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二老爺心中煩躁,不肯讓步, 索性直接說道:“父親, 兒不同意。父親,宮裏的賞賜已經夠多了, 您還這樣擡舉她?她不過是個庶女,即便嫁入王府當上王妃, 也不曉得是何光景, 将來若是……若是……那嫁妝豈不是打了水漂?”

老太爺冷冷看了他一眼,虧他是茵茵的生父,茵茵還不曾出嫁, 他便想着茵茵死了。

他淡淡說道:“說起這個, 我倒是想起來了。茵茵将來是要嫁入王府的,總被人拿庶出說話,也是不妥當。老大, 你選個日子, 将茵茵記在你名下,是為嫡出。”

大老爺一愣, 雖很是不願,卻也不敢說什麽,忙不疊應了。

老太爺又道:“老大媳婦, 我給茵茵準備的嫁妝……”

餘氏乖覺, 瞧着如今的架勢,茵茵勢必要成為她的女兒。罷了,反正自家老爺庶子都沒打算往上攀枝。等茵茵出嫁了, 他們也要回老家了,将來是個什麽情況,也都不用管了。

便忙點頭應了:“父親放心,既然茵茵是媳婦的女兒,媳婦一定盡心竭力,安頓好她的嫁妝。”

陳勁松怎麽也沒想到,只是分個家而已,竟然少了個女兒,還有那樣多原本他以為,會是他們二房能得的,如今竟全都沒了。

若是三弟,他也不介意,三弟沒什麽頭腦,只知道依附于他。但是老大可不一樣,膽小懦弱,從來都不曉得為了家裏鑽營,仗着父親在戶部有些關系,混了個戶部員外郎,整日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想法子上進或者提攜提攜他這個弟弟。

偏生他聽父親的話。

陳勁松咬咬牙,三個侄女和一個侄子,全都聽了父親的話,配得家世普通,一點都幫不了家裏,有什麽用?将來整個陳家,還不是要靠他的女兒?

這麽想着,陳勁松便往兒子的院子走去,兒子年歲大了,何淼淼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見天兒将何家那個庶出女往家裏帶,做夢。他的長子,他的嫡子,未來的岳家怎麽樣也得是高門大戶才行。

他走到院子裏,只見守門的婆子慌神的看着他,也不曉得行禮,直往院裏跑。

陳勁松一喝:“站住!”

那婆子抖如篩糠,跪下支支吾吾喊道:“老爺……”

陳勁松心知不對,院裏沒什麽下人,他往卧房走去,堪堪走到門口,就見一旁的小厮躲躲閃閃探頭探腦,轉頭往書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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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怒不可遏,三步兩步跑進書房,只見兒子慌裏慌張站起來,衣衫不整,身旁的丫鬟更是衣裳半褪,還來不及拉扯起來。

陳勁松大怒,擡腳便往那丫鬟身上一踹……

……

茵茵坐在院裏,夜幕降臨,心中思索着,也不知流雲的事情,辦得妥不妥當。估摸着陳媛媛今晚就會想法子說服陳勁松——畢竟家裏有個失了名聲做姑子的女兒,也不是很好聽,倒不如早早的嫁出去。

銀心忙累了一天,因知道姑娘不喜歡旁人進她的卧房,平日都是流雲伺候的。只這個時辰,流雲還沒回來,她猶猶豫豫走進來,見姑娘沒反對,便開始給姑娘鋪床。

從前沒做過,到底有些戰戰兢兢,做起來格外慢一些。

茵茵見她慢吞吞的樣子,只以為她是累着了,便問道:“今日如何?”

