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漆月一天不知看多少次手機,沒短信沒電話,喻宜之一次都沒聯系過她。
就像過去的好幾天一樣。
不過她現在知道理由了——喻宜之去邶城了,應該很忙吧。
她知道喻宜之不願保送清大,不過也許去邶城後想法發生了改變,覺得保送清大也挺好的,畢竟要是考不上卡迪夫大學,清大也是國內最頂級的大學。
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幹,晚上大頭叫她喝酒的時候,她去了。
是他們常去的酒吧,歸屬于錢夫人。錢夫人最近不在K市,仍在別處避風頭,誰都聯系不上她,她的這些酒樓KTV酒吧倒是都恢複營業了。
畢竟還沒高中畢業,他們坐在裏側的包間裏,桌上放着好幾聽可樂和果盤,酒瓶都放在桌腳下,好笑得很。
過了會兒亮哥敏哥帶着人來了,酒瓶就明目張膽被拎到桌面上。
又有人敲門,居然是阿輝露頭進來:“就聽說你們在這玩呢。”
亮哥敏哥和漆月對視一眼,只有大頭熱情招呼道:“輝哥!”
阿輝一側身讓了幾個年輕姑娘進來:“我妹和她朋友們也非要來這玩,她們幾個姑娘也無聊,你們這人多,一起吧。”
說完他就走了,亮哥敏哥和其他人看幾個姑娘确實也沒什麽殺傷力,包間氛圍這才放松下來。
一個長卷發大耳環的姑娘走過來,眼影和唇釉亮亮的:“能坐這兒麽?”
漆月懶洋洋拎着啤酒瓶,眼皮都沒擡。
姑娘好脾氣的沖大頭笑笑:“讓個座呗。”
很明顯目标是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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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看了眼漆月,還是那股慵懶勁,紅色長發垂在臉邊,側臉絕美,拎着酒瓶的手又透出骨節,讓她整個人的妩媚中又透出一股鋒利。确實她這樣不僅招男的,也許還更招女的。
大頭見漆月沒反對,往旁邊讓了讓。一想漆月也好久沒談了,這姑娘看起來顏值還行,反正就是兩周的事。
姑娘晃晃酒瓶:“幹一個?”
漆月沒骨頭似的,手半擡不擡跟她淺碰了一下,一仰頭修長脖子拉出好看線條,把啤酒幹了。
姑娘笑了:“爽快,我喜歡。”
她也把酒幹了,連呼吸都透着灼熱,腿輕貼在漆月的小腿上:“我知道你,跟誰都只談兩周是吧?你放心,我不纏人,不過到時候如果你想纏着我的話,我們就再說咯。”
她附到漆月耳邊:“別說不,我肯定是你喜歡的類型。”
大頭移開眼睛,兩個身材火辣長相妩媚的美女糾纏在一起,雖然什麽實質都沒有,這畫面已有點過分香豔。
漆月笑了聲,又拎了瓶啤酒,用牙直接把瓶蓋咬掉了,她這幾天煙抽得多,嗓子都透着暗啞:“你知道我喜歡什麽類型?”
“看你這樣就知道咯。”姑娘笑眼上下打量着漆月,一看就是這種場合裏混大的,又美又撩又渣又野,不過她喜歡。
她替漆月總結:“長得媚的,會化妝的,身材辣的,還有……”她再次附到漆月耳邊:“很會的。”
漆月又笑了聲。
放以前她會覺得這姑娘說挺對的,她歷任女朋友也确實都是這個類型,兩個妖嬈美女每次勾肩搭背招搖過市,都會吸引一堆回頭率。
這時她卻覺得姑娘說錯了。
腦海裏浮出一個無比清晰的形象。
眉眼清冷的,不施粉黛的,個子很高很瘦,身材一張平板的,還有……
她其實也沒經驗,沒法想象喻宜之厲不厲害,但看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應該是不厲害的。
不願再想下去,好像連這樣想一想都是亵渎了喻宜之似的。
她忽然站起來,姑娘攔了一下:“去哪啊?”
