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天因為被劉玥父母鬧得太久了, 蘇景陽索性就沒有再去林記小館開門, 容華和容辭留下來吃了飯, 呆到晚上才回隔壁了。
等他們走了,蘇景陽和陵離給阿軒洗了澡, 就一起躺到床上去了。誰知阿軒臨睡卻鬧騰起來,不要陵離, 也不要蘇景陽,非要光腳溜下床往隔壁跑,蘇景陽忙跟過去捉, 阿軒卻使勁兒的在他懷裏亂蹬亂打, 哭着喊着要易哥哥, 蘇景陽費了老大勁才将他給弄回房。
陵離将還在哭鬧不休的阿軒抱在懷裏,來回走動哄着,卻怎麽都哄不好。蘇景陽拿着熱毛巾來給阿軒擦哭花的臉,一邊道:“易哥哥, 易哥哥,就知道易哥哥,不就是今天陪你玩了半天嗎,不許哭了, 我帶你去找他。”
阿軒應該是聽懂了, 立馬就止住了哭音, 然後掙紮着要蘇景陽抱着去找人。
蘇景陽将阿軒用毯子裹了, 就冒着冷風往外面去, 陵離連忙追過去給他也披上一件衣服, 叮囑他如果隔壁的人睡了就算了。
蘇景陽點頭,他也沒打算大半夜的真把阿軒抱去人家家裏去,只是這孩子不肯死心,得帶他出去做場戲。
出去後,阿軒的哭聲就小些了,蘇景陽抱着他停在容辭家大門口,伸出手極輕的在門上敲了敲。
阿軒被裹得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他一抽一噎盯着門看着,仿佛在期待着有人開門。
蘇景陽吸着冷氣小聲哄他道:“你瞧,哥哥都睡了,我們明天再來好不好?”
阿軒從毯子裏抽出溫熱的小手來,捉住蘇景陽的手腕,朝着門的方向示意他繼續,嘴裏道:“舅舅,大聲點,大聲點。”
蘇景陽登時懵逼,小家夥學精了,竟然糊弄不了了。
蘇景陽沒辦法,只好稍微敲大聲些,一邊說着:“你看吧,哥哥睡着了,他聽不……”
蘇景陽的話還沒有說完,門吱呀一聲從裏面被打開,容辭衣衫整齊的出現在門後,眉眼在院中燈火映照下愈發的明俊逼人,他對着蘇景陽伸手,嗓音聽起來還挺溫和,“孩子給我吧,今晚跟我睡。”
蘇景陽愣了愣還沒動,阿軒已經朝着容辭懷裏撲過去。蘇景陽順勢将孩子遞給他,遲疑的說了句:“你……果然能聽見我們那邊的動靜啊。”不然怎麽知道是抱孩子來找他一起睡覺的。
“孩子哭那麽大的聲音,我又不是聾,自然能聽見。”容辭道:“你這眼神,在想什麽?怕我偷聽到你在背後說我壞話啊。”
“我怕什麽,我說你的壞話都是當着你的面,堂堂正正。”
容辭冷笑道:“那你真得感謝自己命大。”
被毯子團成一團的阿軒靠在容辭懷裏,低垂着沾染了淚珠的眼睫,安靜又乖巧,蘇景陽費解的問:“你拿糖賄賂他了吧,他怎麽變得這麽黏你?”
容辭道:“那是因為在容城,我天天陪着他睡,他習慣了。”
“可是他總不至于為了你連阿離都不要了。”蘇景陽懷疑的看着他道:“而且,慕容不是說,是城主大人親自照料陪着阿軒的嗎?”
容辭黑眸盯着他,面不改色的道:“因為,我就是城主。”
“…………”蘇景陽上下打量他,眼神裏登時露出了十分的鄙視:“說別人壞話就算了,還冒充別人,你這個人真是絕了!”
容辭呵了一聲道:“你愛信不信。”
蘇景陽自然是不愛信的,回去之後還講給陵離聽了,陵離愣了一下也沒說話,看起來應該也沒相信。
陵離也不睡,往院子裏去了好幾趟,雖然沒聽見孩子哭了,但還是站在外面不肯進去。蘇景陽看不下去了,爬上了梯子,又把容辭喊出來問了問,得知孩子已經乖乖睡了。知道陵離也聽見了,蘇景陽這才下梯子。誰知這把梯子年日太久,已經有地方松動了,蘇景陽一腳踩下去,只感覺身子一晃,嘴裏哎喲一聲。
陵離被他吓過好幾次了,心驚肉跳的忙伸手扶他。蘇景陽剛落地,容辭低沉的聲音卻從隔壁牆邊傳過來,“蘇景陽,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啊,怎麽了?”
