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單秋陽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小康家庭,父母親開着一家不大不小的超市,雖說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但吃穿用度總是不愁的。
然而自打單秋陽有記憶以來,父母親的感情就一直很不好。單秋陽的眼睛遺傳自他的父親,人們總說桃花眼的男人風流,他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個。他母親是個保守卻又要強的女人,即使整天吵架,卻依然拉不下臉來離婚,怕被人說三道四。
小時候單秋陽總有些怕母親。雖然她對他很好,但她總會把對那男人身上的抱怨像倒豆子一樣統統都撒在自己身上,還會邊說邊哭說自己不離婚都是為了自己,讓自己一定要争氣。單秋陽小時候不懂,就信了母親的話,總以為是自己拖累了她,便從小聽她的話,拼了死勁地讀書,他本來就不笨,所以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但是他卻一直過得很苦悶壓抑。
父親那邊的親戚母親不讓自己接觸,而母親這邊的親戚,由于單秋陽長得随父親,更是從來不掩飾對自己的厭惡。他對他們講話總是小心翼翼地,總怕一不小心惹他們生氣。但他們看着自己這幅唯唯諾諾的樣子,反而卻更厭煩自己了,背地裏總說他不像個小孩,心思重得很。在他們眼中,仿佛自己做什麽都是錯的。他從小就比同齡人更加敏感自卑,因着這些,本就話不多的一個人,話更少了。他雖然人生得漂亮,成績又好,在外人看來總是陰沉着一張臉,話也少,因此從小到大也沒什麽朋友。
直到季秦的出現。
用文藝一點的話說,他就好像是破開那黑暗的一束光,照亮了自己荒蕪的心靈。
單秋陽第一次見到他,是進市裏重點高中不久,有一天班裏的女生突然都湧向前後門,有的甚至直接趴在窗戶上看着外邊。
單秋陽恰好坐在教室後排靠窗的位置,有個女生在那裏躊躇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微紅着臉對他講:“同學,可不可以麻煩你把桌子移過去一點。”
他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過了一會,他聽到走廊裏有人拍着籃球經過,那些女生一下子就騷動了起來。
他桌子上的橡皮剛好掉在了那女生腳旁,他探過半個身子發現自己碰不到那橡皮,便只好站起身走到那女生身邊去彎腰撿那橡皮。結果也不知那女生是被他吓了一跳還是因為太激動,一下子身體不穩從窗框上摔了下來。單秋陽連忙接住了他。
這邊的響動引起了門內外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拍着籃球經過的季秦。單秋陽往窗外看了一眼,季秦這時候也往這邊看了過來。
他可能剛打完籃球,因為太熱,前面的頭發都被他捋到了後面,白色背心後面濕了一大片,但即使這樣也絲毫阻擋不了他的魅力。
他往這裏看了幾秒鐘,然後繼續往前走,突然又轉過頭來看着這個方向。其他女生都豔羨地看着單秋陽旁邊的那個小女生,那個小女生更是被瞧得微微泛紅了臉,雙手把她自己的衣角都抓得起了皺。單秋陽見沒自己的事了,撿完橡皮就回座位繼續做起了習題。
這幾天單秋陽媽媽到外地去進貨了,另外那一位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單秋陽幹脆在自家超市的收銀臺做起了作業,忙的時候還能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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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一下賬。”
單秋陽把冰過的飲料接過來,掃了一下。
“兩塊五。”
他剛想把那張五塊接過來,那人就說了一句:“是你?”
