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終身誤(3)
這問題問得十分的突兀,殷長闌也很快反應過來,但他卻沒有改口的意思,目光炯炯地望着李盈。
李盈被他盯着,背上很快冒出了汗,斟酌着開口道:“大家,貴妃娘娘同德妃娘娘、賢妃娘娘一般,都是三位大人家中自行遴選出來,得了您的首肯送進宮來的。”
上首的皇帝似乎輕輕地“唔”了一聲,聲音中聽不出喜怒的情緒。
李盈絞盡了腦汁,猜測着皇帝想要聽到什麽樣的答案。
容貴妃……
他想起那張燈火下如海棠春枕、天香夜宴般的容顏,腦中忽地靈光一閃。
大婚之前,皇帝并不曾親眼見過入宮的三位皇妃本人,不過是傳來一幅畫卷,即使以他一個閹人的眼光看來,那畫工也遠不足以描摹出真人的一分顏色。
昨日的受冊之禮上,皇妃又是嚴妝,面皮塗得紅紅白白,是以陛下竟是直到方才才見過容貴妃的真容。
男人對女人生出了興趣,才想要了解她的身世和經歷!
他雖然沒膽子插手主子之間的關系,但看到天子終于不再一心挂在秦昭儀身上,如今又有了興致去關注其他的嫔妃,自然覺得是件好事,該說上幾句合适的好話才是。
別看他是個閹人,他也知道,這男女之間的情愛,莫過于“憐惜”兩個字。
李盈心裏不着邊際地感慨着,面上卻不敢露出來,只試探着道:“奴婢聽聞容貴妃也是個苦命的人。她的生/母是容大人的先夫人柳氏,昔年在生時也是名動京華的好顏色,可惜天妒紅顏,在貴妃娘娘六、七歲上就因病沒了。”
他說得纏夾不清、不倫不類的,殷長闌卻沒有喝止他,而是搭着手沉默着聽了下去。
李盈就仿佛得到了鼓勵。
他感慨地道:“柳夫人外家不顯,當時貴妃娘娘才那麽一點點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幸而容大人是個信人,守了三年妻孝才續娶了新夫人,那時貴妃娘娘也已經長成了。”
他話語間頗多唏噓。
容玄明是個信人?
殷長闌微微一笑。
看來這位容大人,在常人眼中的風評果真十分出衆。
他不動聲色地道:“看來你知道的倒是十分詳細。”
李盈冷不防被他看了一眼,才覺出自己有些說得過了,不由得讪笑道:“大家也曉得奴婢進來九宸宮服侍之前,原本不過是直殿監的灑掃佥書。那時候貴妃娘娘的堂兄正在龍禁衛當差。容三公子是個随和人,時常也同我們說話,就不免帶出些來……”
便是再随和,也沒有把閨中的堂/妹的事輕易這樣胡說出來的。
可見這個容三要麽是沒有腦子,要麽是壓根沒有把那小姑娘放在眼裏。
難怪養成了這樣一副有些狷介的性子。
幼年失恃,倘若自己再不鋒芒些,只怕早就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殷長闌忽而就不想再聽下去。
他阖了阖眼,打斷了李盈未竟的話語,道:“你下去罷。”
※
皇帝從短暫的昏厥中平安無事地蘇醒過來,鄭太後恢複了平日裏的好心情。
她是先皇的繼後,膝前并沒有子嗣,無論是前頭死在奪嫡裏的幾位皇子,還是如今繼位為君的這一個,不過都要尊她為嫡母。
——倘若說有什麽不同,大約還是如今這一位生/母早些年就死在了冷宮裏,算起來鄭太後同他還有一小段照拂之情。
新帝登基之後,果然也痛痛快快地尊了她為皇太後,遷進寧壽宮,成了這大齊朝最尊貴的婦人。
她出身長公主府,少年時就是個愛頑愛鬧的性子,這一回事情過去,她就一刻也不能閑着地想起花樣來。
“難得冬月裏下了這樣大的一場雪,通明湖還沒有到結冰的時令,正是十分少有的景致了。”寧壽宮的老尚宮宋氏端坐在鳳池宮的廳堂裏,端起茶來淺淺品了一口,贊道:“貴妃娘娘這裏好茶水。”
她坐姿端直,大約是因為已經有了年歲,單梳了個規規矩矩的圓髻,不像是尋常高品秩的女官争妍鬥豔的,但氣質十分的闊朗,未語三分笑意,很難讓人生出惡感來。
容晚初上一世也多承她的情。
“您要是喜歡,等等給您包上一包。這茶名頭不顯,吃着卻鮮甜。”她笑着看了阿讷一眼,侍女就乖覺地退了出去。
宋尚宮微微含笑,沒有推辭。
她接回了前頭的話題,道:“瑞雪兆豐年!太後娘娘心裏頭十分的歡喜。”
把鄭太後游園的逸興說得這麽冠冕蔚然,容晚初笑盈盈地點頭,面上沒有一點異色。
宋尚宮也面不改色,仍舊微微地笑着,繼續道:“恰好您幾位娘娘甫才進宮來,太後擔心着是不是因着面皮太薄,不好意思出門走動?到底也不宜拘在屋子裏頭,跟着她老人家出去頑一頑,散一散心也好。”
容晚初就站起身來,撫了裙裾,向着寧壽宮的方向福了福身,道:“臣妾多謝太後娘娘挂念。”
宋尚宮欣慰地颔首,道:“娘娘問過了欽天監,明兒的天氣一準是好的,她老人家的意思,恰好不辜負了這勝景才是!”
容晚初笑道:“只是姑姑也知道的,我/日前同太後娘娘請了旨意,要在宮裏避居些時日祈福的,只怕有許多不便之處了。”
宋尚宮就笑着看了她一眼,道:“太後娘娘特特向奴婢點了您的名字,說‘就說是我說的話,務要把貴妃娘娘也帶了出來。她青春年少的,又沒有做錯什麽事,關上那些時候,不把人都悶壞了的’。”
她神色間稍有幾分促狹似的,道:“可知這并不是奴婢自作主張了,以奴婢看,您還是‘随分從時’的好!”
容晚初心中一動。
她問道:“還請姑姑不吝明示。”
她問得坦蕩,宋尚宮也沒有多為難,便笑着擡起下巴點了點東南的方向:“前頭大選的時候,還留了那許多女孩兒在儲秀宮裏,太後娘娘時常覺得宮中冷寂,明日少不得選些子出來助興。”
“到底是往後要一塊兒住上半輩子的人,有幾個合您的心意的,到底豈不好些?”
容晚初恍然。
她與甄氏、霍氏,并不是走大選的路進的宮。
但升平元年,的的确确是有過一次大選的。
初選的時間,甚至比她們确定進宮的時候還要早一些。
大約這次大選,也是權臣給升平皇帝的一點顏面,就像皇帝默契地接受了三位高品皇妃一般——而這一次中選的女孩兒們,沒有一個爬上了高位,都寂寂無名地埋沒在了宮闱之中。
容晚初說不上有什麽情緒。
她只是慢慢地笑了笑,道:“多謝姑姑提醒。”
宋尚宮也溫和地笑了起來,并沒有再多說,便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