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辦法

許文茵回房,遣退若夏一幹從高氏那兒撥來的丫頭,只留了芍藥在身邊伺候。

沒過一會兒,丁媽媽便來了。

還沒等她拜下去,許文茵先伸手将她扶起來,“媽媽無須多禮。”說罷,她頓了頓,才又道:“這一路出了何事?”

丁媽媽不語,拿眼看了看一旁的芍藥。

許文茵道:“媽媽只管說,不妨事。”

丁媽媽這才嘆了口氣,握緊了許文茵拉住自己的手,緩緩道:“娘子不知,那幫賊人是練過功夫的,那天……咱們二三十人,護着香茹往北逃。李四說咱們人多,往林子裏逃能拖住他們。”

“但怎料不過一個時辰就被他們團團圍住。老奴帶着香茹拼死逃了出去,可天太暗,看不清前頭的路,那幫人卻神出鬼沒,像能夜視一般……”

丁媽媽臉上有幾分痛色,像是憶起那時的情形,“若非那時有仗義俠士路見不平,老奴只怕是回不來見娘子了。”

“那香茹……”丁媽媽截斷許文茵的話,“那幫人定是不知曉娘子的樣貌的,他們砍了香茹一刀,搜了她的身,沒有翻到什麽東西便走了。老奴被救時,香茹在旁邊,已……咽氣了。”

許文茵沉默了好一會兒。

丁媽媽只覺自己握住的手有些冰涼,耳邊便聽許文茵道:“是救了媽媽的人将媽媽送來開封的?”

“正是。救老奴的是個小娘子,醫術卻了得,只說自己是江湖中人,其他卻不曾透露過。老奴原本打算傷好了便辭行,可那姑娘說她主子正好也要往開封,可順路帶老奴一程。不然老奴到開封這怕會更晚些。”

許文茵點點頭,“媽媽可問過那姑娘宿在何處?”

“老奴臨走時,原是問過,還說日後必登門道謝。”丁媽媽疑惑道:“可那姑娘卻說不必,她家主子開心得很,反倒要謝過老奴才是。”

許文茵雖奇怪,但江湖中人大多性情不似常人,人家說了不必謝,那應當是真不必。

她沒再想,只道:“想必媽媽也看出來了,我沒将此事告知舅母是有所緣由。芍藥是自己人,媽媽有何問題可吩咐她。雖說舅母不是外人,但謹慎些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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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意指屋外那高氏屋裏撥過來的丫頭。

丁媽媽在國公府摸爬滾打十多年,哪還有不懂的,當下點點頭,“老奴省得。”

許文茵又将自己打算明年春天再回京的事說了,待丁媽媽要告退時,又添了句:“年關了,寫信回去讓人給香茹家裏頭送些銀錢吧。”

不能讓國公府乃至京城的人知道自己遇襲,起碼她的父親不會讓人知道,想必香茹的屍體也早被處理了。

想讓她魂歸故裏,何其之難。

丁媽媽沉沉“嗳”了一聲,退出去了。

屋內一時寂若死灰,只有桐花爐裏焚着的龍腦香,芬芳馥郁,炊煙袅袅。

芍藥默默守在榻前。關于許文茵,連七沒同她說過詳細,只稱是路上落難被他搭救。

可從方才那些話聽來,似乎這裏頭的歪歪曲曲并非連七說的那般簡單。

芍藥從小過的是苦日子,可也只為錢財發過愁,在她眼裏,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們大概就能算是真正沒有煩惱的人了。

但似乎也并非如此。

“芍藥。”

她聽見許文茵喚她。

“如果你可以重選一次,但不知前路是明是暗,你會選嗎?”

她沒說是什麽。

芍藥輕聲道:“那娘子呢?”

可這話抛出去,就像被石沉大海,再沒有得到回應。

——

魏成影醒來時外頭天已黑了。

他一動,頭就生疼,只得閉着眼沖外頭喊:“碧竹,碧竹!”

“嗳!少爺醒了?”碧竹忙撩了簾子進來,一邊倒茶一邊去攙他起身。

魏成影道:“我睡了多久?”

“少爺已睡了兩個時辰了。”碧竹拿了軟枕來支在魏成影腰後,又将茶盞送到他嘴邊。

魏成影頭痛得厲害,就着碧竹的手咽了幾口茶,才有氣無力地道:“我娘呢?”

“太太說等少爺醒了,讓少爺過去一起用飯。”

“用什麽飯,少爺我都要難受死了。”魏成影拿手揉揉太陽穴,沒好氣地道,“還不打水來,我要沐浴。”

還不等碧竹應聲出去,魏成影忽地想起謝傾的話,又忙道:“哎哎哎,別去,不洗了。伺候更衣,我要去見我娘。”

碧竹納悶地停住腳,問道:“少爺這一身胭脂味,太太若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魏家就這麽一個寶貝少爺,魏老爺早年為了魏成影啓蒙,下了大功夫托人請了虞山先生來教他。

高氏平日裏也是沒少敲打魏成影屋裏的丫頭。那煙花巷哪是正經人家子弟去的地方?高氏要知道了不得把魏成影皮給削了。

“我還怕她不知道呢。”魏成影嘟囔了一句,沖她道:“行了,你少爺我心裏有數。快把爺衣裳拿來。”

碧竹勸不住,只得拿了衣裳替魏成影換上。

魏成影心裏打着算盤,他不僅要讓他娘知道,還得讓表妹也知道知道才行。

誰知道茵表妹有沒有對自己存什麽非分之想?