漆月沖她挑唇:“不好意思姐姐,你說的……全錯。”
她叫大頭:“無聊,走了。”
大頭跟着她走出酒吧。
快過年了,最近又降了幾度,冬天的感覺總算又濃了些,有些人已經回了老家,入了夜街上人也不怎麽多了。
漆月坐在馬路牙子上,抛了支煙給大頭。
“你爸媽最近還好吧?”
“還好,我哥以前那戰友,祝哥你還記得嗎?後來調邶城去那個。”
漆月點頭。
“他今年過年不回老家,說是來陪我爸媽過年。”
漆月意外:“那他挺夠義氣的。”
大頭點頭:“我哥犧牲也好些年了,我爸媽還是好多了,人總要向前看嘛。”
漆月瞥他一眼:“那你向前看了嗎?”
大頭:“老子怎麽沒向前看了?”
漆月笑着揉了把他頭:“沒什麽,就是沒想到你會真跟我一起走上這樣的路。以前你總跟我屁股後面跑,我還以為你瞎胡鬧呢。”
她聲音放輕:“總以為你會和你哥一樣考警校的。”
大頭沉默一瞬,吸吸鼻子,故意大聲而昂揚的說:“嗨,當警察有什麽意思!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是咱們現在這樣有意思!”
他有點喝多了,攬着漆月的肩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踢正步,高聲唱着:“看鐵蹄铮铮!踏遍萬裏河山!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唱完了又哇哇哭,蹲在路邊樹下吐得一塌糊塗。
漆月給他拍着背,仰頭,天上唯一一顆星綴在天幕,指向北方,不見月亮。
若離別總是常态。
漆月吸了口氣,K市少有冷冽的空氣似要割傷她鼻腔。
她和喻宜之,又會走向怎樣的結局呢?
******
邶城,喻家別墅。
喻文泰坐在一樓客廳裏叫:“宜之。”
他聲音不大,但溫和、渾厚而充滿穿透力,很多人說這是喻文泰的人格魅力之一,喻宜之在二樓卧室想假裝沒聽見都不行。
她下樓,喻文泰笑着站起來,拉開防塵罩給她看一條白裙子:“好看麽?”
喻宜之抿唇。
誠然她很适合白色,皮膚那麽白,整個人有種融化雪裏的感覺,清透透的漂亮。但主要還是喻文泰,對白色有種近乎偏執的迷戀。
他對喻宜之寬和而耐心,見喻宜之沒立刻回答也不惱,笑着轉向任曼秋:“你說好看麽?”
任曼秋端着一杯茶遠遠坐在沙發上,她已經化好妝換好衣服了,但相較于一般貴婦人她并不明豔富态,整個人娴靜而病弱,她年輕時是個小提琴家,整個人很有藝術氣質。
她嘴唇微顫,像被這樣的白色刺激:“好看。”
喻文泰點點頭:“嗯,你不配,只有宜之最适合這樣的白色。”
他把裙子遞給喻宜之:“去換吧,今晚一起去吃飯。”
喻宜之接過,換好裙子下樓,喻文泰看她一眼:“我選的真不錯,确實好看,今晚老雷他們又要羨慕我了。”
他站起來:“司機在外面等了,走吧。”
任曼秋:“彥澤還沒回來……”
喻文泰哼一聲:“那個不成器的逆子,別管他了。”
三人走出別墅,由司機開賓利送到一處頂奢會所。
對喻文泰這樣身份地位的人來說,在家鄉和全國各大城市都有別墅和豪車,算是基本配置。
三人走進包間,好幾個和喻文泰差不多年紀的中年人已經在了,喻宜之的出現讓衆人眼前一亮:“宜之都長這麽大了?真漂亮。”
果然又有人對喻文泰說:“老喻,你真是好福氣啊。”
喻文泰笑呵呵的。
那些打量的目光讓喻宜之有些不自在,喻文泰和任曼秋落座的時候她說:“我先去下洗手間。”
喻文泰又站起來:“我帶你去吧。”
這會所太大,幾重院子七彎八繞,找到洗手間倒不難,但去了洗手間再找回來就有點難了。不過喻文泰對這會所來得熟極了,跟他自己的地盤似的。
有人說:“讓服務員帶着去就行了。”
喻文泰笑:“還是算了,這孩子怕生。”
衆人又誇:“老喻真寵宜之。”
喻文泰帶着喻宜之走出去,這種地方大家都會自覺壓低聲音說話,走廊裏偶有人路過,但整體靜悄悄的。
喻文泰聲音也壓得很低:“你知道今晚是什麽場合吧?”