蘇景陽正奇怪呢,那邊卻又沒動靜了,蘇景陽就跟陵離一起回屋睡下去了。
蘇景陽緊緊的裹着被子,正要睡覺,卻發現陵離歪着頭在看他。蘇景陽沖着他笑了笑,這才察覺還沒熄燈,他正要起身,陵離按住他,說:“蠟燭也沒多少了,讓它燒完算了。”
蘇景陽晚上進進出出幾趟,已經凍得臉都有點僵了,此時也樂得不起身,又重新躺下去。
蘇景陽發現陵離還是一直看着自己,眸子裏似乎填滿了心事,不由輕聲問他:“阿離,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陵離緩慢的眨動了一下眼睛,才無聲的輕嘆,“是有。”
蘇景陽道:“那你說嘛,我聽着,反正我也還不想睡。”
陵離又靜了會兒才道:“其實……我之前,一直不敢跟你講當年發生的事情,怕你對我失望。可是現在,我最真實的一面已經展現在你面前了,我也就好像釋然了,不再那麽害怕了。”
原來他是因為劉玥父母的出現,又掀起了心事。蘇景陽連人帶被子,躺近了些,望進他的眼底,輕聲問:“為什麽說我會對你失望?阿離總是自己吓自己。”
陵離氣息顫了顫,唇角邊笑意苦澀,“景陽,事實上,當年的确是我把有毒的酒給換了,導致了劉玥的死亡。”
蘇景陽愕然怔住。
“你不願意相信是嗎?景陽,所以我才總是說,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陵離視線移開,仿佛不敢再看他了,眼神有些放空,輕聲道:“當年我還小,其實也不懂什麽感情,只知道他對我好,我就和他好。他好賭,賭瘾很大,而且還總是輸。我跟他在一起後,有一回他賭紅了眼,輸了六百兩銀子,六百兩啊……多麽大的一筆數目,他家裏沒有,我就更拿不出來了。賭場的人威脅如果不還錢的話就将他做成人彘,他哭着跪下來磕頭求我,要我一定想盡辦法在一個月之內給他把錢籌齊。可是你讓我去哪裏去弄?後來……”陵離目光凝滞,喉間哽了半晌,才低聲繼續說:“後來,突然出現一個人對我說,要我去陪一個男人,然後給我絕對足夠的錢讓我還債。我當時一心為了救他的命,連猶豫都不敢有就去了。我得到了三千兩,陪了那個男人一個多月的時間。”
蘇景陽又是痛心又是震驚,沒想到陵離竟然為了那個人渣付出了這麽多!!!
蘇景陽小心翼翼的問:“那個男人……是阿軒的另一個父親?”
陵離怔了怔,才輕輕的道:“是。”
蘇景陽沉默了片刻,又才問:“他知道阿軒的存在嗎?”
陵離搖頭,“不知道。他并不是這兒的人,而且……對我好像有點誤會,被我惹怒之後就徹底離開了。”
蘇景陽實在是不知該怎麽安慰他才好,将手搭在他的肩頭,有些用力的抓緊,陵離澄亮的眼瞳微微閃爍着水光,又道:“劉玥欠的錢,利滾利要還将近一千兩,我迫不及待的拿錢去将他贖出來了。可是他回來後卻總是拐彎抹角的問我那裏來了這麽多錢,還問我,錢有沒有剩的。”
蘇景陽實在忍不住怒罵了一句:“艹!”這目的也太明顯了!
陵離悲哀的笑了笑,道:“景陽,你大概會覺得我太傻了,可是,當時剩下的錢拿着對我來說……是極大的心理負擔,他一問我就毫不猶豫的把剩下的全部給他了。其實他應該是已經猜到我做了什麽,我過後隐晦的向他提了婚事,他自己或許都不知道,他當時那嫌棄的眼神已經完全無法掩蓋了,嘴裏卻還在輕聲細語的說家裏的父母實在不同意,讓我再忍一忍。沒過多久,我發現自己懷孕……就在我慌得不知所措的時候,劉玥怒氣沖沖的來找我,說家裏死活不同意娶我過門,要跟我一起殉情自盡。我覺得他很奇怪,因為我了解他,他是個惜命的人,而且……我當時也已經心裏清楚,他沒有表現的那樣愛我,所以在約定的地方,我使計轉移他注意力,然後……将兩人酒杯偷偷換了。”
陵離說到這裏停頓了許久,蘇景陽呼吸都屏住了,陵離又哂然輕笑,“他拉着我的手流着眼淚跟我傷情感慨一番,最後一起喝酒的時候,我提出說我要跟他換一杯,可是他卻立馬仰頭将自己杯子裏的喝掉了,然後還催促我快喝,不然到了地底下就追不上他了。我喝了,然後……他就死了,我活着。”
蘇景陽怒得牙齒都在打顫,惡狠狠的道:“死的好,活該!!!”