他這才擡起頭來看了人一眼,原來是今天在學校的看到的那人。那人翻了翻桌上的作業本,看了眼他的名字,才把錢遞給了他。
從那以後,那人時不時會出現在自家超市。單秋陽知道離這裏不遠處有一個公園,公園裏有一個挺大的籃球場,他有一次路過看到那人在那裏打籃球。來的次數多了,單秋陽才終于知道那人叫季秦,比自己大一歲。
季秦那時也不知怎地,本不是輕佻的性子,但對着單秋陽,卻總愛開玩笑逗他。他想一定是單秋陽長得太好看了,在他看來,他比學校裏所有的女生都好看。而且又不像女生那般聒噪,總是安安靜靜地趴在收銀臺上認真地做着作業。
這一來二去的,便漸漸熟了起來。應該說是他單方面地跟人熟悉了起來。
有時他會求着人,讓他陪自己打籃球。即使他朋友很多。可他不知怎地,就愛看着單秋陽安安靜靜地坐在看臺上,專注地看着自己打籃球的模樣。
後來發現單秋陽喜歡吃甜的,他雖然嘴巴上笑他跟女生的口味一樣,但每次來,都會從各種地方,帶各種各樣的蛋糕來給他吃。單秋陽第一次接受這麽直白的善意,剛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拒着,後來見人幹脆把蛋糕往收銀臺上一放,轉身就走,再來的時候,便怎麽也不肯收他那份飲料的錢了。
單秋陽暗暗竊喜于自己終于有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同時季秦也發現了這小孩只是表面看起來冷淡了些,其實內裏木讷單純着呢,越接觸便越心生歡喜,他也沒什麽兄弟姐妹,便在心裏把他當成了半個弟弟一般寵愛着。
那段時間單秋陽整個人都開朗了許多,有時候還會主動向同學問好搭話。學校裏的一些女生本來就覺得他長得好看,但因為看起來總是陰陰沉沉的,便有些怕他,不敢跟他搭話。眼瞧着人看着陽光了很多,本來精致的五官看起來也更加耀眼,她們當中便有些人開始蠢蠢欲動。
情人節那天,他第一次收到了女生的情書跟巧克力,還是滿滿地一抽屜。周圍的人都善意地打趣他,他感覺到自己的臉都微微地紅了。
他在家把每封信都拆開來,一字不落地仔細讀了一遍。他從來沒有收到過這種東西,便單純地覺得自己應該重視別人的每一份心意,便提筆想一封封回信過去,誰知憋了半天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他無奈,只好把季秦叫了出來,吞吞吐吐地說明了來意,他知道學校裏有很多女生喜歡季秦,所以他覺得季秦一定知道怎麽處理這種事。
季秦看着眼前耳朵微微泛紅的小男生,莫名覺得心裏有股火氣直往上燒,怎麽壓也壓不住。他劈手奪過信,當着單秋陽的面就把它們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嘴裏還冷酷地說道:“我就是這麽處理的。”
于是他們就開始了漫長的冷戰。其實季秦那天回到家就開始後悔了,奈何他從小就心高氣傲的,也拉不下臉來跟單秋陽道歉。他隐隐知道自己生氣的原因,但畢竟這種在別人看來是驚世駭俗的事,他一時竟也不敢确定,那幾天他白天晚上腦子裏想的都是單秋陽,直到有一天夢裏夢到自己把人壓着在床上親,早上起來還弄髒了內褲床單,這才終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把人約到了籃球場,看着眼前人,緊張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裏,猶猶豫豫地把放在口袋裏的信遞了出去,然後也不敢看他,轉過身邁着大長腿頭也不回地就跑了。
單秋陽回家拆開了信,信的開頭寫着因為上次那件事對自己的歉意,然後就東拉西扯地寫着這周他身邊發生的大小事情。直到最後,才用極其端正的字體寫着:秋陽,我喜歡你,是男女間那種喜歡,如果你覺得惡心的話,可以當作我沒說過這句話,我們還跟從前一樣。
單秋陽那天一晚上沒合眼,他明白,照着常人的思維,被一個男生表白,他應該覺得惡心的,可他卻察覺不到一絲的反感,相反他甚至覺得有一絲絲甜蜜從四肢百骸那裏流入心髒,裏有點酸又有點甜。單秋陽那一刻才發覺,自己也許天生就是個同性戀,他還一絲不茍地分析了下原因,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從小缺少父愛的關系,內心深處便隐隐希望能有一個男性像父親一樣寵着自己。
他過了幾天才把季秦約了出來,看了眼前忐忑的大男孩,猶猶豫豫地主動拉起了他的手。
他看到眼前的大男孩瞬間被狂喜所淹沒,一遍遍問着他:你确定嗎?