“知道。”
“你保送清大的事可就看今晚這位雷叔叔了,你可千萬別給我鬧什麽情緒。”喻文泰:“畢竟你期末考那麽差,我也沒說過你。”
喻宜之平靜的:“嗯。”
她忘了。
喻文泰那麽神通廣大,無論她出什麽岔子,喻文泰總能幫她擺平。
期末考不好又怎樣?影響平時成績又怎樣?看在喻文泰眼裏,可能只像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吧。
也許喻文泰根本知道她是故意的,不然不會在家交代一次,現在她說要上洗手間,又跟着出來再交代一次。
喻文泰送她走到洗手間門口:“宜之,我知道青春期的孩子都喜歡鬧別扭,但你聽話一點,我給你看個東西。”
他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個絲絨盒子,放到喻宜之面前打開一條縫,那光芒已足以刺痛喻宜之的眼。
那是一條項鏈,實在漂亮,漂亮到喻文泰這樣見過世面的人,都忍不住拿出來提前對喻宜之炫耀。
“好看嗎?這是我給你準備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你猜多少錢?可能很多人奮鬥小半輩子都買不起。”喻文泰把盒子收起來:“宜之,乖乖聽話,你的人生會過得很幸福。”
喻宜之深吸一口氣,腦子裏突然浮出漆月那張揚的紅發,恣意的笑臉。
“如果我不想上清大,就想上卡迪夫大學呢?”她決定再掙紮一次。
“你說什麽?”喻文泰聲音沉下去。
******
喻宜之走進洗手間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盯着鏡子裏那張臉,粉色的嘴唇看似無妝,其實今天被喻文泰安排塗了自然的唇膏,要不,她現在一定會看到沒血色的蒼白。
她擰開冷水反複沖洗雙手,讓自己盡量鎮定下來,當然她更想洗把臉,但弄花妝容會讓喻文泰瞧出端倪。
越到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也不能露出任何跡象。
“打草驚蛇”是任何人小學就學過的成語,她不可能犯這麽蠢的錯。
她走出洗手間,面容已恢複平靜,一雙沉寂如湖的眸子裏并沒什麽閃光:“好了,回去吧。”
這樣的溫馴已足夠讓喻文泰滿意:“好,走吧。”
******
這樣的飯局是喻文泰的主場,喻宜之和任曼秋都不需要說什麽,只需要當兩個安靜的花瓶。
喻宜之聽着喻文泰跟其他人閑聊:“有什麽好體檢的?我就從來不體檢,越體檢,才越覺得自己身體處處都是毛病。”
與他對談的,正是他之前提過幫喻宜之辦保送的雷叔叔:“你看着氣色的确好,平時怎麽保養?”
“有一款補品,國內買不到……”
喻宜之聽得興致缺缺,這些有錢人,總怕自己有命賺錢,沒命花錢。
可突然話題一轉,就落到了她身上,雷叔叔看着她問:“宜之快十八了吧?”
喻宜之肩膀一抖。
雷叔叔:“什麽時候過生日來着?”
喻宜之沉默,任曼秋肩膀垂沉,喻文泰樂呵呵的說:“三月二十號。”
雷叔叔點點頭:“過了十八,就是大姑娘了,前途無限啊。”
十八歲,一個充滿暗示意味的年齡。
喻宜之盯着桌上一道涼拌秋葵,夾起一塊,筷子和盤子間拉出一道透明的絲。她不明白喻文泰為什麽總喜歡這樣冷冰冰的食物,就像他總喜歡白色一樣,冷到刺骨。
喻宜之倦怠的放下筷子。
桌上是喻文泰和其他人的談笑聲,他們談着經濟、股票、國際政治。
漆月一張恣意的笑臉,倒映在喻宜之面前的玻璃轉盤上。
喻宜之想,漆月帶她去吃的就總是一些熱食,烤豆腐,馄饨,包子。
喻宜之忽然說:“我要吃蛋炒飯。”
喻文泰和任曼秋都愣了下。
然後喻文泰笑道:“你這孩子開什麽玩笑,你什麽時候喜歡吃過蛋炒飯?”