陵離聽見他的怒罵聲,回眸盯着他,緊緊抿唇壓制着難受的喘氣,眼角濕潤更甚。
蘇景陽額頭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媽的,就算不想跟你好了,直說就行了,我還算他渣得有點骨氣,可為什麽要害你性命???!”
陵離道:“大概,是覺得我髒,不想要我,但又怕我因為感情因為錢對他糾纏不休吧。”
“他難道這麽有把握,不怕官府查下來?!”
陵離搖搖頭,“當年的那個官老爺,只認得錢,劉玥手裏握着我給的兩千兩銀子,一條人命,對他來說不算什麽。我當時心死如灰,要去官府認罪,可我爹卻将我鎖在家裏,去給我頂了罪……”
陵離說起父親,臉色明顯蒼白了許多,“官老爺欠着我爹的一點恩情,竟然答應我爹的請求,放過了我,後來,後來……判決書還未下,我爹他就在牢裏自盡了。那之後劉家人又将我爹的骨灰,我痛不欲生,幾度難以支撐,肚子裏那個令我慌張的孩子,居然成了我唯一的依托,于是我決定……把他留下來了。”
陵離對阿軒一向疼愛入骨,蘇景陽無法想象,當初陵離原本是根本沒打算留下他的。
“可是,他們最後竟又搶走了我的孩子,還将我的孩子差點摔死!我要恨透他們了!”陵離原本含淚的淡褐色眸子忽爾變得幽深不盡,他呼吸發沉,嘴唇微抖,接下來語氣卻比之前平靜了許多,“過後,我東奔西走的帶着孩子治療,等孩子狀況穩定些了之後,我就向一夥劫匪透露了劉家藏有巨款的消息。我知劉家人愛財惜財,不會将銀票放到錢莊裏去,而且為了不引起旁人的懷疑,連住的地方沒沒敢換。果然沒過幾天,劉家就被人闖入洗劫一空。劉家父母痛失了一大筆的錢財,都病了一場,從那時候就開始身體不太好了,這些年到處借錢買藥,漸漸地沒有精力再來我這兒罵了……”
蘇景陽肺都快氣炸了,“劉家那兩個老東西,肯定也是知道錢是從你那兒得的,當時劉玥意欲害死你,他們未必也脫得了幹系!”只是他們恐怕也沒想到兒子會玩脫了,所以對陵離恨之入骨!
“或許吧……”陵離的話語剛停,屋內的燈火晃動了一下,熄滅了,房間裏登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蘇景陽保持着跟陵離面對面的姿勢,突然就伸手将他緊緊抱在了懷裏,此時千言萬語都難以表達對他的心疼。
陵離将臉貼在他懷裏輕聲道:“我爹臨死前,最後給我留了一封信,說他其實是在一次追捕的中誤害了我的親生父母,心裏愧疚才收養了我,讓我一定好好活下去,成全他的謝罪。這件事從那以後成了我的心結,等我慢慢想通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熬過來了,而且身邊有了阿軒。他為了讓我活下來,他騙了我。”
蘇景陽啞聲道:“你爹是很愛你的。”
陵離緊緊抓住了蘇景陽胸前的衣襟,終于抑制不住痛苦壓抑的低哭起來:“可是我害死了他!我當時察覺了異樣,完全可以自己躲避逃過,不再去招惹他。但我卻因為不甘心,因為一時年少沖動,犯下了一條人命!還害死了我唯一的親人!而我卻還賴活在人世間,所以景陽,我真的,真的不像你心裏那樣美好。當年的事情,我并不無辜……”
蘇景陽難受極了,嘆氣聲都在輕顫着,“阿離,你就當我是個傻瓜,不懂那些律法還有是是非非的觀念吧,因為你在我心裏還是一樣的好,而且我更心疼你了。你說你,心事這麽重,這麽些年來是怎麽熬過來的?那些人,就是該死,就是該得到報應!你怎麽能怪罪你自己呢?你本來就是無辜的啊。”
陵離從他懷裏微微擡起臉來,帶着潮熱的呼吸擡手緊緊回抱住他,哽得已經說不出一個音節了。
蘇景陽在陵離耳邊輕聲說:“阿離現在都講給我聽了,就把心事都讓我消化吧,阿離以後要開心一點,別再胡思亂想了。”
良久了,蘇景陽感覺自己胸前的衣服都濕濡了一大片,才聽着陵離含着哭腔輕輕的道了聲好,然後又将他擁的更緊了。
陵離最後又道:“謝謝你,景陽,真的再次謝謝你,能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蘇景陽從陵離這裏得到的能量源源不斷的往身體裏融了将近一刻鐘的時間,然後蘇景陽眼睜睜的看着進度條一點點的挪動,挪動再挪動,最後的數值竟然停在了2%那裏!