單秋陽堅定地點了點頭,他便欣喜所狂地緊緊抱住了自己。
于是他們順理成章地開始交往。
他們幾乎從來不吵架,彼此也越來越了解對方。單秋陽這才知道原來季秦的媽媽是別人口中的小三,父親是京城的一位權貴。因着原配生了個女兒,他們那種家族重男輕女的思想又特別嚴重,所以季秦到寒暑假了就會飛往A城,頗得老爺子的寵愛。單秋陽有時也會跟他講家裏的事,但只撿着些不重要的講了,他不想要季秦跟他交往的時候有負擔,處處忍讓着他。他希望他們之間的關系始終是平等的,而不是處處遷就着自己。但盡管如此,季秦還是很寵他。他不僅會說各種好聽的來哄他逗他,更會用行動來表示自己對他的感情。
後來季秦上了當地的S大,單秋陽一下急了,他知道以季秦的成績明明可以上A大,而且他爺爺也一直希望他上A大。雖然S大在全國也是頂尖學府,但終歸比不上A大。他知道季秦是為了自己,可他不想讓他做出這種犧牲。單秋陽一開始的設想就是他們兩個一起上A大。但無論他怎麽費盡口舌,季秦就是不松口,他說自己不喜歡A城,不喜歡A城的親戚。還反過來安慰自己,讓他安心考A大,到時候動用他爺爺的關系調過去也是可以的。
直到後來單秋陽才知道因為這事,季秦跟家裏鬧翻了。他媽媽更是氣得直接掐斷了他的經濟來源。然而等自己知道這件事,季秦都已經在外面租的破公寓裏,住了好幾個星期了。
單秋陽第一次來到那裏,看着眼前狹小破舊的地方,心疼地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季秦在旁邊看到了,便不斷地反過來安慰單秋陽,哄他說以後在這裏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平常大手大腳用慣了的人開始節衣縮食,邊讀書邊利用一切空餘時間開始打工。季秦從來沒有向他抱怨過,看着他心疼的樣子還會打趣他。眼看着季秦一天天以肉眼可見的瘦下去,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他心疼地同時,卻也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對他更好。
單秋陽開始學着做飯,在那間破公寓給他煲各種各樣的湯。他近乎執拗地每次有什麽好東西,都讓季秦吃第一口。他知道季秦喜歡吃西瓜,每次總會把中間最甜的那一塊喂給他吃,自己吃些剩下的。夏天沒空調,蚊子又多,季秦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被蚊子咬了也總是抓一抓便了事。他便買來花露水,給他細細地塗抹着。同時也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以後賺了錢就讓季秦在家裏待着,賺錢的事就讓他來負責。
那段時間,他好像又多了一個奮鬥的動力。每晚的看書時間都會往後延一個小時。
然而他最終還是沒能等到那一天。
在他高考前夕,季秦的母親秦素找上了自己。那是一個畫着淡妝的精致女人,但單秋陽在看到他第一眼莫名就有些怕她。
秦素也不拐彎抹角,只讓他放過自己的兒子。她面無表情地一臉冷漠對他說道:“季秦以後是要當繼承人的,季家不會允許他喜歡男人。”
單秋陽觑了面前的人一眼,想了想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小心翼翼地說道:“阿姨,我一定會成為一個配得上他的人。”
秦素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好聽的笑話,輕輕笑了出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開口卻毫不留情面:“你以為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
“別的暫且不論,你看看我兒子現在的樣子!你把他拖累成了什麽樣?!就為了你這種人,他因為上大學的事把老爺子都得罪了!他從小到大什麽事都聽我的,就因為你這個外人,我們母子兩的感情都差點斷了!現在你還信誓旦旦地有臉在我面前說這種大話?”
一句又一句的苛責仿佛就像無形的掌掴,一下下扇着自己的臉,讓他疼的同時又令他難堪。他知道她話雖然說得難聽,但說得每一句話卻都是事實。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在那時地他看來,眼前的這位母親同自己的母親一樣,總自以為是地做些她們認為正确的事,無形之中卻把壓力施加給他們。季秦總是對自己講,他不想當繼承人,他說,他讨厭那邊的人看自己的眼光,他寧可窮困潦倒,也不想要貪那一份財産。他總說,那些東西原本就不屬于自己,以後只想靠着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讓那些人對自己另眼相看。單秋陽理解他,同時也希望等那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自己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邊,有能力幫助他而不是成為他的累贅。
少年人的心性到底終歸是單純了些。他想着,既然季秦待他這般好,自己又怎麽能這樣輕易放棄他,放棄這段感情呢?是以,他堅定地補充:“阿姨,我不會離開他。”
他還是頭一次這麽大聲堅定地對人說話,然而很快地,他就為這份勇敢付出了代價。
高考完回家的時候,他看到母親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桌子上放着些照片,單秋陽離得有些遠看不清。他母親看到他回來了,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拿起桌子上的東西就朝自己用力扔了過來。照片大多都撒在了地上,他心裏突突直跳,彎下腰,撿起其中一張照片,發現是自己跟季秦在S大的小樹林正親密地接着吻。地上照片裏的全是各種他跟季秦的親密姿态。
他就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全身不受控制地微微發着抖,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膝行着爬向他母親,“媽,你聽我解釋。”
他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單秋陽這才反應過來,解釋?怎麽解釋?難道說他們兩個只是朋友嗎?這世上難道還會有兩個男性朋友關系好到在一起面對面接吻的嗎?