他對他朋友們解釋:“別理她,她平時在家也就是吃這些冷餐,這是鬧情緒呢,青春期嘛。”
雷叔叔說:“理解理解,加上高考壓力大嘛,不過宜之這麽優秀,等保送清大的事辦妥了就輕松了。”
喻文泰又忙不疊敬酒。
喻宜之一雙漂亮但清冷的眸子垂下去。
聚餐完畢,三人打道回府,喻文泰喝多了酒去睡了,剩任曼秋站在客廳對喻宜之說:“辛苦了,今晚別學了,去睡吧。”
喻宜之冷靜的說:“你不辛苦嗎?”
任曼秋渾身一震。
她有時候經常想——這孩子真的才十七歲嗎?一張臉吹彈可破的青春着,一顆心卻像耄耋老人被磨出老繭,尤其那雙眼,有種看盡人生路以後的淡漠和決然。
喻宜之已經上樓去了。
喻家在邶城的別墅只有兩層,所以她卧室不比在K市安靜,但沒關系,她擅長忍耐也擅長集中注意力,她繼續學,她要把未來的一切可能性掌握在自己手裏。
将近午夜十二點,肚子餓了,畢竟晚飯對着那一堆冷盤沒怎麽吃。
她凝神聽了下,悠揚的小提琴聲傳來,任曼秋總是睡不着,也不知被什麽折磨着,又把自己關進琴房了。
喻宜之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往下看了眼。
她甚至覺得要從這樣的二樓爬下去沒什麽難度。
看來真是漆月說的那句話——壞事做多了,就不怕了。
她吸取上次經驗,把鞋輕輕扔下去,又輕手輕腳翻出去。
邶城很冷,羽絨服穿在身上像面包,讓她周身沉甸甸的很不輕盈,或許她已經習慣了K市那樣的暖冬。
又或許,她是習慣了一個身上總是散發着熱氣的人,用懶洋洋的調子叫她:“喂,喻宜之。”
她慢慢走在街道上,明天就過年了,這會兒已經沒什麽人了,只剩下她一個人的腳步似有回響。
垂眸往下望,路燈把影子拖得好長,她心裏無端生出些寂寞的感覺。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也已習慣了不再是自己一個人呢?
街上好些小店都已關門了,不複平日“九九六”、“零零七”的熱鬧,她走了好久,才遇到一個開着的小店。
走進去,不過巴掌大,只夠擺四張桌子,椅子還背靠背的挨在一起。
牆上紅底黃字的菜單,角落已經黏了層黑色油污,但喻宜之并沒在意,這種小店暖氣不怎麽足,她裹着羽絨服望着那一道道蓋飯名稱。
老板問:“姑娘,來點啥?”
喻宜之找了半天也沒找着:“有蛋炒飯麽?”
熱氣騰騰的,鍋氣十足的,像漆月一樣的。
“嗨,這不是每家都有的麽,都不稀罕往菜單上寫,坐吧。”
喻宜之坐下,風從門口吹進來,她把羽絨服攏得更緊了點。
不一會兒,一份飄着香的蛋炒飯端上來,紅色盤子套了個白色塑料袋盛得滿滿當當,蛋液被炒至金黃泛起可愛的褶,喻宜之舀起一勺喂進嘴裏。
以她為數不多吃路邊攤的經驗,這份蛋炒飯着實算不上美味,這種小店存在的價值大抵在于果腹。
頭上一盞燈連燈罩都沒有,拽着她影子投在掉漆的白桌上,孤單單的。
喻宜之大口大口把蛋炒飯吞了下去,堵在嗓子眼裏。
她掃了眼櫃臺,那些飲料也是冷冰冰的,她起身,去給自己盛了碗免費的蛋花湯。
湯裏的蛋花存在得很抽象,跟白水一樣幾乎沒任何味道。
但總歸熱食落胃,能給人心裏帶來慰藉,就像漆月,總會讓她不自禁的笑起來。
笑什麽呢?
喻宜之盯着炒飯裏一顆碧油油的蔥。
這時一個穿橙黃制服的外賣小哥匆匆進來:“一碗青椒牛肉蓋飯!”