銀心笑道:“挺好的,不過沒想到原來管個院子事兒這麽多,從前還不覺得,原來流雲姐姐這般能幹呢。”

茵茵笑了笑:“流雲也是沒辦法,我身旁就她一個貼心的,還有那麽多吃裏扒外的東西,她若不能幹些,吃苦的便是我了。好在往後,多了一個你。”

銀心一愣,眼圈不自覺就紅了,忙又調整了姿态,應道:“是,姑娘從今往後,多了奴婢,便不用那般辛苦了。”

茵茵擡頭看看天色,蹙眉說道:“便是要忙,這個時辰也該回來了,你且去問問,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

銀心只以為流雲是去她表哥那兒,便應道:“許是她那個表哥出了什麽事兒吧,姑娘別擔心,奴婢這便去問。”

沒等一會兒,流雲與銀心一起回來了。晨起出門時氣溫尚可,流雲穿得單薄,這會兒已然是瑟瑟發抖,但她眼裏全都是激動與興奮。

銀心去了衣裳替她換上,正準備轉身出去的時候,茵茵喊住她:“你別出去了,既然要學,什麽是都要跟着流雲學。”

銀心點點頭,立在一旁。

流雲卻是歡喜道:“姑娘可知,奴婢去了哪裏?”

茵茵斜睨了她一眼:“你知道今日事多,還不早些回來?”

流雲讪笑片刻,方道:“奴婢就是想着今日事多,恐銀心一人處置不來,傍晚時分便回來了。只是奴婢剛好想到,姑娘還有一箱書冊沒拿,便繞去西苑,想着免得回頭差人去拿……誰知,竟叫我發現一件驚天大事了。”

她神神秘秘,茵茵習慣了她這奇特的愛好,并不在意,只銀心心中癢癢的,催道:“什麽事兒?你倒是快說啊。”

流雲平日與姑娘講這些個八卦新聞,姑娘總是愛搭不理。今日難得有個銀心好奇,她恨不得立時奉為知己,便又娓娓道來:“奴婢才進西苑,便見着二夫人急匆匆往二哥兒院裏跑。奴婢一時好奇,就偷摸摸跟着去了,誰知竟叫奴婢看到……看到……”

她眼珠子轉了轉,方才說道:“看到二老爺怒氣沖沖,二哥兒身上都是血……那不是二哥兒的血,是二哥兒房裏的棉桃。據說棉桃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平日裏藏的好。今日二老爺突發奇想去看二哥兒,卻見二哥兒正與棉桃在書房纏纏綿綿……二老爺一時氣盛,一腳就踹向棉桃,然後……”

銀心瞪圓了眼:“那孩子……”

“沒了。”

銀心念了句“阿彌陀佛”,說道:“真是造孽啊,四個來月呢,若是生下來,是二哥兒的長子呢。”

流雲“呸”了一口:“叫我說,那孩子落得好。棉桃那小蹄子,從前就仗着二哥兒寵愛,是耀武揚威的。人家正經的高門大戶,怎麽能容忍主母未過門,庶出的孩兒就出生的理?我呸!”

茵茵心中一滞,到底是一條生命啊,棉桃固然有錯,最有錯的還是陳禹宏。一個渣男只顧着自己快活,一個賤女以為寵愛便能登高攀枝。在這個社會,等級如此深嚴,她真以為自己能脫穎而出不成?

流雲一雙嘴如同炮仗一般,繼續噼裏啪啦說道:“姑娘,奴婢偷偷從房間後頭的窗戶往裏瞧,瞧見棉桃那個樣了,竟然還哭哭啼啼朝二哥兒抛媚眼,叫二哥兒憐惜她呢!只可惜咱們二老爺是什麽人?當下便叫人将棉桃拉去亂葬崗。”

銀心倒吸一口涼氣:“這才落胎啊……”

流雲點頭說道:“是啊,二哥兒哭得死去活來,跑去求二夫人。但二夫人從前估摸着還顧念她腹中胎兒,這會兒胎兒沒了,她自然是什麽都不顧念,不僅讓人快些處置,還叫人将棉桃一家子,全都找了人牙子,發賣得遠遠的。”

茵茵後知後覺“哦”了一聲:“難怪我每次瞧見母親看着何家那庶女,眼中帶花的模樣,還很好奇,那庶女也沒啥特別的,怎的她就那般喜歡,還常邀人家過來,讓人家見二哥哥。我還奇怪,依着母親那嫌貧愛富的性子,怎麽會甘心讓兒子娶何家的庶女。”

