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4 你在哪
簡月中心城區有一套房,雖不算大,卻也值不少錢。本想着資金不夠就做房産抵押或出售,自己搬去跟林安住,但藺寧開出的工資不低,在金色大廈的租金上又給林月打了折,而他們本身也有些存款,資金緊着周轉,便也堅持了下來。
這幾個月的時間,公司上下二十八名員工沒日沒夜地加班,總算是在衆籌半個月前更新了測試版。不過一日,多加了四十分鐘支線任務的更新測試版便收獲了超出想象的熱烈反饋,下載量與評論量皆超出預期。steam首頁的推薦宣傳将持續至衆籌結束,而網絡上自發的宣傳情況也走勢良好。以目前的形勢來看,半月後衆籌到目标資金已不成問題。
隔天簡月便大手筆地給公司員工放了輪班帶薪假,每人為期五天,連上周末便是一周。趁着難得的空閑,簡月也終于着手整理東西,開始準備搬家。
忙起來便覺時光飛逝,實際與林安約定同居已是三個月前。那時沒有急迫的資金上的必須,又正是背水一戰之時,林月上下精神緊繃,加班時間越延越長,連生活正常作息都無法保證,便也沒精力落實搬家一事。此事一拖再拖,直到此刻大戰告捷才重新提上日程,簡月回想起來也覺汗顏,但林安全程沒有流露過不滿,直到簡月重新提及,才笑一下點頭,說已經準備好了房間,問他要不要去看看。
林月全公司輪班休假的次日,一個晴朗的星期二下午,簡月來到了林安的住所外。這裏位置稍偏,但環境很好,是s城幾年前開發的新區,民生設施極新且十分便利。林安的租房是一間高層的大平層,三室一廳,裝修、采光都很好,家具的搭配極具格調。客廳側牆是整面落地窗,能清晰遠眺新區繁盛的城景。午後的陽光打在地板上,未拉攏的窗簾薄紗輕飄,沙發上搭着配色舒适的毯子,書架旁的綠植正舒展枝葉,這裏每一寸角落都帶給人美好的想象。
該搬了,簡月想着,雖說隐私空間被一定程度壓縮,但似乎也沒什麽不好。人總是要朝前看,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已經徹底放棄藺寧了,沒有道理再不接受林安。
林安在身側偏頭看着他,眼瞳辨不清顏色,壓着的情感卻昭然若揭。“怎麽樣,喜歡嗎?”他勾着他手指問。
對上他視線,簡月便彎唇,片晌他克制着壓平了唇線,“大部分都不錯,但有一點不好。”
林安呼吸靜了下,看着他說:“你直說就好,不用給我面子。”
“嗯——”簡月默了會,對着那雙初見時便覺喜歡的眼睛慢吞道,“兩間卧室太多餘了,我覺得其中一間可以改作書房。”
這話一出,林安再次靜住了。他好幾秒沒有反應,似乎連呼吸都消失了,半晌眨了下眼,聲音微繃着,有些遲疑地問他,“老婆,那剩下那間卧室裏……你想放幾張床?”
簡月把他拉去門口朝裏看,卧室裏一張床已占去不少空間,“地方就這麽大,你能放下幾張?”
因樓層夠高,即便開着窗戶房間裏也很是安靜,簡月聽見林安變重的呼吸,随後左手被稍微握緊了,林安說:“走,去買床,買張大的。”
簡月側頭看他,片晌克制不住,唇角翹了起來,“你要買多大?”
“橫過來的長方形怎麽樣?”林安語氣認真,眼睛卻彎着,不知是否在說笑。
“行啊,林總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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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總有所不知,在家裏還是公司,一向是我老婆說了算。”
陽光穿過雲斑投入房間,滿是溫暖顏色。四目相對着,林安笑了,簡月也在笑。
六個月的相處化散了顧慮,細水長流也能開花結果。愛情的方式有很多種,沒有人規定一定要轟轟烈烈,愛到剖心掏肝才叫好。
以前以為一見鐘情才是愛情,喜歡他帥,喜歡他優秀,喜歡他溫柔,喜歡他好,不圖他什麽,就圖看着他開心,心會化成一灘水,但如今卻覺得那些都是虛的,都是給別人看的,對自己好才是真的好。
人就活一輩子,幾十年一眨眼就過去了,誰會喜歡吃苦?
