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離別府中情意切
“雲滄,此事莫……”千面正準備叮囑,雲滄拱手搶白道:“主公,我只為你一人辦事!”只為你一人,這五個字抖得很清楚,很明了。
按道理,一個探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這般放肆,可雲滄敢。畢竟是随了十幾年的屬下了。何況這屬下還與旁的屬下不同,他是精英中的精英。不僅武藝,就是智謀,也遠遠要比普通探子高得多。所以千面肯定他,因他是個人才。
不言而喻,人才就要擺個好的位置。
千面說此話,只是他知道若這事讓蘭姑,她定會胡思亂想,也許幾天都不消停。他雖不愛蘭姑,卻始終謹記蘭姑是他的妻,一個名副其實的妻。這點,已就證明他不能棄她不顧。包括她的想法。
又一夜回了書房,這是千面和蘭姑圓房之後唯一居住的地方。許多丫頭婆子總喜歡私底下談論。他雖聽到,也裝作沒有聽到。
“你說什麽,他……他還在書房!”檀木桌上的茶杯酒壺噼裏啪啦地摔了一地。聽說這個消息,蘭姑着實不能接受,除了圓房時和千面好好呆在一起過,似乎沒有一天和他好好說話了。
以前的蘭姑很能放得開,可是近日府裏下人傳出的流言蜚語,蘭姑已經遏制不住了。
也許是太想得到,也許是努力很久也沒有得到。所以脾氣也開始暴躁。
只是任何一個女婢都可以聽出,蘭姑話裏夾雜着憤怒的同時,還包含了一層無奈。一個妻子管不住自己丈夫的心,很多時候都表明,自己地位降低,而男方也移情別戀了。
伺候在身側的一個個小女婢忙伸手去拾起地上七零八碎的瓷片,口裏哭哭啼啼地,邊撿邊吞吞吐吐地說:“夫……夫人,大人他……”
蘭姑的神色凝重,怒着坐到凳子上之後,背身望着牆壁上的畫,那上面是一個身穿胡衣的女孩,戴着一頂高帽,綴帶上還有兩個小球。這女孩很熟悉,正是死去的阿妍。
蘭姑走過去,用手摩梭着那女孩的臉,随之憤怒地扯碎,口裏自言自語道:“你神氣什麽,你偷笑什麽,你在想,我得到報應了對不對,你高興了對不對!”
幾個女婢看着表情猙獰的蘭姑,全身顫抖,都擔憂自己成了夫人出氣的對象。
“你們出去,你們都給我滾出去!”蘭姑一聲怒喝,斥退了她們所有人。幾個女婢如同剛剛得以釋放的籠中鳥一樣一翁蜂跑了出去。跑到門口,然後大喘幾口氣,互相對望一眼,四下散開了。
這二月份的天氣最冷,幾米遠涼亭那兒的荷池經常能看見水面上結了一層冰。所以府裏大多數下人,無論胖的瘦的,都裹成了一個大粽子,好像集體發福似得。夜裏上頭的主子如果沒什麽吩咐,也盡量不出去溜達。她們一致認為,能留在房裏避暖是來之不易的。
這一天的夜晚,蘭姑沒有留在房裏,她好像覺得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太過冷清。所以披了一件厚厚的棉衣就帶門出去了。沒有下雪,可是在吹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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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在房檐上,雙手環胸,閉着眼睛。四下的風呼呼地往她的脖子裏灌,往她的臉頰上撲。可是她一動不動。
有人拎着長劍,也一動不動地望着她。這人仍是晉國的墨夷,他看着她閉着眼睛,蒼白的側臉凍得紅顫顫的。猶如黑夜當空生出的一朵黑色曼陀羅,死死地纏住了他許久邁不開的腳。有誰知道,他究竟有多愛她?究竟是誰害得她如此悲傷,自怨自艾?
她攏袖回頭間,微垂的視線落在院子裏。蘭姑一拂袖子躍下房頂。
她還是沒有看見他。
墨夷的心裏既感到高興,同時又覺得失落。哪怕跟她說說話也是好的,只是終究沒有如意。
“咳咳咳……”深夜,蘭姑捂着絲絹劇烈咳嗽起來。因守夜的兩個女婢怕冷,便打發她們兩個回去了。于是感染傷寒的蘭姑撐着病體又出了房。隐約望見,對面相公千面的書房裏還大亮着燈。幾絲難耐浮上心頭,她抽身定在門口的臺階上,怔了片刻。剛想敲門,卻突然眼前一片漆黑。
原來,房裏的人已經吹滅了燭火,死寂地沒有一絲聲音。
冰凍的雙指觸在門沿上。良久,被迫抽了回來。若是往日,她定會無所顧忌地推門而入,和千面打趣一番。可是如今的身份一變,成了他的夫人。什麽都得注重自己的言行舉止。于是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生疏。兩人終究淡地話都找不出來一言半句。更別提此時要推門進去。進去能說些什麽,又能做些什麽呢?