蘇景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差點就從被子裏驚坐起來了!!!這簡直是質的飛躍啊!
蘇景陽立馬想起系統一號說的話,又聯想今晚的狀況,才反應過來,自己傾聽陵離心事的同時,竟不知不覺的幫他打開了心結!所以能量才會爆發一波!
這可真是誤打誤撞,又兩全其美了。
蘇景陽那天過後就一直在想,要是劉玥的父母還敢出現讨錢,絕對不會再跟之前那般忍讓了,怎麽樣也得為阿離出口惡氣!
他滿心憤懑,摩拳擦掌,的确是等來了劉家的父母,只是令蘇景陽猝不及防的是,他們不是來讨飯的,而是在陵離端着托盤戴着兜帽準備上二樓見容華的時候,猛地沖過來掀掉了陵離的帽子,露出了他的臉,滿堂的客人都看見了!
劉家父母目的已然達到,在蘇景陽搬起凳子兇狠的砸過來之前就倉惶的逃跑了。等容華跟容辭聽見動靜下來,他們卻早早彙入人群裏不見了。
過後鎮上流言四起,林記小館的顧客人數在短短幾天之內銳減,原本需要提前預定的位置,現在也都空出來了,雖然也偶有一些惦記味道對其它并不在意的人來吃飯。但對比之前的火爆,的确是相差甚遠。
梁路後來有調查過,發現是有人指使了劉家父母,指使的人就是附近一家雲祥酒樓的老板。因林記小館開張後嚴重影響了他們的生意,一直記恨在心,便派人暗中在查探,終于揪到了陵離這個空子,就給錢給劉家父母,指使他們找準時機來搗亂,然後再去外面宣揚的滿鎮皆知。
陵離從那天事情過後,原本就話不多的人,愈發的沉寂了。蘇景陽怎樣都阻止不了他那種紮根在心底的內疚,難過的要死,好在容華常常過來,在廚房裏陪着他,說些逗笑的話與他聽,幫忙蘇景陽一起開解他。
蘇景陽這天在櫃臺後拿着筆苦思冥想的寫寫塗塗,眉頭都擰在了一起。
大堂裏原本就一桌客人在吃飯,容辭進來的時候,那一桌也吃完了過來結賬走了,整個林記小館除了之前請來的兩個小二在那兒大眼瞪小眼,空空如也了。
蘇景陽擡頭看到他走近,忙将寫好的幾張紙收起來揣在懷裏,繞出櫃臺迎上去,“你随便坐,想坐那兒坐那兒。要不要去包廂?”
“不用了。”容辭選擇了離櫃臺最近的那張桌子,看見他臉上的一小團墨跡,問道:“你寫什麽呢?鬼畫符都畫到臉上去了。”
蘇景陽下意識裏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捂住了自己藏着稿紙的胸口,哼道:“秘密,不告訴你。”
容辭卻道:“你的這個秘密,不出三天,肯定會來主動告訴我。”
蘇景陽噎了一下,不與繼續說下去了,就問他要吃什麽,容辭白皙修長的手指間轉着一根筷子玩,漫不經心的點了幾個菜。
蘇景陽說:“你先等會兒,很快的。”現在都沒別的客人了,為他一個人上菜,的确會很快。
蘇景陽剛轉身,容辭突然喊道:“喂。”
蘇景陽回頭,容辭清湛的黑眸直直望向他,道:“其實,就算每天只有我一個人來光顧,你這小破飯館也倒閉不了的。”容辭勾起紅唇,沖他笑了笑,語氣聽起來非常不可一世,“畢竟,我很有錢。
蘇景陽睜圓了眼睛盯了他好半晌,才突然氣道:“什麽破飯館,你家飯館才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