他道:“碧竹啊,你同茵表妹屋裏頭的丫頭可相熟?”

碧竹納悶地看了他一眼,“若夏被太太撥去了茵娘子房裏頭,奴婢同她倒是相熟。”

“噢,如此甚好。”魏成影笑起來,“一會兒你就往若夏那頭走一趟。就說,我出去吃酒,那溫香樓名産玫瑰花糕嘗着甚好,我心裏念着表妹,專程給她帶了一盒回來。”

說罷指了指桌上擺着的那食盒,“你給表妹送去。”

碧竹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少爺說什麽呢,這可不妥!怎麽……”怎麽能把那等下賤地方的吃食送給人正經小姐?

“讓你去你就去,怕什麽?出了事兒,我給你擔着。快去快去!”魏成影長袖一甩,把食盒擱在碧竹懷裏,轉身推門就去尋他娘了。

入夜,外頭阒無人聲。

許文茵在屋內用飯,剛擱了筷子,便見若夏提了個食盒緩緩進來,神色有些古怪。

“何事?”許文茵邊說邊接過芍藥手裏的茶漱了口。

“娘子,方才少爺屋裏的碧竹過來說……”她嗫嚅着道:“說,少爺今日出門吃酒,有一玫瑰花糕吃着味道極好便給娘子也捎了一盒回來。”

芍藥招呼了小丫頭來将飯菜撤下去,若夏才将那食盒擱在案上。她揭開蓋子,頓時芳香四溢,只見食盒裏頭擺了小小六個花糕,白面皮上一抹紅,倒是精致。

如果只是送盒花糕,若夏的态度不會這般奇怪。

許文茵道:“碧竹還說了什麽?”

“碧竹還說,少爺許是出去吃了花酒,身上一股胭脂味。”若夏聲若蚊蠅,一邊窺着許文茵的臉色。

許文茵哪兒還有不明白的,一面又覺得好笑。

這還特意指了個丫頭來傳話呢。

魏成影不像是不懂禮數之人,他這是受人指使還是刻意為之?自己哪兒招惹他了?

不過不管是哪一樣,她許文茵都沒有忍氣吞聲的道理。

“将這食盒送去給舅母。就說姐妹們都沒有,我不敢獨占一份,只能請舅母定奪。”許文茵說這話時是笑着的,一雙眼卻泛着冷光。

若夏諾諾應了一聲,提上食盒出去了。

芍藥等人走後,才轉過身來憤憤道:“魏家少爺怎的這般無禮?娘子又不曾招惹他!”

許文茵也奇怪,她本沒那閑工夫搭理這些小打小鬧,可在連七的信到之前,自己還得揣着小心當個本分的國公府小姐。

魏成影這時捅出這種簍子,能惹人注目倒正合她意。

許文茵盯着方才放過食盒的桌案,緩緩道:“許是缺心眼吧,這家子人都缺心眼。”

高氏那頭剛送走魏成影,便迎來了若夏送過來的食盒。

聽若夏說完許文茵的話,高氏險些将手裏茶盞擲了出去,“混賬東西!”

若夏在堂下撲通跪倒,一動也不敢動。

周媽媽忙給高氏順氣,呵斥道:“什麽能接什麽不能接,你難道不清楚?什麽時候這般沒規矩了!”

“太太饒命,太太饒命,若夏知錯了。”若夏一連磕了三個頭,說話直打顫。

“太太,這……”周媽媽清楚高氏勃然大怒的緣由。

若是從前高氏還想着同許家結親的時候,定會氣魏成影這番動作攪了自己的算盤。

但眼下,別說結親了,高氏已怨上了許文茵。她今日又将這盒點心送來,這不是擺明了告訴高氏管好你兒子嗎?

高氏怎能不氣。

她怒不可遏地道:“反了天了她!我是她舅母,是長輩,她堂堂國公府小姐,難道不曾學過禮教,不知尊老?”

“來人,把這食盒給她送回去!就說既是她表哥賞的,就莫要送來我這兒!”

周媽媽忙拉住高氏,勸道:“太太,使不得,使不得呀。”

那許文茵生母不在了,成國公可還在,人家還有個當皇後的姐姐。

在這個節骨眼上是萬萬不能得罪她的。若是此事鬧大傳進魏老爺耳朵裏,魏成影只怕逃不過一頓板子。

這其中利弊,高氏自然是知道的。

她方才正氣頭上,一時口快,如今冷靜下來,便道:“我剛也說了,影哥兒這回實在沒規矩,虞山先生教他念書,可不是讓他出去喝花酒的。再加茵姐兒這事,罰他跪三天祠堂,讓他好好想想!”

她又道:“若夏回去傳我的話,就說我已敲打過影哥兒,他是越長越沒個規矩。大家表兄表妹的,莫要生出龃龉才是。”

這便是要高高擡起,輕輕放下了。

若夏應了聲,又聽高氏道:“這些天,那頭可有什麽動靜?”

“茵娘子每日不是寫寫字便是澆澆花,別的倒不曾有過。”若夏道,“只是,今日同丁媽媽二人關在房裏說了好一會兒話,只留了芍藥在裏頭伺候。”

果然如她所料。

高氏若有所思,“接着盯着,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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