傷感間,喉嚨一疼,便要咳嗽。蘭姑捂着嘴,忍地臉上發白,匆匆閃到幾丈外的園角,俯身躺下便嘔出一口血來。
“竟傷寒到如此地步了,呵!”想起小時在将軍府,一傷寒,便有他爹娘宣大夫為她醫治。可是現在了,獨獨一個人熬着,痛着。
事實難料,第二天蘭姑便發燒不止,昏迷在床。而千面也恰好被齊皇一道聖旨叫到了皇宮。心系蘭姑的墨夷因想着為佳人排憂解難,所以連夜趕去了楚地,查探水朵朵等人的消息。一時之間,府中上下群龍無首。女婢們到處奔走,不知如何是好?府裏照顧蘭姑的老媽媽急壞了。因在府中多年,知其顏照将軍是熟人,便邀了兩個丫鬟,一起去到顏府。恰好顏照将軍今日不當差,不一會兒便從府裏火急火燎地趕來。自帶了府中兩位醫術高明的大夫到得蘭姑房中。
他望見,曾經精氣十足的蘭姑如今卻被折磨地只剩一包骨頭了。眼睛似蒙上了一層亮晶晶的東西,那般看不真切。往昔的歲月,她是那般的要強,而現在一個他永遠覺得要強的人卻突然因病躺在了床上。
她秀致的眉眼,高挺的鼻尖,紅潤的嘴唇。這時候看去,分外無光。
“你嫁給他終究沒有得到幸福麽?”屏退所有下人,顏照将軍坐在蘭姑的床旁。他一手隔空地掠過蘭姑的眉眼,靜靜地停在了蘭姑的額間,剛碰觸火熱滾燙的肌膚,他便抽手回來,立即招人前去催促回去抓藥的大夫。這等厲害的傷寒,可不是很磨人麽?
“将軍,夫人傷得這麽嚴重,須得奴婢們給她換一身幹淨的衣服。”服侍蘭姑的老婆子垂首說道。他點了點頭,沉沉問道:“大人何時才回來?”可問完,又突然後悔。如果回來了,還有他陪伴蘭姑的理由麽?還有他看着她蘇醒的日子麽?
人總是很脆弱,在感情的羅網裏,一點風吹草動都會疑神疑鬼。而在命運的羅網裏,它叫你死在初一,絕對不會讓你挺過初五。這是顏照将軍多年輾轉沙場所親身體會到的。人可以選擇怎樣的道路,卻沒辦法選擇怎樣的命運。
“嗯!”蘭姑繃緊眼,擡起右手碰了碰自己的額頭。不小心觸到顏照将軍伸出的手,還誤以為是自己的相公,糊裏糊塗地扯着顏照将軍胸前的衣服,手不安分地爬上他的唇,他的鼻子,他的眉。她苦笑喚道:“相公,是你麽?”
坐在床沿的顏照将軍身子一抖,卻悶哼兩聲,應了個是。蘭姑拽着他的衣服猛力拉扯,一邊哭泣,一邊诘問。“你為什麽總是不理我,你知不知道每天我坐在那個冷冰冰的房子裏有多難受?千……面,你怎麽就不願意愛我呢?”
這一段話說出來,就像一把錐子,又準又狠。那聲音沙啞中肯,猶如劈天卷來的狂風,無邊無際随意肆掠。蒼涼的面龐上盡是淚水盡染,鋪天蓋地從眼角落下,落在身前的被褥裏,落在顏照将軍的袖口上。冰冷了她的心,也冰冷了他的心?