流雲點頭說道:“可不是嘛,姑娘且等着,過了今晚,下回何家庶女想要上門,只怕要被二夫人打出去呢。”

銀心忙皺眉說道:“流雲姐姐,如今這院子咱們初來乍到,下人都是新來的,莫要再胡說了。”

流雲忙吐了吐舌頭,應道:“哎呀,都怪我一時忘了形。”

茵茵瞥她一眼,知道她除了喜歡到處打聽消息之外,別的問題都不大,平時也謹慎得很,便也沒有斥責,只繼續問道:“所以你這麽晚回來,是跟着他們去看,如何處置那棉桃了不曾?”

流雲縮縮脖子,說道:“姑娘,您說得太可怖了,縱使奴婢平日膽子大,到底也只是個女人嘛,處置棉桃那樣的事情,奴婢可不敢看。”

銀心笑道:“原來這世上,還有叫流雲姐姐害怕的事兒呢!”

流雲嗔她一眼,繼續說道:“奴婢是偷偷跑回來的途中,遇着另一件事。”

她又神神秘秘的講道:“奴婢從二哥兒院裏出來,往內院去的時候,不期竟遇上六姑娘了。奴婢自然不敢叫她看見,便躲在一旁的花壇後頭,想着等六姑娘過去了,再出來。誰知,她竟然不走了,衣裳單薄,與秋雨一道拎着一柄紙皮燈籠,那模樣,就跟戲臺子上的女鬼一般,冷不丁能吓死人的呢。”

茵茵心中一想,可不是麽,陳媛媛這朵盛世白蓮花,平日穿戴都是素色,更襯其飄飄欲仙的風姿。但也因此,晚上打着燈籠來瞧,可不就是如同女鬼一般。

她還記得大學時,有天晚上熄燈後,她爬起來上廁所,正好遇到好友麗麗拿着手機從廁所出來,那手機的光打在臉上,吓得她尖叫連連……

只可惜再回不去了。

“奴婢當時蹲在那兒,腿都蹲麻了,心想這冷風呼呼吹,怎的六姑娘穿那麽少,也不冷的嗎?又不是會情郎,這麽晚呆在外頭不回院子,是做什麽。結果,竟等來了二老爺。”

“六姑娘見了二老爺,立馬跪在地上,楚楚可憐,盈盈落淚。可是二老爺低着頭,許是剛親自處理了棉桃,正低着頭心裏發怵,冷不丁一個悠然的女聲,抖抖索索的跪地請罪,可把他吓的連連告饒呢……”

茵茵想不出陳勁松告饒的樣子,只示意她繼續。

“後來二老爺發現是六姑娘,生了大氣,一腳準備踹她,卻突然收回了腿——奴婢也不知道,為啥二老爺收回了腿,反正看樣子不是心疼自己閨女。二老爺收回了腿,卻更是暴怒,嘴裏辱罵六姑娘不守婦道,奪人夫婿,不知廉恥……額,還有好些個難聽的詞兒,反正說得六姑娘簡直要羞愧自盡了,他才甩了甩袖子,走了。”

銀心咂舌半晌,說道:“若是如此,估摸着六姑娘沒選好時機,本想着趁老太爺還沒将她送走之前,叫二老爺給她定下。沒曾想,二老爺受了二哥兒院裏的刺激,只覺得各個兒女都不要臉得很……”

茵茵輕笑了一聲,說道:“自亂陣腳。等過幾日,外頭的傳言傳出來,再看陳媛媛要如何立足了。”

原本依着茵茵的推測,她書寫的那些半真半假的東西,要到四五日,才會傳遍洛城。本還想着,若是這四五日內,陳媛媛若是說服了陳勁松,讓祁晉賢前來求親了,那只能是給他們添一添堵。

