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快到晚上吃飯時間, 池冬亭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點外賣,可憐巴巴地跟在葉溫餘後面問他去哪兒吃,能不能也把他帶上。

葉溫餘扛不住別人這樣求他, 很快敗下陣答應了。

轉念又想人多點當個聚餐也好, 就告訴了嚴琛自己室友也要去, 順便問他要不要也把室友叫上一起。

就這樣, 兩個人的晚飯順理成章變成了兩個宿舍的聚餐。

位子是葉溫餘提前就訂好的,餐廳沒有包廂,但也沒有大堂, 都是雕花隔斷隔開的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隔間, 他們五個人, 正正好好坐滿小桌一圈。

兩位主角都不愛說話,好在蹭飯的有自覺。

小池同學十級自來熟,小董同學十級社交王, 小楊同學十級好說話, 坐下菜還沒上齊, 三個人已經打成一片稱兄道弟了。

服務員端了螃蟹上來,董希拿了一個邊拆繩子邊問池冬亭:“你們宿舍就你和溫餘倆人?”

池冬亭:“算是吧, 另外兩個都跟女朋友搬出去住了, 很偶爾才會回來一趟。”

楊諒:“哇,那你們不就等于住了個雙人套間?妥妥的研究生待遇!”

“還行吧。”池冬亭嘆了口氣:“安靜是安靜, 無聊也是真無聊, 溫餘又不愛說話……”

葉溫餘眼前的空碗忽然被換掉, 換過來的碗裏面裝着剝好的蟹肉, 紅白相間, 看着格外誘人。

他一愣, 轉頭去看坐在他身邊的嚴琛。

後者又拿了一只螃蟹在剝了, 動作熟練,慢條斯理的同時游刃有餘,拆開的蟹殼被扔在盤子裏,而碗裏面很快又鋪了一小層幹淨漂亮的蟹肉。

真厲害,他想,全能嚴琛,果然不是徒有虛名。

拿起筷子細嚼慢咽吃掉蟹肉,見嚴琛作勢又要把剛剝好的給他,連忙小聲拒絕:“不用了,你吃吧,我自己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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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琛:“這種螃蟹殼很硬,有倒刺。”

葉溫餘不明白他為什麽說這個:“我知道。”

嚴琛把蟹肉推到葉溫餘面前,口吻淡淡的:“容易傷手。”

葉溫餘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忍不住看向他:“可是你的手也會容易受傷。”

“沒事。”嚴琛:“我皮厚,傷不到。”

他真的很會照顧人。

葉溫餘很容易想到上次去他家時,他用“洗潔精傷手”為由拒絕自己洗碗的事,再加上這次,忍不住問:“你之前是不是談過戀愛?”

嚴琛手上動作頓了頓,擡眼:“為什麽這麽問?”

葉溫餘見過另外兩位室友的女朋友,也跟他們都一起吃過飯,在他看來,嚴琛的行為和他兩位室友照顧女朋友時很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本想直說室友就是這樣照顧戀人的,但滑到嘴邊總覺得不太合适,只好換了個說法:“你好細心,也好耐心,我見過的男生裏,只有談了戀愛的才會這樣。”

嚴琛靜靜聽着他說完,垂下眼睑:“沒談過。”

這樣,葉溫餘了然點點頭,語氣真誠:“以後你的女朋友一定會被你照顧得很好。”

還沒有經過“訓練”就已經能到達這種程度,這樣的人真的談戀愛,一定會把對方寵上天吧。

嚴琛漫不經心嗯了一聲,在服務員再次端菜上桌時。有意無意将偏辣口的菜都湊在了葉溫餘面前。

池冬亭已經說到他可能很快也要從宿舍搬出去住的事了。

池冬亭:“我爸最近一陣工作都忙,還老出差,我媽無聊,就想過來跟我住,讓我帶她玩兒。”

董希問:“那你要在學校外面租房子了?”

