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2 分開走

簡月是被溫融的火光映醒的。他已不知何時離開墓穴,來到了一片原野。

無際的風吹過發梢,遠方的峭壁上是一座黃金城池,清晨穿雲投下的光束中,比城池更為高大的聖母像垂頭斂目看着大地,憐憫着受難的世人。

頸部感覺不到疼,被纏了紗布,簡月恍惚地支起身子看向坐在火堆旁的藺寧,“這是哪裏?”

問出話時,他發現對方的鬥篷上沾了血,而臉色木麻,細密的眼睫微垂着,火光在風中搖曳跳動,而那雙眸子卻死一般的寂靜。

“藺寧?”他又喚了聲,隔着火堆查看對方,“你怎麽了?”

眼睫微顫,對方擡起臉看他,這時簡月才看見對方削尖的下巴上已經風幹的血痕。

靜怔片刻,簡月慌亂地膝行半步,手按在了火堆旁邊的草地中,“你受傷了?!”

藺寧遲緩地掀起眼睫,幾秒後才聽懂似的,回應說:“沒有,不是我。”

簡月靜着不再靠近,視線落在他身上,等待他的解釋。藺寧從腰包中掏出一破舊的筆記,越過火堆抛給了他,“一位外來者的日記。”

簡月默然翻看筆記,其中的文字是英語,無論原主是誰,應該都跟他們來自同一世界。

翻開書頁,內容一開始便充斥着恐懼和無措,原主同樣在聖母像下醒來,走出墓穴後遇到了身着铠甲的兵士,裝扮很是中世紀,試圖靠近詢問,卻遭受了無差別的攻擊,将其頭盔打掉後才發現其下是一風幹的頭顱。

“到處都是屍變的怪物,沒有人能交流,這裏只有我一個活人……我該怎麽辦,上帝啊,我該怎麽辦?”

筆記中如此寫着,字跡顫抖。

繼續向後翻,原主在原野上東躲西藏,花費半月時間來到一座破敗的城池,在那裏遇到了一形容枯槁的巨人,看起來極是駭人,可這樣一個看起來可怕而危險的生物竟能與他交流。

他用了一整頁描述自己的喜悅,詳細記錄下了與巨人的對話。

巨人之所以留在這裏,是因為被城主斯巴福斯奪走了心髒,他無法殺死半神,所以只能等待,期待有朝一日遇到好心的過路人幫助他将心髒奪回來,至今已等了三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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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不是不想幫他,但力不能及,巨人卻說他必須嘗試。

“瀕臨瘋狂的失垢者,臨血城還很遙遠,你已無法抵及,嘗試擊殺斯巴福斯大公,這是你維持清醒的唯一希望。”巨人厚重的嗓音似原野上呼嘯的風,“弑神吧,将神袛踩在腳下,掠奪神性,淨化瘋狂!”

簡月被其中的信息量震驚,仔細看了幾遍才确認自己沒看錯,獲得神性的方法是——“弑神”。

靜了一會,他繼續向後翻。原主沒有冒然前行,在破敗的城池內住下,磨煉劍技的同時與巨人作伴。十幾頁後,也就是兩周後,記錄日常的日記內容突然發生變化——

“他說得對……”手裏攤開的日記本上字體歪斜,“我聽見了……瘋狂的呓語,在腦中嗡嗡不休……”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斯巴福斯大公……殺了他就能停下來……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字體從歪斜到變形扭曲不過三日功夫,最後一頁的字跡用力到劃破紙張,瘋狂混亂地擠滿了紙頁,一成不變的三個字——

“殺了他”。

晨風吹過大地,草葉搖晃,懸崖上的聖城日照搖金,空氣中藏着将人拽入瘋狂的粒子,無論信與不信,無聲流逝的每一秒都是末路前的倒計時。

簡月有些喘不上氣,靜了片晌,将筆記拿在手裏向藺寧道:“你這是從哪找到的?”

藺寧目光靜落在噼啪的火星上,帶着皮質手套的手朝一旁指了下,簡月順勢看去,不遠處的草叢中躺着一具腐爛的屍體,胸口被捅了個大洞,卻沒有滴血,只有碎開的肉塊挂在森白的胸骨上,要掉不掉。

白露凝結在草尖上,滑落入泥土中。離開了墓穴,卻走不出寂靜的墓園。

藺寧沉默着不發一言,簡月花了些時間整理好心情,努力振作着對他道:“……我不知道你發現沒,你鼻梁上多了顆痣,這說明我們都不是原裝的身體,可能原本的身體正在被搶救,只要堅持足夠長的時間再死,就能回去原本的世界繼續生活了。”

黑眸靜默看着他,藺寧沒有回應任何,片晌後出人意料道:“筆記本給你了,我們分開走,是活是死自己負責。天亮了,選個方向吧,你先。”

簡月怔愣兩秒,聲音沉了下去,“你瘋了嗎,這裏危機四伏,兩個人都不一定能活下去,你還要分開走?”