只沒想着到了第二日,洛城新的短文童謠,傳遍了大街小巷。

原來,這短文童謠,說的是一國太子,與名門貴女之間的故事。那太子與白家女白蓮相戀多時,但卻被紅家女芍藥嫉妒,橫刀奪愛。芍藥并不是真愛太子,只不過是看中了太子的權勢,便設計陷害,将原本未定太子妃從白蓮,換成了自己。

而那太子雖知心愛之人被換,卻因紅家權勢更甚,他選擇了妥協。

這便罷了,雖然太子妃成了芍藥,太子卻對白蓮心心念念,不能忘懷,偏偏白蓮是個有骨氣的,絕不肯入東宮做妾。芍藥心中恨急,便設計将白蓮許給一個鄉野村夫。

白蓮乃絕色容顏,如今卻要嫁給一個鄉野村夫了,這是何等的可憐。正好這白蓮身邊有一個書生,雖是寒門學子,但上進好學,又一心愛慕白蓮,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當他得知這件事,毫不介意白蓮已然定親的消息,向白家求娶了。

白蓮心中記挂太子,又不願拖累愛慕者,便只能獨自在家自苦。

這是個沒有結局的故事,故事裏白蓮的凄慘,芍藥的恨毒,太子的懦弱以及愛慕者的堅持,全都被渲染得淋漓盡致。

若是尋常百姓聽了,自然不覺得有什麽。可是高門大戶裏頭那點子事情,誰人不清楚?這分明說的,就是三皇子,陳家兩個女兒,還有祁家郎君啊。

陳穎婷氣得牙癢癢,在房裏連着摔了三四個瓷瓶,怒不可遏說道:“陳媛媛這個賤人,竟想出這等子陰暗的法子。叫世人以為我就是那陰毒的芍藥,她卻是苦命的白蓮。”

采青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姑娘可別再扔了,這幾個花瓶價值不菲呢……”

倒不是她真的心疼這幾個花瓶,實在是夫人脾氣不好,五姑娘摔了東西,夫人就會怪她們下人不當心,沒勸着些。罰月例銀子還不是很要緊,關鍵是動不動就泡冷水,罰站等等,實在是叫人苦不堪言。

上回老爺發脾氣,将其他人都發賣了,好在她老子娘保下她,可也收受重罰,現下還沒完全恢複呢。若再要受罰,她可真是扛不住啊。

正求着,便見夫人氣沖沖走進來:“你發什麽神經?外頭都傳你嚣張跋扈,你還不知收斂,回頭你爹爹若是再罰你,我可不管了。”

陳穎婷啼哭不止,說道:“娘,您難道沒聽說今日的消息?如今大街小巷都傳遍了,說那狠毒的芍藥就是我,又說是我破壞了三皇子與陳媛媛的好事。”

何氏臉色凝重起來,坐在一邊沉着臉想事情。

陳穎婷見母親不理她,更是傷心,上前搖着她的手說道:“娘,您快說說怎麽辦啊,那些什麽勞什子話本,分明是陳媛媛那個賤人幹的,我呸,還說自個兒是白蓮,我看她就是臭不要臉!娘,我都成了整個洛城的笑柄了。”

何氏不耐煩的掃了掃亂糟糟的地面,沖采青吼道:“還不快将這兒收拾收拾,姑娘身邊就是有你們這起子不中用的,才會被人這樣算計,滾!”

采青身子一抖,什麽也不敢作聲,急忙收拾碎片,因太匆忙,手上被劃拉一個大口子,她不敢吱聲,只收拾了趕緊出去。

何氏心煩意亂,伸手拍拍陳穎婷說道:“婷兒啊,那陳媛媛果真是個妖精,連這等法子都想得出。她分明是不顧惜自己,也要将整個陳家拖下水啊。”

陳穎婷尚不能明白母親說的意思。

何氏解釋:“如今誰人都知,這故事裏什麽勞什子紅家勢盛,白家勢微,分明是說你是嫡女有外祖何家撐腰,所以三皇子才會選擇你而棄了她。婷兒你想,這些若是落入三皇子耳中,會如何想?”