他剛才一下子慌了,那句聽他解釋只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的反應,現在冷靜下來了,想着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突然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幹脆堅定地承認道:“媽...我...我喜歡男的,他對我很好。”
趙玫在那裏等了半天,卻等到了自己兒子的坦白。一時怒上心頭,突然發瘋般地沖向他,邊哭着邊打他:“你果然是那個畜生的種,你們父子兩都讓我惡心!惡心!惡心!!!”
單秋陽一聲不吭,在地上跪的筆直,一聲不吭地讓她發洩。打了會她也累了,喃喃自語道:“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她拔高了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突然撇下他,沖進卧室,拿出早已備好的農藥,毫不猶疑地一口氣灌了進去。等單秋陽沖進去的時候,她早已經灌下了大半瓶。
他在急救室門外對着那門,跪了一整夜。路過的人都紛紛以奇怪的眼光看着他,有幾個好心的護士,見他跪得時間長了,還伸手來拉他。他搖搖頭拒絕了她們的好意,就這麽直挺挺地跪在門口。
幸好送來得及時,好歹是保住了一條命。
他看着病床上沉睡着的母親,明明才四十幾歲,兩鬓那裏卻生了好些白頭發,臉上也布滿了皺紋。這些年身心的折磨使得這個女人看起來比同齡人蒼老不少,但她卻又是那般的要強...
他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災星,應該說他不是第一次這樣認為了。他想,如果他不出生,是不是父母親離婚的可能性就會多一分?她也不用過得這麽辛苦了...而現在,他又差點害死了她。
而同時,他雖然在秦素面前信誓坦坦地說些自以為是的大話。但在他內心深處,也知道,自己的存在,無疑是斷送了季秦本應該大好的前程。本該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現在卻不得不為了他,蝸居在10來平方米的破公寓裏,不僅整天為着生計來回奔波,還害了他跟家裏徹底地鬧翻。
像他這種人,像他這種總是給別人帶來不幸的垃圾,如果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就好了……
他暗暗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在母親住院期間,他聯合季秦的大學同學邱澤一起演了場戲。邱澤是個典型的纨绔,剛開始以為單秋陽只是季秦一個關系好點的學弟,有次趁着季秦不在,便直言坦白說,自己喜歡他這張臉。單秋陽剛聽到時,被吓了一大跳,這還是除了季秦外,第一次有男人當着自己的面向自己表白。他只好撒了個謊,說自己只喜歡女的,這才讓邱澤死了心。
這次他找上他,挑明了跟季秦的關系,然後又說出了接下來的打算,希望邱澤能幫他。他在那裏費勁口舌地說了半天,邱澤才終于點頭同意了,只不過在最後提醒了他一句:“你這樣太委屈自己。”
他想,其實邱澤人真的挺好的,不僅肯幫自己,還這麽為自己着想。但是他不覺得委屈,他覺得像他這種人,或許天生就不配得到幸福。
他陪着季秦過完了生日,生日當天他大着膽子使勁渾身解數,主動撩撥他。都是男人,他其實一直知道季秦好幾次在跟他親熱時,下面都起反應了。其實他也是,但他又有點怕疼。
那天季秦被他撩撥得心頭火起,把他脫光了衣服壓在床上狠狠地親。可卻直到最後他也沒有進去,因為單秋陽哭了。
他哭得是這般傷心,他從來沒在季秦面前流過淚,季秦一下子慌了。
他單純地以為單秋陽是怕了,便給他穿好衣服,耐着性子不斷地哄他:“陽陽乖,我不進去了。不要哭,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單秋陽知道,他哭不是因為怕疼,只是一想到,自己以後再也不能跟他在一起了,眼淚就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季秦待自己這般好。
他覺得自己從出生開始所有的不幸,都是為了積攢着運氣碰上這麽一個人。
隔了兩天,季秦回到小公寓,發現床上躺着兩個赤裸的人。他那時憤怒得簡直想殺人,他把邱澤拖下床,對他拳打腳踢。單秋陽穿上衣服,把季秦拉開,淡淡道:“別打了,都是我自願的。”
“我不信!一定是他強迫你的!!!我今天一定要弄死他!!!”讓他如何相信,那個總是用充滿愛意的目光,看着他的大男孩,轉身會跟另一個男人滾到床上。
可是單秋陽卻幹脆擋在了邱澤面前,冷漠地對他說道:“到現在你還不懂嗎?這樣的生活我已經受夠了!!!”