“沒。”池冬亭吃一口奶油菠蘿包:“我媽之前在學校附近給我買了一套小的,最近裝修完了,搬過去正好。”

楊諒咋舌:“牛啊,大學旁邊的房子說買就買。”

池冬亭擺擺手:“沒,很小,就能住兩個人,而且這算投資嘛,以後賣出去不會跌價,所以不算花錢。”

“那也很厲害,反正我買不起。”楊諒說:“可是如果你搬走了的話,宿舍裏不就只剩下溫餘一個人了?”

說到華點,池冬亭臉一下皺起來了:“就是說啊,所以我才一直想讓我媽別這麽着急過來,再緩緩。”

葉溫餘只聽池冬亭說過前半段,沒料到裏面還有他的事:“我沒關系,你不用管我。”

池冬亭:“怎麽沒關系?兩個人在宿舍我都覺得有點太空了,你一個人豈不是更無聊死,我不能丢下你!”

董希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嘆息:“要是溫餘能來我們宿舍就好了。”

楊諒:“就是,搞得現在床位被個垃圾人占着,不誇張地告訴你們,我現在是真的看見他的枕頭被子都覺得煩的程度。”

池冬亭從這兩句話裏敏銳嗅到瓜的氣息:“怎麽說怎麽說,能給我講講不?”

楊諒:“能啊,這有什麽不能的。”

于是一頓飯的時間,從劉冰然如何對嚴琛因妒生仇,到甄霖如何對嚴琛死纏爛打,再到兩人如何戲劇性地搞在一起。

經由兩位受害者聲情并茂吐露出來,堪稱跌宕起伏,引人入勝。

池冬亭聽的津津有味,葉溫餘卻早在聽到嚴琛被甄霖跟蹤偷拍,并且三番四次攔在大庭廣衆下告白時就擰緊了眉頭。

這種死纏爛打跟他所知道的常規的死纏爛打不一樣,光是想想就令人腳底生寒。

不過還好,他現在換了目标,放過了嚴琛。

吃到後面時,嚴琛起身出去接電話。

池冬亭去水果區拿哈密瓜,葉溫餘不放心地問董希和楊諒:“甄霖沒做什麽傷害到嚴琛的事吧?”

“這倒沒有。”董希說:“其實最主要就是煩,要說傷害嘛,感情上肯定不可能,畢竟嚴哥又不喜歡他,至于身體上就更不可能了,嚴哥有肢體潔癖,根本都不會讓別人碰到他。”

葉溫餘:“肢體潔癖?”

“對,所以甄霖即便死纏爛打那麽久,至今也沒能碰到過嚴哥一下。”董希說完,又問:“不過溫餘,你跟嚴哥一起這麽久,一點沒發現?”

葉溫餘茫然搖頭,完全沒有。

董希不由挑眉。

楊諒伸筷子去夾菜:“溫餘當然不可能發現,我不都跟你說了嘛,他們才認識嚴哥就——诶?你不是去拿水果,怎麽端這麽多甜點啊?”

被他問到的路人一臉懵逼:“啊?”

董希第一時間跟人道歉說認錯了,一邊淡定地拉住楊諒手臂:“不是小池,人家只是剛巧也穿藍外套,剛巧路過而已。”

楊諒:“喔。”

走在路人後面的池冬亭:“?”

池冬亭:“不是吧大哥,這也能認錯,大哥你什麽眼神?”

葉溫餘這會兒腦子裏全是董希說嚴琛有肢體潔癖的事,沒注意聽他們又說些什麽。

旁邊的位置空了有段時間,嚴琛打電話到現在還沒回來。

葉溫餘坐不住了,索性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這個時間正是用餐高峰,每個小隔間都是滿檔的一桌,穿着統一圍裙的服務生來往進出,每個人的步伐都透着停不下的忙碌。

葉溫餘是在安全通道前找到的嚴琛。

空無一人的狹窄走廊,沒有開燈,外面的光只能照進一半,嚴琛就靠在窗口,手機拿在手上什麽也沒做,不知是在想什麽,還是只是單純發呆。

葉溫餘原地停頓兩秒,才擡腳走過去。

嚴琛聽見腳步聲,轉頭看見是他:“怎麽出來了?”

“出來洗個手。”葉溫餘停在他旁邊,問他:“電話打完了怎麽不進去?”

