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君面佳人卻不知

水朵朵掩口笑了笑,在衆賓客盡散的情況下出府。

府外樹影婆娑,黑暗僻靜之處站着一人。她拽了拽裙角,舉步快速走過。

“朵朵!”豔服新郎的沐天惹眸中含了絲笑,緊跟水朵朵身旁,“天這麽晚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水朵朵轉過身來,松了一口氣:“你糊塗了不是。今次是你成婚佳時,新娘子可還在洞房裏等着你呢。你護送民婦我回去,一來遭人說閑話。二來我也很為難。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麻煩的。”

“民婦?”沐天惹震驚,背後的手明顯有些僵硬,“看來,你還是不原諒那日之過。罷了,罷了。”他嘆了口氣,拂動身上的袍服,行轉間略有些許難過。不知怎的,她也覺得難過。只在那人拂袖離去時,她才急中生智,在背後喚住了她:“天惹哥,倘若你有信心讓等待的新娘子不大吵大鬧,那麽我們今晚去喝一杯如何?”沐天惹神色暗淡,随即星子一轉,火陷跳動。背手一笑,對着水朵朵點了點頭。

“今次你是一個人來的?”沐天惹疑慮重重,“你相公怎麽沒陪你來?”水朵朵輕嗔笑道:“沒有你這新郎官發什麽請柬,小風如何能來?不過倒也該感謝你,莊裏事物繁忙,小風也斷然走不開的。”笑了笑,挑起沐天惹垂落于肩的發絲,“難道今次你的好朋友來喝你喜酒不好麽?叫上小風,你也不認識。”望見水朵朵提及口中相公,臉上幸福盎然的模樣,不知何以生出幾多難耐。額頭繃地很緊,一時竟也心煩意亂。

快步走到前面,水朵朵雖覺此人心情變化無常,卻也不胡思亂想。

暗沉的夜色籠罩,街市邊燈火通明。

“到了這個時辰,客棧竟然還沒打烊?”水朵朵随意指了指,凄切道,“看來今次遇見成了新郎官的你還挺幸運!”

“是嗎?”沐天惹望向水朵朵,神色端肅,自然自語,“是了,今日我成親。聖上下旨,舉國同歡。”

水朵朵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盯着外面闌珊燈火良久,情不自禁地淚頰生花:“也許聖上下旨舉國同歡的不止你一個。”轉了視線,盯了盯四周,“我倒好奇,其他客棧倒也歡騰。為何此地卻獨獨一人。”瞅着店後那位白發蒼蒼的老者,“難道是因為那老人家忙不過來。哎,早知道,就該叫上小風。順便多個陪你喝酒的,不像我。他酒力很好!”言罷,眸中露出贊賞之情。

“快上酒!”沐天惹怒地一拍桌子。水朵朵詫異,伸手拽了拽沐天惹的袖子,玩味道:“你在喜宴上都喝了那麽多的酒,這次還是不要飲了罷,總覺得你喝醉了。”沐天惹立即微微一笑,“我沒事。能跟朵朵一同飲酒。這機會也算難得。”說着抱過剛剛上來的酒壇,給水朵朵倒了一碗。舉止間莫不大氣。接着溫言道:“朵朵我敬你…嫁了位如意郎君。”

“這點我并不想否認。”水朵朵回飲了一碗,“你不知道,我這輩子沒見過像他那樣待我一心的男人了。看來命中注定,他是我的。所以我就嫁給了他!”

