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3 渴望
被簡霖看管的日子裏,藺寧能見到簡月的機會屈指可數。他在25層,簡月在16層,相隔這麽遠,想制造偶遇都是癡人說夢,能見着的時機僅有每周一的早會。
有時候太想了,想得快撐不住,會上會禁不住盯着看。自那回撕破臉,簡月再沒在開會時正眼看過他,不是看着投影,便落在空處,會看任何人,只有他除外。
這是不是說明他是特別的?
心理安慰吧,或許是,但他不想思考其他的可能,也不需要其他的可能,在完成所有的一切前,他需要的是平靜和集中。
這裏已經說遠了,本是在說盯着他看這件事。他是盯着看,但并非一直,因為簡月會皺眉,不看他,卻像感受到他的目光,不喜,所以皺眉。不想招人煩,所以他會移開,裝作先前的盯視僅是不經意而為之——最多也不過十幾秒,盯着某處走神,剛好是他的方向罷了——說得過去。
他移開了,過一陣再瞟過去,不停留地确認,簡月已沒有再皺眉了——那就好。
這一刻是簡月,下一刻還是簡月,他的腦子可能壞了,除了簡月,想不了其他事物。
那之後第三次早會見到他,一個春光明媚的周一。
那是他的幸運日,連上天都在幫他。那天簡月來晚了,離他遠的位置都坐了人,簡月進門四顧一番,沒有選擇,只好坐在他身前不遠處。
像往常一樣看向投影的方向,簡月的背影便落在他視野中,完完整整。他近乎貪婪地打量,從微翹的發絲,到透薄的耳緣,再至那優美的頸項……記憶從腦中攀上神經,他想起親吻那裏的滋味,是千百個春天被揉成了一個,僅一嗅便已眩暈。
也許是窗外的春色迷惑了他的心神,叫他繃不住自己,會後,他喚出了挽留,“月月——”
簡月站住了,因為他的呼喚,而不是他擋了路。
周圍人加快腳步紛紛離開,關上了會議室的門。簡月看了眼被帶上的門,目光很淡,停了片刻,打了個圈回到他身上,不遠不近地看着,回的第一句話便是在糾正,“請藺總注意稱呼,我不喜歡這樣,也不想造成不良影響。”
“抱歉,我會注意。”他輕聲道了歉,仍是看他。
“林月衆籌的宣傳準備得怎麽樣了?”想話題也沒有那麽難,他缺乏的是開口叫住對方的那一點莽撞。
簡月靜了下,給出了認真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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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着,點着頭,給出建議,提出幫助,得到一句感謝……
好是好的,但其實不想聊工作,他想說今天的天很藍,他聞到了玉蘭花香,上班路上還看見一只喜鵲在枝頭上跳,白雲落在它頭頂,像一頂精心定制的禮帽……
但是不能說這些,簡月會不高興,會皺着眉看他,之後客氣而疏離地說一句,“藺總如果沒其他事,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他能猜到,但不想嘗試,也不想對對方改變的态度刨根究底。
誠然,他之前失控了,因為簡月說跟林安在一起了,他差點毀了一切,但到底還是守住了,沒有徹底把彼此搞砸。簡月還是簡月,他還是他,他們沒有變成其他人,所以一切都會好的——他堅信着,最後,會好的。
幾日前他雇用的私人偵探給他打了電話,告知林安父親的游戲公司ROC存在漏稅情況,數額驚人,問他是否要向美國國稅局舉報。
美國國稅局權利很大,擁有獨立的武裝部隊,鼓勵民衆舉報偷稅漏稅的行為,按照疑罪從有原則辦事。如果手裏有實證,即便該公司是當地繳稅大戶,國稅局也不會聽之任之。美國各大公司常鑽各種法律漏洞偷逃稅款,幾乎沒有一家經得起查,但并非衆人皆犯便法不責衆,稅務欺詐是重罪,一旦查明,不僅需要補繳稅款和罰款,還有可能坐牢服刑。
因此,如果舉報提交的證據充分,ROC肯定麻煩不小。林安本就有身份問題,如果家裏再出狀況,返美便成必然。一旦回去了,他這裏再做限制便容易許多。
邏輯上講,他該立刻舉報,讓林安回去,這樣形勢上對他最為有利,也能緩解他日益緊繃的神經,但是,沉吟半晌,他還是沒有這麽做。
他并不正義感泛濫,也并非草木。林安在中國停留時間已愈近半年,也許不久後就會返美,他沒有必要加一把火。他并不熱衷于給他人使絆子。在愛情面前,任何人都渺小得可憐,他身陷其中,所以體會尤深。他并不希望誰最終下場凄慘,哪怕那個人是他的情敵。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做令簡月讨厭的事。
他想做簡月喜歡的事,讨他開心。簡月開心,他便歡喜。
可是,想要投其所好,得先搞明白第一件事——簡月喜歡什麽?這個問題并不困難,他卻沒有答案。他發現自己竟想不出一件具體的事物,只有大概的猜測,也許是畫、溫暖的顏色——黃色?
他難以接受,卻也不得不接受,原來他是這麽不了解簡月。
怎會如此荒謬?世界上竟會有這種人,喜歡一個人喜歡得要命,卻完全不了解對方。
其實不是不知道原因。是他,故意在回避。
他不想了解簡月,因為他知道,了解越深,便陷得越深。從高中到大學,他們認識好些年,本可以相互了解攜手成長的時光,他卻在自我麻痹,強迫自己看着簡霖,了解簡霖,把對簡月的興趣和熱情壓下埋葬,連同着一部分的自己,仿佛那些美好的東西從未存在。
他的确自欺欺人過很長一段時間,長到連自己都想不通。過去有多偏執,如今就有多疑惑。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經歷的起落多了,他越發感覺自己老了,像一個四十歲的中年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生命中什麽重要,什麽不重要,一切皆變得清晰明了。
不重要的事物很多,數不清也沒必要數,而重要的事很少,少到只有一件,明晃晃映在眼前,想搞錯都難。
他愛簡月,想了解他的一切,讓他開心,跟他相守一生——這是唯一重要的事,其他都是活着的代價。
唯一重要的事,自然是怎麽努力追尋都不為過。把該還的還了,就去請求簡月的原諒吧。把心情原原本本地講出來,之後就聽簡月的,怎麽樣都好。
他為他死過,也抛棄自尊下跪過,因他毀滅了,也因他而重生——一路走來做了這麽多超乎意料的事,他已經沒有什麽不能做,也沒有什麽不能不做了。
他已經準備好被簡月豢養了,從此只喝他給的水,吃他給的食物,在他同意之前,連動一下也是不敢。
外人看來也許缺乏了一點尊嚴,但愛情不就是這樣,與體面無關,也沒道理可講,輪到了就得服輸,國王也得變作階下囚。人各有命,無可置喙他人,至少他是逃不過,也不想再逃。
已經春天了,是生機複蘇的季節,他只希望那一天快點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