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1 收容
簡月不知道這是穿越還是做夢,但他正在一間黑暗的墓穴中,面對着一位長相極似藺寧的劍士。
稱他是劍士是因為他身後背了一柄劍,但他的裝扮又極具宗教氣息,寬大的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頭臉,鬥篷上鏽刻着銀色密文,不知是用什麽材質,竟能隐約散發微光。
“……醒醒。”
伸出戴着白色法師手套的手,他推了推對方的肩。
劍士緩慢睜開了眼,黑瞳逐漸聚焦,對上了他的臉。“……簡月——”對方準确地喚出了他的名字,靜默片瞬,臉色很快變得難看,“這是哪,你又想做什麽?”
确認了對方是藺寧時,難堪和痛苦從骨縫中攀起,他知道藺寧不想見他,但心裏隐秘的深處又不知羞恥地感到高興——已經當衆被羞辱成那樣,卻還是會因對方的存在而心生竊喜,他确實是沒救了吧。
“我不知道這是哪,也沒想做什麽,”這分明是上天的安排,“我出了車禍,醒來就在這了。”
藺寧微擰起眉,似是不信他的話,也像是厭惡,并未再多說一句,向後讓開着起身,仿佛打算離開。
簡月跟着他起身,目光凝在他臉上,貪婪地描繪他的眉眼,聲音卻克制得冷淡,“你看看周圍——那邊躺了具屍體,裝扮像修女,再前面還有一具坐在石椅上的骨頭架子——你覺得這些是我能弄來的嗎?”
藺寧不應聲地朝前走,簡月相隔一米、抓着一根比他還高半頭的木制法杖走在藺寧身後。
兩人醒來的地方臨近一座破碎的聖女像,地面上泥土混着鐵灰色的磚石,身旁是一片看不清邊界的暗湖,只有一條向前的路,通向不知名處。
周遭的一切皆透着詭異,簡月卻沒有絲毫恐懼,靜靜跟在藺寧身後,甚至有種久違的輕松感。
那個世界沒有什麽值得他留戀的,唯一向往的事物已經跟着他來到了這裏,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事,而且——他快意得甚至要笑出來——那雜種就算哭瞎眼睛也跟不過來,跟藺寧暗通款曲時有多得意,現在大概就有多凄慘。
他在心裏幸災樂禍,沒注意地差點撞上停下的藺寧。碰到對方鬥篷的前一剎他剎住了腳,回神地向後退讓開來,跟随其一同将目光集中在靠着牆邊歪倒死去的修女身上。
修女手裏拿着一把匕首,在面前的石板上刻了一行字,刻印像藺寧鬥篷上的密文一般附着着不知名的力量,在黑漆中微微發散銀光。
這字形很是陌生,不像世界上任何一種文字,但他卻不知為何能辨認其內容。之前已經看過一遍,是一句破碎的指引——“神性泯滅是瘋狂之始,請獲得神性成為真神,我會為您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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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信息詭秘而不知真假,簡月掏出一錢袋類似的紮帶包裹遞給藺寧,“這是她留下的,放在信息旁邊,裏面是一些像錢的硬幣,還有一根不知用途的風幹手指。”
藺寧目光深窅地看了他一眼,接過包裹打開,将裏面的物件倒在了手上——硬幣和手指——一切正如簡月所言。
“……”
“我沒有騙你,只要繼續向前,是真是假很快就會水落石出,”見藺寧靜着不語,簡月主動分析道,“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是真的,我們該如何應對。我不覺得死人會故意騙人,按着這條信息來看,我們需要做的是獲得神性,先不提成不成為真神,這似乎還是我們保持神智清醒的關鍵。”
“……”
幽靜無聲的墓穴中,藺寧微垂着頭,頭臉隐在鬥篷下看不清神色,但簡月能聽見他微微加重的呼吸聲。
藺寧跟他不一樣,馬上要見到闊別已久的心上人,對未來有着無盡期待,卻突然來到異世界,心裏大概并不好受——簡月隔岸觀火地體諒着對方,沒有出聲打擾。
當領口被人揪起、兜帽從頭上掉落時,簡月有一瞬間的怔愣,他不确定自己剛才是不是偷笑出聲了,所以才激怒了對方……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這是什麽邪術?”對方咬着牙逼問他,“航班延誤是你安排的嗎,車禍是怎麽回事?”
法袍的領口有一枚別針樣的卡扣,将法袍扣在一起,此刻那粗針因外力作用而彈開了,尖利的頂端向裏刺入了血肉中。
喉間隐約嘗到了血腥味,簡月悶咳了下,卻沒有躲閃,甚至刻意向針尖靠近,讓更多血順着喉間擴大的傷口向外淌出。
“……車禍?”他狀似未覺,艱難嘶啞地回應對方,“你也出車禍了,在哪?我是在維信立交橋上,你也是嗎?”
