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宴瑤池(2)
鄭太後戰到酣處,忽而被攪擾了興致,不由得微微地皺起了眉,問道:“怎麽回事?”
容晚初就順勢站起了身,道:“我去看看。”
鄭太後笑着罵道:“贏了我的錢,緊着溜的想走。”
容晚初莞爾。
她指着手邊的一小摞銀锞子,回頭吩咐道:“去拿了銀子到尚膳監去,教他們添幾樣拿手的面果子茶點來,就說是太後娘娘的恩典。”
宮人忍着笑意,脆生生地應了聲:“是。”
容晚初眼風微微一掃,不遠處的軟椅空蕩蕩的,原本下了桌以後就倚在那裏望風的甄漪瀾不知何時不見了。
宋尚宮察言觀色地笑道:“德妃娘娘這樣聰慧,也看了這許多時候,不如上來頑上一回。”
轉瞬間就有了安排。
容晚初就笑了笑。
阿讷抱了她的大毛鬥篷來,替她披在了身上,扶着她出了門。
三間軒闊的畫舸,用鏈鎖和浮梯搭着連在一處。
嘈雜的人聲從旁邊那一艘上傳過來,連同隐隐的水花聲響,容晚初微微蹙起了眉。
她過了浮橋,迎頭有個小宮人正埋頭往這個方向跑過來,腳步匆匆的,阿讷眼疾手快地擋在了她的身前。
那小宮人把阿讷撞了個趔趄,驚呼着擡起頭來,對上容晚初微涼的視線,一時眼淚都要下來了,道:“娘娘,您救救我們昭儀娘娘吧。”
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容晚初的腳下。
容晚初初時只以為是宮人嬉鬧,沒有想到當中怎麽會有個秦昭儀混在裏頭。
她問道:“怎麽回事?”
一面就向船上走。
那小宮人其實并不識得她,不過是見她衣飾俨然,猜測她該是同時進宮的貴主,此刻見她全不怕事,一面有些欣喜,一面又有些惴惴,道:“我們昭儀娘娘先時就在這裏賞景,沒想到後來賢妃娘娘駕臨,奴婢也不知道怎麽的,我們昭儀娘娘就掉進了水裏……”
話也說的不甚清楚。
容晚初微微蹙眉,問道:“昭儀既落了水,怎麽不立叫人下去救人,反而叫你出來亂跑?”
那小宮女追着跟在她的身後,小聲道:“賢妃娘娘并不許人下去救我們娘娘,奴婢也是沒有辦法了……”
容晚初已經繞過艙室,走到了船舷的另一側,不須她的回答,也看到了場中的情景。
一衆宮娥環繞中,賢妃甄漪瀾叉着手,面上笑容冰冷冷的,坐在靠椅裏俯視着湖水。
那一處原本有個小梯子,是方便大船和小舟上下交通的,這時梯子不知道教何人收了去,湖中有個人在水面上掙紮着載浮載沉,冬日裏衣裳暄厚,浸了水更加沉重,加上湖水冰冷侵人肌骨,容晚初過來的頃刻之間,就看到她已經頗有不支之态,動作的幅度也越來越小了,眼看着就沉了下去。
大約是甄漪瀾說了什麽話,而秦昭儀進宮時日又短,尊卑有數,而親疏未定,夕雲宮的宮人和畫船上原本的粗使下人一樣,鹌鹑似地站在一邊,眼睜睜地看着湖中的人掙紮哀呼,卻沒有一個人敢于動作。
容晚初微微色變。
她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甄漪瀾聽到聲響,微微側目看了過來,笑着站起了身,喚道:“貴妃娘娘。”
容晚初微微颔首,沒有應她的話,只是擡了擡下巴,向着那些站在角落裏的船上宮侍吩咐道:“還不去扶了昭儀娘娘上來?”
她神色平靜,而聲音有些凜冽,被她目光掃到的人頭皮都有些發麻,不敢猶豫地縛了外裳,“撲通”“撲通”跳了下去。
甄漪瀾面色微變。
她道:“貴妃娘娘這是何意?”
水易生險,能在船上服侍的內侍都有好水性,七手八腳地游到了秦碧華的身邊。
秦昭儀本身亦通水性,不然也撐不到這個時候——此刻還有些意識,知道自己被搭救了,放松了身體,由着衆人拖拽着她往船上來。
容晚初看到這裏,才徐徐出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盯着甄漪瀾,問道:“我且問你,秦氏何罪?”
甄漪瀾回視着她,含笑道:“她與我不敬。”
容晚初音調不高,神态也不嚴厲,但莫名地有些幽深迫人之态,複道:“她有何不敬?”
甄漪瀾先時還能與她對視,到這時忍不住偏頭扶了扶頭上的赤金步搖,借機避開了她的視線,淡淡地道:“見尊不跪,是為不敬。”
容晚初就微微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叫了聲“阿讷”,問道:“見尊不跪,依宮規當如何處置?”
阿讷屈膝道:“當閉三日。”
容晚初笑了一笑,一字一句地道:“我還當是當死!”
甄漪瀾面色就稍稍地變了變。
她身後的大宮女翡翠忍不住道:“貴妃娘娘有所不知,我們娘娘不過是使昭儀娘娘跪一跪,誰想到昭儀娘娘就這麽自己掉了下去。我們娘娘還當是昭儀娘娘自己愛下去游水,才沒有教我們攔着……”
容晚初靜靜地看了她一眼。
翡翠微微窒了窒,後面的話就難以說下去了。
容晚初就看向那個跑出去撞到了她面前的小宮女,問道:“可是這麽一回事?”
那小宮女偷眼瞄了場中的幾人一眼,又有些驚恐似地縮了縮頭,“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娘娘是怎麽下去的,但賢妃娘娘身邊的人攔着,不許奴婢們下去救人……”
容晚初微微擡手,阻止了她說下去的話。
秦昭儀已經被拖上了船,湖水冰冷,她的衣裳頭發都濕漉漉的,緊緊閉着眼,面色蒼白泛青,被擡進艙室中照料,途經之處灑下一條長長的濕痕。
容晚初淡淡地道:“今日太後娘娘興致正好,你非要在這個時候惹了她老人家的黴頭,是為不孝。明知其中不妥,還要為一時之氣自損聲名,是為不智。濫用私刑,草菅人命。”
她凝視着甄漪瀾,道:“令我不齒。”
甄漪瀾轉過了頭去。
跟着衆人進屋查看秦昭儀情形的阿讷回到容晚初的身邊,小聲道:“娘娘,女醫已經趕了過來,昭儀娘娘沒有大礙。”
容晚初颔首,也不再多說,對着甄漪瀾微微點了點頭,道:“我自會去向太後娘娘複命,你好自為之。”
沒有再看她一眼,帶着宮人轉身離去。
少女清冽如含碎冰的聲音停歇了,半晌都沒有再響起。再另一邊的船艙中,李盈悄悄籲了口氣,偷眼看着殷長闌平靜如湖的面色,一時間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