“你怎麽就那麽确定他是唯一一個待你好的男人呢?”沐天惹抱着手中酒壇,又重重飲了幾口。那喉嚨鼓鼓的地方一點一點地滑過酒汁,将身前的大紅袍服染成了暗紅色。水朵朵制止道:“今次出來是陪我的,你喝那麽多酒做什麽?”說着去搶沐天惹手中的酒壇。哪知手腕被人握得一緊,離股的凳子也不受控制地咿呀退後,水朵朵搶空,人也往後倒去,面上惶恐卻無任何辦法。

然而只聽得酒壇轟一聲碎在耳際。紅影傾身而下。薄唇透着深深涼意,纏在她未動的齒前。她張大着瞳孔,渾渾不知何故。只見得身側男子摟着她的腰,眸子微睜一瞬,便迅速牽引着她的意識。那麽熟悉的香味,她似乎在哪裏聞過。她似疑非疑地瞪着沐天惹,雙手并未推搡。直到那人挑開了她緊繃的牙齒,沿着縫隙一路滑下之時。她才清晰瞧見正勾勒着她臉廓,雪白的大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

這麽熟悉的翠影,她豈會忘記。她欲掙脫而起,可推出的手卻被人用力按到了地上。無可奈何,又提腳蹬去。可懸空之後,終究沒能做出。

面前的這人,畢竟是她的師父。齒間輕啓,她狠狠地咬去。只覺有血腥味萦繞齒間,身前之人終于退坐于地,失神地瞧着她。水朵朵停了片刻,起身時四下裏只安靜地蕩過一聲幹淨利落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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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無恥!”水朵朵一巴掌打在那人的臉上,抽噎哭泣道,“你以前不是不想娶我麽,那今日又何必扮成沐天惹的模樣來欺騙我。師父,你知道,如今的水朵朵已經不是當年的孩子。我是一個女人,一個成過親的女人啊……”聲音蒼涼中帶着幾絲無奈,“當日你不是說過麽,你此生只會有蘭姑一個女人。”歇了口氣,怒目迎上,“若是…若是擱在以前。你…你對我這樣。興許我還會高興。可是…如今在朵朵的心裏,卻只有小風一個人。”

千面扯下沐天惹的面皮,苦笑道:“朵朵,既然你不歡喜我了。那适才沐天惹的喜宴上為什麽你要驚慌?”水朵朵敷衍:“我…我沒有。”

“沒有。呵,朵朵。你自己心裏最明白了。”千面雙手撫上水朵朵的臉,她一側,将其避開。“師父,請自重!”說着踉跄起身,拎裙跑出。樓板上的踏響聲一淺一重,顯得水朵朵慌亂不定。後又聽得撲通一聲,顯是不小心摔倒之響。

然而坐地的千面并沒有上前去追,只摸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失魂落魄地笑:“呵呵,今次你是歡喜過了頭麽。怎麽偏偏忘記收好你呢。”接着面上一抽,攤開另一雙手,掌心一條長長的口子,正溢出縷縷的血絲。他一眼瞅到身側碎裂周遭的酒壇,凄聲苦笑:“原…原來我連你都沒有好好放着。”

形單影只,水朵朵穿行在野地裏。整了整思緒,悵然地揉了揉眼角:“水朵朵,你哭什麽哭,你做的不是很對麽。你的相公是小風。他對你那麽好,你怎麽可以背棄他。”呶了呶嘴,自憐自傷,“在他身旁的永遠不可能是我吧。我究竟在多愁善感些什麽?”說着踢着碎石,邁步回去。

夜裏的風彌漫着草間的清香,再次返回熱鬧的街市裏,神色也正常許多。“老伯看樣子,今次你生意挺好?”水朵朵叫住身前經過的老者,“剩下的這兩串冰糖葫蘆便賣給我罷!”說着踮腳将冰糖葫蘆取下,付了銀子,匆匆舉步回莊。

莊門外。

“夫人!”站立的墨離見着水朵朵的身影,恭敬作揖。

“咯,給你吃!”水朵朵望了望身遭,将其中一串冰糖葫蘆遞到墨離的面前,“這是回來的路上買的,我覺得味道不錯。”墨離沉默片刻,只呆呆瞪着,水朵朵又提一句,“嗯…要不要?”墨離颔首接過,視線停留在冰糖葫蘆上,微微彎了唇角,挂着一抹笑。

