋真與衆人審視的目光與竊竊私語指指點點,道:“若劍聖當時有一絲神智,抓住我二哥便是為了救他然後送他回中原傳遞重要的情報。”她又将目光移到無鋒劍主的臉上。“我不認為我二哥會背叛中原,背叛魏若無珍視的蒼穹無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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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君玺微微颔首,道:“無鋒劍亦是如此認為。當務之急,便是找到一夕劍主魏明流。”

“可是這個一夕劍主不是……”藏武門剛提出一半質疑,卻被楚懷袖抽出的劍吓得生生又憋了回去。

“釋真方丈,”楚懷袖緊握手中的純戮劍,眼裏劃過一抹決然。“請相信我,相信魏明流。此次,楚懷袖定帶回一個一心滅敵的一夕劍主!”

純戮在此,無需厥詞!

“楚施主……!”

釋真一震,似了悟了什麽,随即眼含沉重,想說什麽,卻終歸什麽也說不出口,只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衣袂帶風、碧裳輕揚,楚懷袖形單影只,離開了議事堂。

而神不知鬼不覺的,一抹小小的粉色身影悄悄地跟在了萬劍門一衆的後面。

“你跟着我做什麽。”

楚懷袖在靈禪古寺駐地前停了下來,滿眼的疲色。她嘆了一口氣,道:“出來吧,小妹妹。”

随即,身穿水粉色裙裳地可愛小女孩立即蹦到她跟前,道:“姐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花禧!”

楚懷袖眼神一黯,當日便是這小女孩自作主張,絆住了她的腳步,讓她慢了一步沒能幫到魏二哥。可她卻也無心責怪,反倒牽起一抹溫柔地笑容來:“小妹妹為何要跟着我?你的父母呢?”

花禧嘴角一癟,聲音也低落了下去:“花禧……已經沒有父母了。”

楚懷袖心裏咯噔一下,當年,二哥又何嘗不是這樣遇到她的呢?

只可惜……這女孩兒,注定與她無緣。

“可是花禧、花禧很喜歡姐姐,希望能跟着姐姐!”花禧拉住楚懷袖的衣角。

楚懷袖沒有答複,只是笑着說:“姐姐也喜歡你,但姐姐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在此之前,都沒有辦法同你在一起了。”

花禧眼睛一暗,輕輕祈求地搖了搖楚懷袖的手:“姐姐,你能不能不去……”

楚懷袖拉住花禧的手,突然想起魏明流那十多年間,也是這樣數次将她的手溫柔而決絕地拉下去,為了保護另一個人的生命而無數次深陷死地、九死一生。

生死之際,魏明流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暇顧及,他只能看得到魏若無。

而她楚懷袖,從一朵花開始,也便一直只能看得到魏明流。

所以……

“花禧,我不能。”

寧為破夢人,不待夢破時。

她楚懷袖雖是女子,卻有這等尋常人沒有的魄力。

她楚懷袖雖是孤兒,卻有一個如父兄如至交一般的二哥。

"奪懷袖之深愛,爾母氏之麗人。"

二哥說,她的名字取自于江淹的一篇賦。

懷之于袖,他是在承諾她,他會将她視為揣進袖子裏的珍寶一樣,小心翼翼的呵護她。

直至她不再需要。

魏明流,魏二哥。

他随性散漫,自由自在,似乎這世間沒有什麽能束縛他的事物。他的劍意,也總是随性的、靈動潇灑、不拘泥于常規格局,甚至從無殺意、從無争心的。

所以即便有着與魏若無一樣的天賦,卻總是稍遜一籌。

他心中似乎只有兩人——她,以及魏若無。他總是…将內心最柔軟溫暖的地方讓他們進駐。

她覺得,他連他自己也是沒有多大在乎的。這樣的意識來得莫名,也讓她隐隐生憂。

總是替他憂慮着,憂慮着…似乎就陷進去掙脫不出來了。

驚夢之時,是有預兆的。

當她發現當年使得魏二哥斷臂之人便是九淵劍主魏若無時。

再然後,便是一系列的驚變——

魏若無成為九淵劍聖的期間,魏二哥開始無數次的偷盜各個門派至寶之物。有的到手之後卻又馬上歸還,而有的,卻囑咐她如若他不在了,便全數歸還各個門派。她當時不懂,二哥生性散漫,怎會做這等無用之事……

所以她拉住了他的衣袖,并且大聲又憤怒地質問他:倘若金錢權勢能改變人的心……倘若名利榮譽能使你——魏明流開心!

——那為什麽!你明明已經偷盜成功了這麽多至寶,可你的眼睛裏再沒有了那種溫暖的笑意!

為何,你現在連直視我的眼睛,都無法做到……

後來,她眼睜睜看着他,一步步成為江湖人口中那個争名奪利、耽于酒色、陰毒狡詐的魏二公子。

……

即便,那時他名聲難聽得不可思議。

即使,那時所見他的某些做為的确令人膽寒生厭。

她明白,所聽的不一定是真相。而所見的,也并非絕對的真實。可江湖中的人都不明白。

直到後來,她才明白這不是無用,而是魏明流當時已經走投無路,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解除魏若無所中的奪舍大法,才出此下策。

局中人,往往參不透。

而她楚懷袖,十幾年如一日的揣摩一個人的心思,自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傻兄長處心積慮想隐瞞的,究竟是什麽。

倘若那份溫柔那份心意交予她,她……窮極一生努力也絕不相負!