對視片晌,簡月擡手摟住了林安的脖頸,垂下眼簾靠了過去。
唇舌相接的滋味很好,柔軟又舒适,像在吃果凍,照在臉上的陽光是暖融的,心髒也沒有不适,不會覺得窒息,不會緊張得手腳發麻,更不會時刻惶恐、患得患失——他挺喜歡的,感覺比過去好,好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九年在執着些什麽,早放棄早可以開始享受兩個人的快樂。人生苦短,早開心一天都是賺到,還好他及時醒悟,沒有耽誤更多大好年華。
“那我覺得正方形就可以了。”他貼着那張唇笑。
全身心地投入這段感情,他覺得他能做到了。主觀能動性就是最好的驅動力,他想做到,所以他能做到。
簡月忙于工作之時,藺寧也沒閑着。幾個月的時間,通過各種渠道,與不同人斡旋溝洽,以不同化名參股,藺寧累積購得富堨15%的股份,與自身手裏夢霖40%的股份一道,寫在了股權轉讓協議上。
簡月決定搬家的同一天,這個晴朗的星期二下午,藺寧在律師的陪同下來到富堨,敲響了簡霖辦公室的門。
15%富堨的股份是還簡霖兩萬五千兩的血,40%夢霖的股份是還那一顆移植去簡月身體裏的腎。夠嗎,自然是不夠的。也清楚錢不能彌補簡霖的損失和付出,但除了錢他沒有其他選擇,簡霖要的他給不起,所以只能給錢,足夠簡霖富貴三代的錢。這些是他能給出的所有,已沒有任何保留,他來時便已做好答應其他附加條件的準備——比如一輩子給簡霖打工,當牛做馬給他掙錢,或是給出力所能及的其他幫助。
做什麽都可以,就是在一起不行。并排放在桌上的股權轉讓協議之外,是一份保密協議,簡霖需要對腎髒移植的事情閉口不談,不向任何人提及。
他想要自由,已經等不了了。今天從這裏走出去,他便要去找簡月,向他道歉、告白……或者只是坐下談工作,幹什麽都好,在一起就好。
只要簡月目光落在他身上,聽他說話,跟他說話,他就會很滿足。其他的他可以等,也願意受懲罰,多久都好,在一起就好。
已經快六個月了,林安應該要回去了。掐着點算,再過五天,必須入境了。這時候再如何難以開口也該開口了,再分不了的手也該分開了。
分手就好,其他都不重要。他不願去想這六個月那兩人發生過什麽,都沒關系,他絕不會去想,一輩子都不用知道,只要簡月回來,他便滿心歡喜。
正走神着,聽見一聲巨響,是簡霖拍了桌子。微微擡眼看去,對面的人又哭了,将三份協議一齊撕了個粉碎。
“我不要你的錢!你欠我的再多錢也彌補不了!!”簡霖哭罵着,“你知道常年缺血是什麽感覺嗎,就像在高原上賽跑,一直喘不上氣地頭暈!為什麽小時候我學習總是不見起色,因為我沒有精力,不是因為我比其他人笨!身子才好沒多久,又丢了一個腎,兩年多了還是一直都不好,做什麽都累——這些你拿什麽來補?錢嗎?”他的聲音尖銳而發狠,“用錢買腎要進監獄!!!”
淚珠成串墜下,發紅的眼睛瞪視如炬,“你敢去找他,我立刻就告訴他真相!你還不上的,我要他還!從小到大你欠我的、他欠我的,我要他一分不少地還給我!”
藺寧很難形容此刻的滋味,像是落下了第二只靴子。
微微松開領結,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簡霖,靜靜回道:“好,那你去找他要,我不欠你了。”他轉身離開,“我們的關系到此為止。”
朝外走的時候,藺寧的靈魂仿佛分裂成了兩半,一半覺得窒息,像是被鎖進了海底,到處都是無邊黑暗,壓得夠不過氣,另一半卻覺得解脫——就這樣吧,也許這才是最好的安排,是上天要他帶着簡月走,完成他們沒能實現的私奔。
辦公室的門就在前方,走出去就是自由。
他沒有停頓,沒有遲疑,也沒有多想地接受了現狀,連跟他同來的律師也沒有知會一聲,擡步便朝外走。
十米、五米、一米……手即将觸到門把時,他被箍住了腰,被簡霖從身後抱緊了。
“小寧哥哥——”對方把臉埋在他背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別走,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這一次……我不會跟他說,我保證!”