季秦被他這句話說得一下子楞在了原地。
這樣的生活......他茫然地擡起頭,看着這間破舊的公寓裏,發着黃的牆壁、二手的電器...以及此時身上穿着的這一套廉價的運動服...
他突然就懂了。原來,他竟早已厭倦了這種生活,而自己卻還傻傻地為了兩個人的未來,每天起早貪黑地奔波着。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戀人,此刻卻背對着他,扶起了地上的男人,還低聲詢問他,要不要去醫院...
他控制不住地大聲笑了出來,笑着笑着,到最後竟笑出了眼淚,爬滿了他一臉。
單秋陽看着他這幅樣子,覺得自己就像被人用刀絞得生疼。為了時時刻刻讓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心軟,他甚至把自己大拇指的指甲蓋都掀掉了大半。
“滾!以後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他終是克制不住地對自己大吼了出來。
他扶着人起身,在轉過身的那一刻,眼淚終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他想回頭,大聲告訴他,這一切都是騙你的!騙你的!
可是他終究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來的後來,聽別人說,季秦出國了。而自己的父母也終于離婚了,他母親把離婚協議給他看的同時,也給了他一張銀行卡。
她說:“這卡裏有五十萬,你拿着走吧。”
他哭着撲到他母親懷裏:“媽,我知道錯了,我們兩個已經斷了,以後我再也不敢那樣了!媽,你不能不要我!!!”
趙玫邊摸他的頭邊哭道:“你放過我吧,我這輩子過得實在是太苦了,在剩下的時間裏,我只想為自己而活。”
拿到高考志願的那天,他拖着一個小行李箱來到醫院,他哭着向她道別:“媽,我考上A大了,我終于為你争氣了一回。”
他只身一人來到了機場,沒有任何人會來送他,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在飛機起飛的那一刻,他看着窗外,想着如果自己沒遇到季秦會怎麽樣?應該是會正常地完成學業,畢業後在母親的安排介紹下,取一個她喜歡的普通女子,然後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
可單秋陽不後悔遇上他,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沒有遇到季秦,他或許根本不知道原來他還可以過得那麽高興快活。
他不想住校,應該說他不想跟人有這麽密切的接觸。于是便在A大附近租了間小破公寓,每天獨來獨往地往返于兩者之間。
每天上完課他就回公寓,也不幹別的什麽事,只躺在床上發呆。他有時能好幾個月不講一句話,慢慢地,他患上了嚴重的厭食症,吃什麽吐什麽。那段時間他瘦的厲害,一米七幾的人體重卻不到一百斤,整個人瘦得都脫了像。有一天實在熬不住了,縱身跳進了附近的湖裏,結果卻被路過跑步的好心人救了上來。他被送進了醫院,醫生看他精神狀态不怎麽正常,便好心地遞給了他一張心理醫生的名片。他走出院門就把它随手扔在了門口的垃圾桶裏。
有時候人活着反而比死亡痛苦多了。他覺得這是上天給自己的懲罰,怪自己貪心過頭了,于是便開始強迫着自己吃飯,雖然一開始總是吐,到後來許是他的胃已經到了極限,最後終于能一點點慢慢進食了。
他還開始打工,一點一點補上卡裏被他用掉的錢。後來補起了,每個月還是會拿出點放進卡裏,有段日子每天都會看看卡裏的餘額,期待着它能少下去或者多起來,但是除了他每個月固定存進去的那些,卡裏的數額始終沒有任何變化。
他沒有家了。
到最後,終于還是只剩了他一個人。
在那一刻,他像是終于清醒了過來一般,幾個月裏壓抑着的感情瞬間爆發了出來。像個孩子般無助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後來顧思年的秘書找上他,說明了來意。他隐隐約約地記得那個男人,就因為有一瞬他從臺上看下去,那個人低着頭,竟給了他那人就是季秦的錯覺。可等那人擡起頭來,他才失望地發現,兩個人長得根本一點都不像。
他考慮了幾天,便同意了。
他想,他這一輩子可能都忘不了那位看起來一臉精明的秘書,對自己投來的鄙夷目光。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他實在是太寂寞了。
他就好比那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在渴了很多天以後突然在某一刻發現了水源,盡管那水看起來髒得渾不見底,卻依然會毫不猶豫地拼盡全力撲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