不多時,空氣中已能嗅到血腥味,藺寧像是驀然察覺,近在咫尺的黑眸顫栗收縮,一下放開他退開,怔駭看向了染血的手掌。
粗重的法杖掉落發出悶響,簡月跪倒在地,捂住了喉間的傷口。破碎地喘息幾回,他像身旁散發着腐臭味的修女一般歪倒在了冷硬粗糙的磚石地上。
雖然有演的成分,但他确實很疼,失血的速度很快,不一會便覺得渾身發冷。臉貼在地上,他發抖地蜷縮身體,澀啞低語:“藺寧,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想跟我同路……沒關系,你走吧……”
嘴上這麽說着,簡月卻一點不擔心藺寧會棄他而去。藺寧跟他不同,藺寧是個好人。
跟藺寧的初遇是在高中伊始。
那天他當着父親的面扇了簡霖一巴掌,因為對方手賤,碰了他的咖啡機。那是母親給他買的,雜種有什麽資格碰?他不覺得自己有錯,在美國非法闖入還可以直接開槍呢,打死都不用負法律責任——但那棟房子裏會這麽想的只有他。簡霖的母親蘇文文捂着嘴哭,父親以十倍于他的力道替簡霖将耳光還了回來,打得他唇角破裂,臉上淤痕深重。
真不怕他破相啊,他用舌尖輕頂火辣的臉皮,半個腦子嗡嗡作響。
将血混着唾液咽下,他默然看向面沉如水的男人,身型高大而充滿力量,能完全護住身後的那對母子——明明做了十幾年父子,怎麽朝夕間陌生得認不出來?
沒有說一句話,他轉身走了。去醫院處理過傷勢,他吃着護士小姐姐心疼贈予的棒棒糖去了學校。沒心情上課,就在校園裏亂轉。從前樓走去操場,在草坪上找了棵長得還不錯的海棠樹,他含着沒吃完的棒棒糖,面對着空蕩的校園躺下了。
陽光穿枝打葉地落在眼皮上,暖融融的,像母親溫熱的手掌。他有點想哭,但哭不出來,自母親離開後他就失去了哭的能力,可能是知道沒人會安慰他,所以身體就不再做這沒意義的事。
身體有着超越意識的自覺,但思維卻無法自控,他還是會想,前十五年的和睦是假的嗎,是人心善變,還是他一直活在夢裏?
”......”
“你是哪個班的,怎麽不去上課?”
一個清泠似泉的聲音傳入了耳中,說不上嚴厲,但也絕對不溫和。
他睜開眼,由下而上看見了說話的人,對方穿着與他不同的連襟制服,手臂上別了袖章,似乎是學生會監察紀律的委員。
撐起坐在樹蔭下,他對着那張好看得令人失語的臉愣了神,對方就站在光中垂首看他,等了會沒等到回答,蹲跪下來平視他,目光凝在他臉頰的厚紗布上,放輕了聲音問道:“出什麽事了嗎?”
他眨了下眼,盤腿坐好了,給出了連自己都意外的坦誠回答:“我媽去世了,我爸迫不及待把小三和他私生子領進了門,今天還打了我。”
那人靜了靜,離開陽光走進了樹蔭下。“那也不能不去上課。”他這麽說着,卻在他身旁坐下了,“今天就不記你過了,在下節課開始之前,整理好心情回去上課。”他看了眼手表,“還有半小時,我在這陪你,如果想說什麽,我會聽。”
他沒有真的說什麽,很快又躺了回去,但對方并沒有離開,就這麽安靜地坐在旁邊陪了他半小時,之後将他送回了教室。
臨進門的時候,他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腕,向着那雙靜潤的黑眸詢問,“你叫什麽名字?”
“藺寧。”
他還在靜靜默念,對方已微微轉動手腕,把手抽了出來,“有事可以來學生會找我,放學後我一般會在。”
幾日後的一個黃昏,校園裏的人離去大半,他穿過空蕩無人的走廊,來到了行政樓深處的學生會門前。門沒有上鎖,只是微掩着,沒有猶豫地擡手推開,一眼便看見了寬大書桌後的學生會長。
沒有騙他,是真的在......
對方循聲擡眸,片刻後認出他來,“是你……進來吧。”
“......”輕輕将門阖攏,他朝藺寧走了過去,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對上了看着他的那雙眼。
藺寧的眼睛像一片深海,裏面沒有嘲笑和同情,只有令人安心的靜谧,仿佛能夠包容一切。
落日的餘晖透過窗格,沒有力道地落在身上,暖融得令人心酸。抱着書包靜了會,他問道:“我不想回家,可以在你這寫作業嗎?”
“可以。”
像一只流浪動物一般,他被藺寧收容了,給予了出入的許可。沒有不禮貌地貿然闖入,像簡霖一般惡心,他跟藺寧是你情我願的。只是,為什麽僅僅打翻了一只碗就被丢棄了——自己帶回家的流浪貓,無論如何都該負責任地關照到老,不是嗎?
意識已逐漸抽離,他嗆咳着吐血,手失力地從頸部脫開,血液順着傷處成股湧出,将磚石染得深暗。
黑暗深幽的墓穴中,劍士默然邁步向前,在占星師面前跪倒,動作輕緩地将人抱進懷中,拉開他手替他壓住傷口,低語道:“噓——別睡,看着我。”
他盡量聽話地撐開眼皮,凝向對方的眼睛。他已經看不清,但還是覺得那雙眼很美,跟記憶中一樣迷人心魄......
“如果這個世界是真的,應該有魔咒、魔藥之類的,”他聽見對方好聽的聲音,微凝着跟他解釋,“我身上沒有,你可能有......放松,我找一下。”
将他抱近了些,對方手在他腰間摸索,仔細地從前摸到後,摸去腰後暗袋時,像将他整個人兜在了懷中。
嗅到對方身上的暗香,仿佛重回主人懷抱的流浪貓,簡月不顧對方先前的叮囑和壓在傷處的手,執拗地、更深地倚進他臂彎間,捉着他的衣袍,安心地落下了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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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每天每天像求雨一樣虔誠等評,簡月放不放棄是他的事,我不會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