藺寧不答話,站起身道:“那我先選。”他沒有給他争辯的餘地,朝着太陽升起的方向邁出腳步,不含情緒的聲音随風傳入耳中——“別跟着我。”

又一次,藺寧抛下他離去,留給他一道遙不可及的背影,自決裂那日開始便是這樣。

七年了,還在生氣……

那是出入學生會兩個月後的一個傍晚,夕光灑滿放學後的校園,學生會辦公室的門上了鎖。以為藺寧還沒來,他便背着書包等在門外。沒有着急,也沒有離去,他耐心地靠着牆等了很久。

最後一縷光明沉入大地,門邊傳來了窸窣動靜,似有人在裏面說話。簡月偏頭看向大門,發愣地等待着。不多時上鎖的門從裏面打開來,前後走出兩人,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的組合——藺寧和簡霖。

他喜歡得恨不得藏起來的人正牽着他厭惡得恨不得掐死的人,像上天降下的惡毒詛咒。他茫然看去,藺寧素來缺乏親和力,大海般無瀾的眼睛此刻卻看不出深靜,盛着他從未見過的溫柔,明澈似一泓清泉,即使夜色浮起,也掩不住其中碎閃的光。

那兩人一同看見了他,簡霖像是看見到鬼般悚然,臉幾息間變得煞白,用力抽開手跑到他面前,想抓他衣袖,卻又不敢似的蜷縮手指,嘴唇抖了抖,用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嗫喏解釋:“哥……不是你想的那樣……”

“……”

簡霖這副裝模作樣的反應最是叫人反胃。氣血在心中翻湧,新仇翻攪舊恨,變本加厲地侵襲神智,簡月一把捉住了他手腕,拽着他便朝衛生間走。

“霖霖——”藺寧在身後喚道,壓抑的聲線隐似擔憂。

簡霖跌撞地跟着他走,滿臉的恐懼,卻回頭大聲回應藺寧,“沒事,你別過來!”

衛生間內空無一人,簡霖被摔在隔間的門板上,惶然般擡首看去,眼睑頃刻間泛了紅,“哥……求你……不要告訴父親。”

未關攏的水龍頭下水聲滴答,他聽見自己沉啞的聲音,“不要這麽叫我。你跟他是什麽關系?”

膠鞋底踩在瓷磚地上,摩擦聲拉扯着神經,簡月走近了看他,擡手向後扯住了他頭發,對上那雙潮濕的眼,字句緩慢地說:“說實話,不許對我撒謊。”

簡霖向後貼緊在門板上,被狠扯着頭皮與簡月對視,連瞳孔都在顫抖,像一只受驚的兔子,磕巴地說:“他、藺寧……跟我一起長大,昨天——”

簡霖眼睛不敢對視地錯開向一邊,話說一半停住,似是不敢再進一步激怒他,求饒道:“哥——”自知失言般懵了下,又快速改口道,“簡、簡月,我不喜歡他……你如果……我不跟你搶。”

被簡霖施舍的滋味就像吃屎一樣惡心,簡月壓着火氣,逼問道:“把剛才那句話說完,昨天什麽?”

“昨天……”

簡霖磨蹭着不說,視線不斷看向他身後,就在他幾欲爆發時,簡霖突然看回他眼睛,對視着悄聲道:“他給我表白了,說暗戀我很多年了。”

簡月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當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拖着簡霖進了廁所隔間,将他的頭狠壓進了馬桶中。

濺起的水花中,簡霖把着馬桶邊掙紮,大概是下意識的,但僅片瞬就脫力般不動了。

一秒鐘就溺水了?

大腦失序的混亂中擠進一絲理智,簡月手勁松了些,想把他頭拉出來确認情況,剛要動作,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未有所反應,他已被一拳打翻摔在隔板上,将其撞得歪斜斷開。

臉皮火辣地疼,脊骨也折斷般刺痛,他撐着地面睜眼看去,世界沐在血光中虛幻失真,但仍是一眼便認出來人。

是藺寧,他喜歡的人。

像是氣極,漂亮的唇線抿得平直,黑眸烏蒙蒙似彤雲壓境,将不動的簡霖從馬桶邊打橫抱起,藺寧看也不看他地朝外走去。

“別再來學生會,我不想再看見你。”随着腳步聲的遠離,對方撂下了一句難辨情緒的話。

血順着前額淌下,流入了眼睛,再從眼睑掉出,像在泣血。他不明白,只是讓簡霖嗆了下水,為什麽就被對方掃地出門了。跟他心裏無處排解的窒息感相比,嗆水不過窒息一瞬,如果不用坐牢,他恨不能把人溺死在馬桶裏,那才是盜竊犯該有的歸宿。

直到現在他都這麽想,但他後來的确道過歉,不是真的覺得抱歉,而是試圖挽回。也許是他道歉得不夠真誠,藺寧的腳步甚至沒有因此停頓半瞬。

直到後來過去很久,他才明白藺寧口中輕描淡寫的“別來”和“不想見”有多重的分量——等同于法院開出的終審判決,一旦做出,便再無任何回旋餘地。

整個高中三年,他再沒能跟藺寧完成過任何一次交流,直到他把簡霖弄沒了。

将簡霖送出國去,藺寧就來找他了——原來解法這麽簡單。挽留和道歉沒有意義,厚着臉皮追過去也換不來一次回眸,但只要弄出足夠大的聲響,就會吸引來對方的注意了。

目送着藺寧走遠,簡月收回視線,用石頭蓋滅火堆,将橫在地上的木杖撿起,朝向着山巅黃金城的方向走去。

他們在同一世界,目标一致,無論怎麽走都是殊途同歸,只要鬧得足夠大,擋在對方必須要走的前路上,令他繞不過他,不就能同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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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JI AI又來作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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