一聲鳥叫遠遠傳來,他側過臉,看見了窗外的風景。天空這麽藍,白鳥一只追着一只飛過,不知是去青山腳下,還是碧水湖畔,不論是哪,應該都是極美的。
只一剎,太陽便被雲遮住,整個世界暗下來,成雙入對的鳥兒也只剩下一只。它茫然打着轉,倉皇又焦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沒有人捉它,綁它,但它已無處可去,被希望和念想困在了原地。
也許它會回來,也許還有辦法……
比起絕望,希望才更可怕。不是一刀斬下首級,它是用鈍刀子淩遲,每一刻都在痛,可又不肯放棄呼吸。死不了,但也活不好。
抽噎聲斷續不停,不知過去多久,藺寧放開門把,緩緩拉開簡霖的手,轉身将他輕輕擁住了,像每一次擁住他時一樣溫柔。
摔碎的罐子被勉強重新拼了起來,岌岌可危地保持着形狀。心裏有個聲音在念,再堅持一下,就一下,三天、五天……會好的,會有好事的,會有轉機的……
帶着未被簽署的材料,律師先行離開了那間暗下的辦公室。直到夜色暗下,富堨人去樓空,兩道身影才相攜而出,仿佛一切如常,沒有發生過任何不快。
開車到家,走出停車場時,藺寧接到了一個電話,來電顯示為財務李會計。
簡霖看了眼便沒趣地走開,先一步上了樓。看着電梯門合攏後,藺寧走出一層大廳,在門外接起了電話。
“喂,我是藺寧。”
“藺總,跟您報備一聲,”電話裏傳來一個男聲,嗓音粗砺,正是上次尾随簡月的私家偵探,“已經九點半了,簡月還沒有回家,也不在公司,不知去哪了。”
沉默良晌,藺寧打開轉賬頁面,劃過去一筆可觀的費用,吩咐道:“繼續等,他回來了給我發信息,就說文件找到了。”
聽見資金到賬的提示音,偵探應得熱情,“藺總放心,我今晚沒有其他事,就在這裏蹲守了,一有消息我會立刻給您發信息。”
電話挂斷,藺寧失神站着,好幾秒無法動作。周圍夜色深黑得像要将人連血帶皮地吞噬,一會便像過去了很久,突然,握在手裏的手機震了。他擡起手,看見通知欄上出現簡霖的信息,問他怎麽還不上來。
手指劃開了,在打字欄輸入“上來了”,打好後手指移在發送鍵,靜着停住了。接下裏的幾秒,時間仿佛停住了,他想了很多,但又什麽也沒想明白,回過神來已删掉了那三個字。他重新打下一行字,打得很快,“公司有點急事,賬務出了問題,我得去一下。”
不等簡霖回信,他便返回停車場,開車前往從未去過卻刻在腦中的那個地址。
打發了等候的私家偵探,他在物業登記後進了小區,找到裏面的F棟,刷臨時卡上樓來到16層,按響了簡月家的門鈴。
音樂響過三遍,每次五秒,間隔半分鐘。一分四十五的時間,仿佛有一個世紀。等了一個世紀,門卻沒有開,聽不見一點聲音,像是無人在家。
再掏出手機時,通知欄已被信息覆蓋,皆來自簡霖。
他沒有點開,也看不見文字,只看見屏幕上方放大的時間——“10:23”。
他靜着,拿着手機看着,站在那扇緊閉的門前,心中生出數個猜想,又在誕生的瞬間被自己推翻。
不可能。
不會的。
不要想。
從10:23等到11:30,一個小時像一整個春秋。
11:45,他撥出了電話,數着聽筒裏的“嘟”聲,從一到九,第九聲,被接了起來。
“簡總,”開口發現聲音啞了,但他努力放得很輕,“關于林月衆籌的宣傳,我有點急事要跟你面談,你在家嗎,我現在過去。”
簡月那邊很靜,聽不見雜音,片晌後問道:“什麽急事?”
“平臺那裏出現了一些負面評論,像是惡意刷評,”藺寧聲音平靜地編着謊話,“我有幾個方案,想跟你商量一下。”
“……”對面有幾秒沒聲音,不知是不是查看了,一會後斷續道,“我只看見幾個……都是在說一個bug,可能需要更新……”
不多時,聲音重新回到近處,“謝謝藺總幫忙關注,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說吧,我找人研究一下,上午去找你——”
“簡總——”藺寧打斷了他,但聲音仍是輕的,“你在家嗎?”
“……”
沉默兩秒,簡月回道:“在家,但我家很遠,不好過來,還是明天再說吧。”
“我已經出發了,馬上到了。”藺寧道,“我知道現在很晚了,就見一面,說兩句話,我就走,好不好?”
“……我已經躺下了,”簡月說,“真的不太方便。”
平日裏知情達理的人此刻卻像是沒了禮數,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卻仍是堅持,只是聲音又更溫柔了些,又輕又低,幾乎像在懇求,“月月,我已經在門外了,你開一下門,我不進去,也不做什麽,只說工作,我保證。”
無聲的一瞬後,簡月似乎嘆了口氣,解釋說:“藺總,我不在之前住的地方,今天搬家了。我跟林總在一起,已經睡下了,”聲音再次變遠了,“……真的不方便,有事我們明天再說。”
幾秒窒息般的寂靜後,他聽見對面傳來幹啞的聲音,問他,“你在哪?”
“……”
“月月,”藺寧喚得很慢,一字一頓,身體裏的情緒已轟然決堤,四處竄流摧毀一切,聲音卻壓得很緊,不敢重一點,仍是問,“寶貝,你在哪?”
“……”
身旁的人正親吻他的脖頸,大腦因情欲變得昏沉,簡月并沒有聽見藺寧的問話,以為自己已經按了挂斷鍵。順着親吻的力道揚起下颌,抱住林安脖頸時,手中的電話掉開,“啪嗒”一聲,落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