陳穎婷顯然是想不過來:“這又不是我傳揚出去的,這分明是那小賤人……”

何氏嘆道:“可是三皇子也被卷入這旋渦中,他如今不理會這流言的話,只怕流言愈演愈烈,他……在這個節骨眼上,怎能出岔子?若理會這流言,不納你做側妃,又等于是坐實流言,擺明他自己是個不負責任之人……”

陳穎婷一慌:“不會吧,娘,三皇子不會反口不娶我了吧。”

何氏煩躁的說道:“現如今是他還娶不娶你的問題嗎?如今是咱們陳家的緣故,惹他陷入這流言之中,還是盡快得想想法子,怎麽盡快平息這場流言吧。”

何氏說罷,急忙出了門,正看見采青在廊下低着頭擺弄着雙手。

她皺皺眉喊道:“采青,你怎麽老是偷懶,還不快去喊車夫,我要去一趟何家。”

采青慌張的應了,傷口的血還沒止住,回頭不知會不會化膿紅腫。她忍了眼淚,不自覺想到,那流言所言非虛,六姑娘溫柔良善,瞧她身邊的秋雨冬霜就可見一二了。

卻說陳穎婷看着娘親出了門,只咬牙切齒。陳媛媛,原本我想着,你既然自甘堕落,尋了法子與那祁晉賢勾搭在一處,我便放你一馬。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待我,還将你要嫁入煜王府的屎盆子往我頭上扣……你給我等着,我絕不會叫你這般輕易就安穩出嫁的!

而陳媛媛則是瞪大了眼,激動的握住秋雨的手腕,問道:“你說什麽,外頭……外頭怎會有這樣的傳聞?”

冬霜昂起頭,不明所以:“姑娘您着急什麽?這事兒不是該那邊院兒着急嗎?”

陳媛媛慌神的說道:“蠢貨,我怎能不急?若單單只指陳穎婷,我當然不怕!偏偏那故事涉及到三皇子殿下,惹急了三皇子,我們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秋雨眼神一閃,問道:“姑娘,會不會是大房的七姑娘?”

陳媛媛沉吟片刻,搖頭說道:“不會,陳茵茵對祁晉賢喜歡得緊,若是她所為,即便不書寫她自己,也不會将祁晉賢寫得對我那般癡情。”

只她心裏隐隐不安,覺得哪裏不對。

秋雨想了想,說道:“姑娘,奴婢擔心,五姑娘會對您不利。”

陳媛媛緩緩靠在椅上,閉了眼久久不曾說話,許久之後才擡頭:“你偷偷去打探打探,盡量能打探到她身邊的人,事到如今,我除了多些防備,也無其他的法子……”

秋雨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第二天,陳媛媛算是明白過來,昨夜是哪裏覺得不安。

因着爹爹不幫她出頭,她不得不自尋法子,寫了書信送與祁晉賢,邀其夜晚相見——實在不是她不愛惜自己,非要與男子夜間相會,但是如今爹爹看管得嚴,陳穎婷又虎視眈眈,她壓根無法出門,只能到了晚上,假裝成小丫鬟,偷摸摸的出門。

而她寫給祁晉賢那樣多缱绻的書信,久不得回音,終于在這日得到回信,是說今夜得空,約在覓河東岸。

陳媛媛有些遲疑,那覓河東,正是七夕時分,祁晉賢與陳茵茵相會之處。沒想到只隔數月,這相會之人便易了主。

機會難得,她沒多少時辰去遲疑,入了夜便與冬霜換了裝束,偷偷跑出府去見現如今唯一能救她的祁晉賢。

只是那祁晉賢站在覓河東,再不如從前見她時的熱情激動,眼神晦暗不明,瞧着她許久不說話。

陳媛媛身着丫鬟的衣衫,疑神疑鬼,覺得他是嫌棄她,身為名門貴女的尊嚴,叫她臊紅了臉,可祁家不上門求娶,她心內着急,只耐着性子,将祖父要把她送回老宅,送進廟宇這事和盤托出。

原以為祁晉賢定然慌神,會答允回家想法子,怎奈他依舊沉着臉,站了許久。

畢竟不是七夕天正暖的時候,十月底的秋風蕭瑟,一陣風過來,陳媛媛的身板便抖了三抖。

她不自覺嘤咛出聲:“賢哥哥,我冷……”

祁晉賢一陣恍惚,似乎七妹妹從不這樣稱呼他,七妹妹膽兒小,也守着禮,不像她這樣大膽外放。

他深吸一口氣,開口問道:“六妹妹,你心中……是不是一直有三皇子殿下?”