老板在後廚答:“好嘞!”
小哥邊摘手套邊向喻宜之這邊走過來:“美女,一個人?”
喻宜之眼神漠然而警惕。
小哥笑着擺手:“別誤會,我可不是什麽壞人,就想問問你能幫我一個忙麽?”
他撓撓頭,年輕的臉上浮出近乎憨厚的羞澀:“我年後就要跟我女朋友求婚了,如果她答應我的話,我就和她留在家鄉開個小店不回邶城了。”
“我找很多各種各樣的人幫我錄了祝福視頻,美女,方便的話你能幫我錄一句嗎?”
按喻宜之的處事方式,她一定不會答應的,但漆月一張笑臉總在她腦子裏晃啊晃。
她最終點了頭:“可以。”
對着小哥的鏡頭說:“祝你們永遠快樂,永不分離。”
那是一個近乎失真的願望,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永遠快樂,又有多少人能永不分離?按喻宜之悲觀主義的想法,應該是沒有的。
但她這時近乎赤誠的送出了自己的祝福,在一片逼仄小店裏雙眸閃亮。
如果世界上有人能代替她們永遠快樂。
如果世界上有人能代替她們永不分離。
哪怕只有一對,也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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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宜之吃完走出小店,臉上冰涼一片。
仰頭,天上落下細密的雪花。
身邊一對情侶依偎着匆匆走過:“下雪了哎!今年冬天邶城還沒下過雪呢!”
喻宜之忽然想,從來沒離開過K市的漆月,應該還沒看過雪吧?
她對着天空拍了一張,發現光線不好并拍不分明,她繞了一大圈,找了盞最亮的路燈,對着燈光拍過去,那些細密紛飛的雪花終于能看清了。
很美。
她拍了好多張,手都有點凍僵了,不過她沒在意這個,挑了張最好看的存了,找了處路邊花壇坐下,握着手機在對話框裏打字:“你見過這樣的雪麽?”
打完,怔兩秒,又默默删了。
手機裝回口袋,手也插進口袋,默默望着眼前的飛雪。
這一次的猶疑,倒并非為了自己。
而是她覺得:她怎麽配靠近漆月呢?
她現在和漆月走得越近,到時候漆月知道她是那樣的人,不就會更難過麽?
按她的計劃,她該無限接近漆月。可真到了臨頭,她又想往後退。
喻宜之坐了很久,坐到并不算大的雪把她頭發都打濕了,她扯起羽絨服帽子扣在頭上,繼續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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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K市。
漆月也不知道自己發什麽瘋,大半夜在這亂溜達。
誠然她這樣的夜貓子,半夜活動不是沒有,但那都是喝酒、唱歌、騎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穿着身松垮垮的睡衣攏着外套,在舊筒子樓下踱來踱去。
因為睡不着。
為什麽睡不着?那原因也并非想不清楚,甚至有點過分顯而易見,只是她不願去面對。
就趿着鞋在這亂走,像只屁股着火的鴨子。
忽然她湊近花壇:這兒什麽時候開出了一簇小花?
作為K市土生土長的孩子,漆月對各種植物認得還算全,可就連她也從沒見過這樣的花,好像喻宜之,在人全無防備的時候突然降臨這片舊樓。
開得安靜而美。
漆月把手機摸出來,繞來繞去拍了好幾張照片,她發現自己沒什麽拍照天賦,拍不出這月下花叢十分之一的美。
但她還是想把這照片發給一個人看,攏着外套坐到花壇邊打字:“你見過這樣的花麽?”
喻宜之搬去海城那麽久,肯定沒見過。
只是她打完以後,又默默把那行字删了,手機收起來,望着天邊一輪明月,月光皎皎。
喻宜之應該早就睡了吧,畢竟這些天喻宜之在邶城為自己的前途奔忙,忙到從來沒聯系她一次。
也是。
漆月輕碾着腳下的泥。
她這樣的爛泥,幹嘛死皮賴臉擋在別人的路上呢?
明月的清輝能有那麽一瞬照在爛泥上,就已經很好了。她默默扯起衛衣帽兜,遮住自己的臉。
那張妩媚的臉上恣意全無,只剩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