“哦,對了。墨離,今次小風又在忙些什麽?”水朵朵穿廊忙問身後的墨離。墨離垂首道:“莊主在大廳,說是等夫人用膳。”

“哦?”水朵朵頓步挑了挑眉,神色頗為得意,“既然如此,我可不能讓小風幹等着。墨離,我們走!”說着疾步前往廳堂。身後拂花映柳,穿廊過院間整了整衣襟。

“夫人?”墨離喚住朵朵,“今次莊主令我候在門口,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重要的事?”水朵朵擰了擰眉,轉眸望向身後,“小風究竟有什麽重要的事要同我商量?”

“如今莊裏多了一位…一位女人?”言罷墨離吞吞吐吐,隐忍不發。水朵朵一時困惑,輕笑道:“小風待我一心一意,怎會再屬意旁的女子。墨離,你莫要說謊話來唬我!”墨離出手拉住她:“夫人,墨離不是這個意思。這女人似乎…似乎頗受大莊主歡喜。所以…所以莊主想讓你阻止這事兒。”水朵朵趣味一笑,再次确認道:“那果真是大哥歡喜的女人?”墨離點頭應了個是。

“大哥受多年情傷,如今走出來實屬不易。小風不知是何理由,竟然想讓我外加幹涉。”捉摸不定地搖了搖頭,轉眸間俱是疑惑不清,“墨離,我明白小風的意思。不過…得讓我好好看看這個嫂子品性如何?”

步入廳內,水朵朵的目光便停留在大哥身側一位着了墨綠綢衣的女子身上。

“哦,沒想到我的大哥竟然也金屋藏嬌?”水朵朵拂袖坐下,對那女子點了點頭。女子回以一笑,矜持地也不答話。

“弟妹,你倒是說說大哥這一金屋藏的嬌女如何了?”,林芸萱一手搭在那女子身上,摟緊了且得意一笑。水朵朵夾了菜放進嘴裏,湊近正對坐着的爺爺劉緇霖身上:“爺爺,大哥這金屋藏的俏姐姐如何,你倒是評價評價?”

劉緇霖捋了捋胡須,板着臉笑:“無論如何,你大哥都是有孝心的。至少該知道給我們公孫家添丁,不像小風和你只知道過二人世界,潇灑快活。全不把傳宗接代之事放在眼裏。”水朵朵一時尴尬,悻悻地轉了頭。

不知何故,林宇風沉悶着頭,心思不明。專注地拾起筷,卻又專注地放下。“你們先吃,我…沒有胃口!”說着起身步出廳堂。

夜風涼涼,外面半顆星子挂在樹梢。水朵朵眨了眨眼,打趣地對着大哥身旁的女子笑:“大嫂,你別在意。小風以前都不這樣的。定是這幾日處理莊中雜事太累了。我…我去看看他!”說着也起身,拉了拉臂上半懸空的羅紗,着緊地出了廳堂。

走出小院,拐了兩個彎。終于在走廊上看見林宇風。他呆坐在欄杆上,兩條腿彎曲,也定在欄杆上。

“怎麽,小風。在晚膳上不悅而走,根本不是你的作風?”

林宇風聽音,雙腳着地,橫空一攬,将水朵朵抱在膝上,打趣地笑:“為夫作風不正,你也跟着作風不正了?”水朵朵怔怔地俯瞰林宇風:“你為什麽不歡喜大嫂?我覺得不錯。大哥既然曾經受過情傷,那麽現在他找到了心中所愛,不是該為他高興才是麽,你怎麽一心想要拆散兩人呢,昨日墨離說起此事,我便覺得奇怪。今次聽了,反倒覺得莫名其妙了。”

林宇風背手起身,一貫地茫然,神色昏暗,似疑非疑地說:“朵朵,我并不是一心想要毀了大哥的姻緣。只是心裏總有些不踏實。看見那女子,倒會覺得似曾相識。你想,今日大哥将她帶到此地,可見之前兩人就已相識。大哥一介書生,身體又不大好。若是再次受女人所累,可怎生好?”