陳媛媛大吃一驚,方後知後覺,那戲文裏的白蓮最後,雖然更傾向于那愛慕者,但那是無奈之舉,迫不得已而為之。

她急急搖頭說道:“賢哥哥,你莫要聽那傳言胡說啊,我……”

她往前一步,祁晉賢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是呢,七妹妹從來都不會離他這樣近。而陳媛媛每次在他面前都失了端莊,若有若無的擡眼看他,若有若無的咬着下唇,叫他以為,她是愛他不能自拔。

可如今才反應過來,這根本就是個笑話。她是高高在上的洛城第一美人,他不過是小門小戶祁家子弟,仰仗着她的祖父才能落下腳跟。

連與七妹妹一起也是他高攀,何況名聲在外的她呢?

她那不是愛慕的眼光,她那根本是沒了退路,所以才故意勾引他!

陳媛媛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只這麽一瞬,眼中便蘊滿了淚水,昂頭說道:“賢哥哥……不,祁家郎君既然如此說,媛媛也無力反駁。原本我也接受了祖父的意思,今夜……今夜只是想在走之前……看看你好不好……”

她哽咽着,偏又輕輕一笑,月色下格外動人:“祝郎君萬福。”

說罷,她不再停留,轉身就走。

那祁晉賢面上猶豫動容,雖說戲文的童謠如同一根刺,但陳媛媛本就在他無法企及的高度,是難得一親芳澤……

她那樣動人,他為何還要疑她?

陳媛媛雖然心驚,但她怎會就這樣放棄?第二日,秋雨便跑到祁晉賢跟前,不留情面的将他狠斥一通。

這樣的斥責,當然也是有技巧的,不能随意斥責,萬一将祁晉賢吓跑了反而不美。

所以秋雨的斥責之中,帶着三分哀求,三分傷感,三分絕望,最後那一分才是斥責。話裏話外,都是說自己主子如何哭泣絕望,卻不肯為自己辯解半分。而她作為主子最貼心貼身的丫鬟,又怎能看着主子自苦?

然後又冷哼說,依着主子洛城第一美人的招牌,什麽樣的學子找不到,如何會守着他不能自拔。更說主子與七姑娘姐妹情深,若非是他,她又怎會放着親妹妹不顧,也要與他在一處。

最後再說他狼心狗肺,既然不喜歡,為何從前要撩撥?左右主子要去廟裏做姑子了,請他永生永世,不要再攪了主子的親近清淨。

祁晉賢被她珠炮一般吼一通,心中卻是無比震驚,是啊,她乃端莊大方的洛城第一美人,為了他已然變得如今這般田地。聽說七妹妹已經不理她了,那五小姐又跋扈異常,她的處境這般艱難,他竟然還……

秋雨自不會管祁晉賢的捶足頓胸,說完之後,便急急假做要走的模樣。

祁晉賢拉扯着不許她走,連連又道:“好姑娘,賢昨日真的是昏了頭了,才會那般言說。其實賢心中亦是真心實意喜歡你家主子的,可……可你家老太爺無論如何都不肯接我的拜帖啊。”

秋雨打聽到消息,原來并非祁晉賢不主動,而是老太爺從中作梗,當下便松了口氣,只責怪他為何不主動說,白白害自家主子傷心。

祁晉賢扭扭捏捏,倒是說了實話。因着七妹妹被點選做煜王妃,他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覺得是自己失諾之過,這便病倒在家中,休養了些時日,才沒有回信給六妹妹。