可是…二哥,傻二哥…你怎麽能将他交給魏若無!你怎麽能交給這個人!

他是九淵劍主,是你的命定宿敵,你若愛極了他,必然會死于他的劍下!

楚懷袖一點一點地撥開花禧的手,不管那小女孩開始低低的啜泣。其實,江淹的那篇賦…叫《傷愛子賦》,她的父親,是從一篇祭文裏替她選的名字。

奪懷袖之深愛,爾母氏之麗人。

如若魏明流看不清,她願意用她的死亡讓他清醒——他愛着的那個人…已經被魔鬼侵蝕了靈魂。

如果魏明流舍不得夢破,她願以她自己所有的生機為賭注,替他——破夢。

……

林微斯緊張地朝四處張望,确定安全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對身旁帶着黑色鬥笠的人道

:“最近有不少人馬都在找你!你看那邊——”

“別轉移話題!”魏明流扣了扣桌面,“替我問問斬情那個老家夥,到底有沒有可以驅逐奪舍的法子?價碼随他開。”

“我……”林微斯眼神閃躲。

“我知道你們之間存在某種聯系,不光你有,我與一夕劍之間也有,區別在于一夕無法化形罷了。”魏明流不耐地盯着林微斯。

“好吧、好吧,我替你問就是。”林微斯喃喃道,随即合上雙眼。

魏明流耐住性子,拿起酒杯一口口地飲了起來。

剛剛放下酒杯,只覺對座的林微斯身體一震,然後雙眸瞬間睜開了。

“怎麽樣?”

林微斯呼吸急促,瞪圓了雙眼看着魏明流道:“不行不行,那個法子實在是……!即便是做到了,可不就一點意義都無!”

魏明流耐心告罄,低喝道:“說!”

“毀掉他最為珍愛的東西,趁他神智動搖的一瞬,再讓他服下嗜心之毒,這樣方可有一線之機忘盡前塵,重新為人!”

林微斯一口氣說完,又握緊雙拳,瞪視魏明流道:“且不說這成功率極其低下,就是成功了——以劍聖正直的人,萬一天下就是他最為珍視的東西,讓他毀了又忘了……你這樣,還不如直接殺了對方來的簡單痛快!”

然魏明流只是沉默。

“我不知道。”

許久,他緩緩地、聲色沙啞至極地說道:“這一切都已糟糕透頂,一切都是我的過錯。倘若真能換他一個重生的機會……哪怕是忘盡前塵,我也……”

“魏!明!流!”林微斯也不顧周圍有無人,怒從心起:“你這樣,才是親手将魏若無徹徹底底的殺死了,你懂嗎?”

從你的生命中,你的靈魂裏,幹幹淨淨徹徹底底地走遠。

他再不會認識你,再不會記得與你那些恩怨過往、再不會誤會冤枉你,也再不會有機會明白你為了他究竟做了些什麽,再也不會知道你的心意你的感情……!

甚至,他會成為另外一個人。連魏若無也不是了。

你甘心嗎?

你難道就感覺不到痛嗎?

而那個時候,你又要怎麽辦?

“我明白。”魏明流點了點頭,看向林微斯的目光中微微戲谑而溫和柔軟。

“自從我存了那份心,就連更壞的也料想過。”他輕輕笑了笑:“這算不了什麽,比起他能活着。”

魏明流抿了抿唇,重複道:“只要他能活着。”

林微斯眼眶一紅,突然張口想要說什麽,然而手中震顫的斬情又猛然令他回魂,使得他終究沒法說出口。

深夜。

白君玺帶領一幫弟子,趕到靈禪古寺。

如今中原局面極其緊繃壓抑,白君玺環視四周,卻是眉頭一皺,看了看波瀾不驚的釋真,他問道:“釋真大師,為何靈禪古寺駐守的弟子只有這區區百來號人?”

“鳳夙動了。”

釋真只有這一句話。

白君玺臉色一變,轉頭看了看比自己早到片刻的沭雲端,而後者向他默默點了點頭。

“不對。”白君玺皺了皺眉,覺得眼前面無表情的釋真有什麽隐瞞。他思索片刻,随即死死盯住釋真方丈道:“您分給純戮劍楚懷袖的一千人在何處?”

釋真看是瞞不住了,才嘆了一句阿彌陀佛。

“無鋒劍,純戮劍她自行請命,作為前鋒與鳳夙十二部正面拖延,轉移注意力,我們則從後背奇襲。”沭雲端解釋道。

白君玺面部扭曲,朝釋真道:“你們真是瘋了,五劍齊集也無法做到的事情,一個楚懷袖怎麽能……她才多少歲?”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無鋒劍被重重插于地上!

“不行,快去找魏明流!否則的話——”

然而釋真走上前,輕而堅決地看住了白君玺的肩。

“靈禪古寺第一任主持遺訓,中原未來必定會有一場大劫難,而唯一可以阻止這浩劫的,便是一夕劍主同九淵劍主。”

“而現在不論是魏明流還是魏若無,他們都沒辦法做到。”釋真嘆息道:“楚施主自行請命,也是同劍聖一樣為了天下蒼生,他們都同樣值得我們尊敬。”

白君玺沉默了一下,他突然之間醒悟了過來,無比憤怒地看向了釋真,手裏的無鋒劍當得一聲重重地插入了地面,周圍因為劍氣震蕩開不少的塵土。而後,白君玺無比諷刺地笑了起來:

“釋真,你把整個中原的生機壓在一名女子的死身上,真是再劃算不過,對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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