大哥習武一事,水朵朵心知肚明。想着相公林宇風的擔憂,不禁好笑地捏了捏額,安慰道:“既然你這麽不歡喜大嫂,就想辦法去迎合爺爺。他要孫子這…想頭,你自己辦去?”羞赧粉面,欲逃之夭夭。林宇風拉住她,挑逗道:“夫人,這等大事為夫一人怎可?”水朵朵趁熱打鐵,嘟囔道:“所以啊,你不行。這類事就應該交給我們大哥。你讨厭大嫂,豈不是有點…過分了。”說着轉眸得意而去。

“這丫頭,怎麽繞到別人身上去了。”林宇風又氣又惱,終于難耐地笑了聲離去。

水榭之處,浮萍叢生。婆娑樹影下,兩人擁抱的陰影若隐若現,親昵之言徐徐傳出。

“小婉,今日你怎麽了,不是說好了麽,不能哭的。”林芸萱揉了揉那女子的發絲,“我二弟只是平日太關心我了些。他并無其他的意思。我們之間的婚事應當由我做決定,無論如何。這輩子,小婉我林芸萱娶定了。”

那女子擁在林芸萱的懷裏又是一陣痛哭。

“可是…可是芸萱,他們若是一直不願意如何?我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可…是真的歡喜你的,想要嫁與你為妻。”

林芸萱摟地那女子緊了些:“放心。莫要胡思亂想。我是他大哥,想娶什麽樣的女子自是我說了算。你不知道,當日二弟成婚,我這個做大哥的可還反對呢。但是後來不也是順遂了他的心意麽?兄弟之間哪有什麽深仇大恨?”那女子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林芸萱發覺之後不免笑了笑:“小婉,只是不清楚你願不願意嫁與我?”那女子雙頰攜了淚,團指一下一下敲在林芸萱的胸膛之上,用力之輕。“芸萱…你盡欺負我。”說着扭頭跑進樹影中,林芸萱執起那女子的手,一起消失在朦胧樹影裏。

千府裏,冷寂中依然彌漫着一股深不可測的詭異。

各扇大門均是緊閉。

老死不相往來的夫妻。

“小姐,喝酒傷身,你還是不要再飲了。”

“不要…再飲了。呵,為什麽?連你這麽個下人也要騎到我頭頂上!”一巴掌扇在屬下的臉上。黑衣人捂面蹲地。

“我既然招你們來齊,自是要你們辦重要的事!你們也看見,這偌大的千府邪氣太盛。把你們大人的魂兒都弄沒了。可惜啊,可惜。人家倒也沒領情。”

蘭姑此番胡話也僅在于對千面易容和水朵朵相見一事的憤怒。想着也有一年了,卻不知道為何自己仍然無法走進他的心中。即便是把孩子賭上了,也沒撈着一點好。

“哼,早就說過不會讓她那麽輕輕松松地贏了我。”蘭姑臉上一橫,素手撚水寫了一個‘争’字便起身出了房門。

紗衣被風掀起,路過他的書房。

可是,千面全然不知。

裏間飄蕩着不同以往的酒氣,泛濫,腐蝕。

他坐在地上,手持酒杯,仍舊呆呆撫着那翡翠扳指:“果然,老天終是不願讓我就這麽安心活着。”拂袖再起,面上紅色漸褪,竟現出幾絲若有若無的蒼白,連帶着指尖萦繞的慘色,僵到了足跟。站立一會兒,奪門而出。錦袍衣角随風一卷,似有股如瀑蔓延直下的落寞和凄惋。

然而,誰都不知他因何而傷?除了一路尾随跟蹤觀了那事和做過那事的主角,他自己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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