秋雨心中愠怒,到底什麽也沒說,只行了禮,表示會好生勸說安撫自家主子,就離開了。

那祁晉賢渾渾噩噩,一時間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而西苑的陳穎婷,已經數次對陳媛媛出手,只不曉得為何,陳媛媛總是能堪堪躲避開來,仿佛事先便能知曉她的計謀一般——可她的計謀,除了母親和貼心的采青,是無人知曉的啊。

還沒等這邊紛争搞明白,陳家便收到朝陽鄉君的請帖,是邀他們上門赴宴。

這麽個時節,天寒地凍的,除非是大節慶,哪一家的女眷願意分神搞宴飲?樹葉差不多都掉光了,看無可看,凍手凍腳,更是無法寫詩彈唱。既然不能比試,難不成真的全都坐在堂中烤火飲茶?

不過,這個朝陽鄉君,卻并非一般的鄉君,她生母乃是大齊的長公主,皇帝的長姐。偏生長公主與岐山王乃一母同胞,皇上登位之後,岐山王一脈盡數被滅,索性長公主與驸馬只得一女便是朝陽,倒是逃過一劫,只驸馬從此再與仕途無緣了。

朝陽原是郡主命,奈何生不逢時,從小就機敏懂得瞧人眼色。也是她生得玉雪可愛,是半分不像生母與岐山王,皇上便漸漸的,就不怎麽關注長公主府了。

直到後來,朝陽給自己尋了個商戶做夫婿,此事在洛城,可算引起軒然大波,但她鐵了心要如此行事,還去皇上跟前痛哭,言說這世間鳥蝶皆雙飛,人間有情人卻不能得眷屬。

皇上感念他們感情至深,便揮揮大手,允了。不止允了,還封了朝陽做鄉君,又讓她心愛之人做了皇商。

人人都道朝陽任性妄為,不顧皇族體面,竟然如此作踐自己。只茵茵卻是曉得,書中多年之後,卻是叫人唏噓不已。她也才明白,朝陽鄉君不過是為了自保,高門大戶壓根不敢選,生怕觸了當今聖上那根敏感的神經,才嫁給一個貌合神離的商戶子。

不過朝陽即便出嫁了,也不改左右逢源長袖善舞的本事。又因她夫家仗着她的勢成了黃商,家中銀錢甚多,便如這廣闊的廳堂,全都裝置地龍,燃起炭盆,容納百人也能行走自如。

只是今日這宴請,恐不是朝陽自己的意願,而是受人所托吧。

茵茵這回,是跟着大伯母餘氏一道去的——如今可改口喊她母親,而何氏則變成了二嬸母。

若是從前,何氏還要生氣,覺得茵茵太不曉事,家裏如何,在外頭都當遮掩一二,哪有人像茵茵這般,見了二房的人,如同見了瘟神一般,有多遠躲多遠。

可她如今為了兩個女兒的紛争鬧得焦頭爛額,被夫君訓斥好幾通,又曉得今日是赴鴻門之宴,自然沒精力去管茵茵了。

如今茵茵是大房嫡女,餘氏知曉她不喜熱鬧,也不喜陳嬌嬌,索性給她安排了獨自一輛馬車。茵茵深感滿意,對着這位新的母親,便格外溫順乖巧些。

上了馬車,流雲偷偷與她咬耳朵:“姑娘,這次擺明了是三皇子設的宴席,他怕是因為那話文童謠的事兒,想要狠狠的給陳家一個教訓……但是奴婢擔心,那三皇子一直觊觎姑娘您,會不會不死心,這回也設下暗樁,叫咱們防不勝防呢?”