“蘭姑,蘭姑。”他用力撥下她的手,努力往被褥裏放,明明一雙睜地大大的眼,卻沒有認出他是誰誰誰,而不是誰誰誰。
“你的心裏真……真的沒有我的……一絲位置嗎?”收手捂着自己的眼睛,繼續抽噎,“可你怎麽不知道,你在我的心裏,生根發芽了呢?”繼續流淚,繼續胡言亂語,繼續錘着胸口,“生根發了芽的東西怎麽可以說挖走就挖走呢,我這裏很疼很疼的啊!”說完拽着顏照将軍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蘭姑,我……我是,你……!”在一老婆子的面前,顏照将軍聲音顫抖地呼喚着迷糊不清的蘭姑。
當下被搖動地厲害,一雙大眼豁地睜開,冷冷的視線狠狠地望到了她的手上,突兀且茫然地定住。
老婆子見這局面有點尴尬,趕忙拎着裙擺,搖晃着出去。
如同一盆冷水突然潑到了頭頂。蘭姑訝然沉聲道:“你來做什麽?”說着猛力抽回雙手。顏照将軍斂了眉,并未提起。他想這樣一個要強的女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剛才的冒失行徑。頓了頓,半晌,低聲道:“你過得一直……一直不好麽?”
蘭姑一副高冷面孔,優雅地玩弄着自己的指甲,言不由衷道:“誰說我不好,我相公是大齊赫赫聲名的千面大人,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哪裏看出不好了?”
耳膜有點刺痛,質問聲中一片凄涼。他猜得對,她的确是一個要強地不像話的女人。即使已經面目全非,即使已經千瘡百孔,也要拼命地僞裝,把自己層層密封在一片黑暗之中,卻依然笑着說出她很幸福?
誰能明白,再固若金湯的城池也終究會被攻破?他打了那麽多場勝仗,難道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
“你……你還要騙自己多久,你到底……明不明白什麽叫放手?”生平最隐忍的人這樣怒罵她,顏照将軍已經崩潰了,如果蘭姑因為千面崩潰,那麽他便因蘭姑而崩潰。
其實,你明不明白我也那麽那麽愛你呢?
你明不明白你的心痛也牽動着我的每一根神經呢?
你就那麽不情願與我說一句心裏話麽,在我這個你根本不在乎的人面前脆弱一下都不行麽?
也許情不自禁,他近距離地瞅着她,很想看清在這張冷顏下還能不能承載下別的東西。終于他放着膽子,握上了蘭姑的雙手,抱住了她的頭。他說:“你到底……什麽時候才可以明白?”
背後突然擒上一雙手,那冰冷的十指在他的脖頸上穿行,以勢不可擋的力度緊緊地摟住了他。
她泣不成聲地央求他:“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求求你,求求你,讓他愛我好不好?”顏照将軍的身體顫抖地更加厲害了,本能地想将蘭姑推開,卻見紅唇傾下,在口中一陣齧蝕。
一個使了幾年刀槍的男人竟然鬥不過一個女子。
這大概就是人們所傳道的英雄難過美人關吧!走廊外細碎步伐聲忽響,千面停在門口處,望着房中一幕,怔住。
門口視線突然擋住,蘭姑眼眸望去,驚吓地踉跄一步,跳下床來。她為自己昏頭昏腦的舉止混亂了,不知所措了。
她慌亂的神色掃過門前的千面:“相公,我……我真的不……不是……”
千面不置可否,渾不在意地轉了話題:“府中婆婆說你傷寒嚴重。”走近攙扶着蘭姑起身,“你還有哪裏不舒服,我要不要再喚大夫來?”
蘭姑仍然心有愧疚,繼續解釋道:“相……公,剛才我……”
千面依舊敷衍:“別胡思亂想,今晚想吃什麽東西?”
顏照将軍并沒有驚動二人,打算趁着恰當的時機走出門去。可剛剛邁過門坎兒,千面喚住他:“蘭姑傷感嚴重,你留下來陪着她,我……好放心!”
顏照将軍轉了身來,心緒百轉千回。穿插在兩個人之間,被兩個人利用,被兩個人忽視,何其殘忍?可是,無可奈何的身份地位只得逼迫他開口。
是,主公!
外面冷風瑟瑟,三人的心就此凝固。“那好,你先休息。我一會兒來看你!”
不一會兒,千面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拐角處。
而蘭姑全身無力栽倒在床上,捂着胸口咳嗽一陣,便合上疲憊的雙眼。即便是那樣,他也不會有一點點吃醋?即便是那樣,他也不會生出一點點憤怒?顯而易見,他不愛她,一個彼此相愛的人望見那一幕,怎麽可能無動于衷呢,怎麽可能呢?
冷風呼嘯,又下起了大雪。只是這一次,它又會落到何年何月才停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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