她擔心也是正常,像這樣規模的宴請,客人都不可帶奴婢,全都由主家的下人伺候。流雲不能跟着茵茵,自是更加擔心了。

茵茵輕笑搖頭:“不必慌張,沖着這流言,三皇子也不會怎麽樣。今日他就是為了平息流言而來,勢必要好生待陳穎婷,與她舉案齊眉一番,又要待陳媛媛溫柔,彰顯他疼愛小姨不遜于親妹妹的體貼。”

流雲愣了愣,便也反應過來。那流言紛紛,端的是說他們之間的惡語紛争,若是坦蕩置于人前,反倒叫人無法再行诟病。

茵茵又道:“至于我,你更要放心了。那戲文之中,可半絲半毫都沒影射到我自己,如今那三皇子自顧不暇,你說若是洛城又傳出他與他弟弟未婚之妻的流言,會是如何?”

流雲秒懂,點點頭輕笑:“三皇子殿下自然不敢,本就流言紛紛,再鬧出一事,他可要頭大不止一倍了。”

到了席間,果然見溫潤如玉的三皇子殿下帶着随從大步流星走進來,面色如這殿上一般溫暖如春,仿佛絲毫不被外物影響——今日,薛家沒人來,當然是想要陳家五小姐一展風華。

不然那薛家女兒到來,若表現好了,搶了陳五小姐的風頭,三皇子自然不好在将來的正妻面前,與側妃來一出琴瑟和弦。而若薛家女兒表現得不好,将來又如何有嫡妻正妃的派頭?

陳媛媛自從做過夢,便曉得那薛家小姐方是三皇子殿下心中最愛之人。當下只掩唇輕笑,與陳穎婷笑道:“五姐姐,薛家姐姐不曾前來呢,不然你們姐妹提前相聚,倒也是美事一樁。”

若依着陳穎婷平日的性子,被陳媛媛這樣挑釁,當下便要拍掌而起,痛打這笑面白蓮花一頓才好。但偏偏上有三皇子,前有爹爹娘親虎視眈眈,她怎麽樣,也只能忍着氣,笑語嫣然。

“六妹妹說得是,不妨事,有六妹妹作陪,姐姐便高興。”

二人嬌耳軟語,落到不知情的貴人面前,便要嘆一句流言不屬實啊,這陳家小姐分明的姐妹情深,一個端莊一個溫柔,哪有絲毫劍拔弩張之感。

而機敏些的,則感嘆這姐妹二人,竟如雅趣閣的戲子一般,背地裏撕破的臉皮,人前也能縫補得完完整整。

其實今日陳穎婷曉得要與陳媛媛充好姐妹,自也不介意陳媛媛的挑釁。真正讓她介意的,卻是剛剛從車中出來,跟着她們一道入朝陽鄉君府邸的陳茵茵。

原本上車時,陳茵茵罩着一件煙灰色皮毛大氅,雖是價值不菲叫人側目,但到底還算是低調。如今入了大殿,将那兜頭的大氅脫去,卻讓人移不開眼光。

頭上并無許多釵環玉飾,但烏木綢緞一般的長發,就能波動人的心弦,更加之正紅色長裙曳地,行走間的風流體态着實讓人難忘。她本就高挑,這會子舉手投足,數不盡的女人味兒。

更叫人氣惱的則是,從前的茵茵,不論什麽場合都不肯妝飾,如今對鏡花黃,可不知貼了有沒有半宿,整個明豔不可方物,着實叫人驚嘆,原來陳家七女長大成人,退盡稚嫩之後,會是這般模樣。

連陳媛媛都曉得今日是她陳穎婷的主場,陳茵茵這低賤之出生,竟敢如此招搖,實在是叫她忍無可忍。

何家狗腿的庶女便尋了時機,上前斥之:“七妹妹怎的如今越發不懂事兒了,堪堪一個賤妾生的,竟也配穿紅着綠?”

茵茵打眼看她一眼,抿唇并未言語。

只陳家出嫁的二姐,卻看不下去了。她是餘氏嫡次女,原本聽了父親的話,只嫁了個普通員外郎邵家的次子,但那邵二郎是個上進的,如今也官至從七品——這般年輕兒郎,着實不錯。

陳二姐知曉娘家恩怨,又覺得茵茵既然記在娘的名下,被人這般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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