嚴琛面朝外眯了眯眼:“裏面太悶,想多吹會兒風。”

他是這麽說,但葉溫餘能明顯感覺出來他現在的情緒和剛才不太一樣了。

窗口開了一半,汽車鳴笛聲從遠處傳到耳朵裏已經有些模糊。

葉溫餘陪着他站了一會兒,才輕聲問:“是出了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只是家裏讓我有空回去一趟。”

嚴琛一筆帶過,反問葉溫餘:“這裏離學校挺遠,怎麽會想來這裏吃飯?”

“有來過的同學說這裏很好吃。”葉溫餘說:“也很熱鬧。”

嚴琛偏了偏頭:“熱鬧?”

葉溫餘點點頭:“你說你喜歡熱鬧,我就覺得你應該會喜歡這裏。”

嚴琛有些意外他還記得:“我以為你不會相信。”

葉溫餘似有些奇怪:“為什麽不信?”

他把信任說得太過理所應當,以致嚴琛都在一時間沉默不知如何回複。

無言試圖消化一些難喻的情緒,但它們膨成一團擠在胸腔,軟綿又執拗,化不去也散不開。

站在面前的男生幹淨純粹,像剛過大雨後生長出的一叢嫩竹,清清泠泠的眼神透徹得能一眼望見底。

手指不覺動了動,他忽然很想抱抱他。

過了好一會兒,嚴琛閉了閉眼再開口,語氣已經恢複了放松的狀态:“還想知道我為什麽會的東西那麽多嗎?”

葉溫餘坦誠點點頭。

“因為從小到大生活得太閑,沒有可以玩的東西,也沒有陪着玩的人,只能四處找東西打發時間。”

這個話題挑起得很随意,嚴琛說得也很随意,漫長的十幾年時間,在他口中就像是小孩子小打小鬧地過了幾天。

“我進學校晚,在那之前都是家教上門授課,家裏沒大人在,家教上完課就會立刻離開,剩下我一個無事可做,在空蕩蕩的房子裏聽不見聲看不見人,只能發呆消磨時間。”

“後來實在閑得發慌,索性不間斷地報各種班,依舊是家教上門一對一的模式,好歹也算把時間填滿了。”

“再大些終于進了學校,不過也晚了,我跟所有人顯得格格不入,不清楚怎麽相處,不了解該和他們說什麽,不知道有什麽需要表達的,到最後什麽都懶得說了。”

“不過比起家裏,其實我還是更願意呆在學校,呆在人多的地方,聲音多點熱鬧點,我會覺得不那麽無聊。”

至于為什麽會選擇體育專業,原因也很簡單,他喜歡那種完全将精力釋放的感覺,用盡全力沖刺時,才能真實感受到酣暢淋漓的自由是真實存在。

他說得很輕松,一筆略過了很多,但葉溫餘還是可以很清晰感受到這些聽來好像并不算嚴重的事給他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不僅僅因為這些簡單敘說的話。

還有朋友圈裏那些僅有照片沒有文字的動态;家裏清冷單調的陳設;不善言辭又怕生的性格;和他親口告訴他,他喜歡熱鬧的話。

他想象不到一個幾歲的孩子整天被困在空蕩的房子裏,無事可做只能望着窗外從早發呆到晚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一時心口堵得慌。

他抿了抿唇,過了好久,有些笨拙地問:“所以那個魔術也是你特意報班學的嗎?”

嚴琛聞言不由一哂:“那是之前法語家教在一次上課時心血來潮教我的。”

葉溫餘:“他只教了你一個?”

嚴琛:“他只給我上了兩節課。”

葉溫餘:“為什麽?”

嚴琛:“因為我爸媽從監控看見他在上課時間做無關授課的事,當晚就解聘了他。”

葉溫餘:“……”

一種被關在籠子裏的窒息感撲面而來,葉溫餘再次沉默。

嚴琛:“別這個表情,不是什麽大事。”

葉溫餘抿了抿唇,不知道該怎麽說。

覺得嚴琛一定不會需要基于這件事的安慰,剛想說回去吧,腳下踩到什麽,低頭一看,是好幾根煙蒂。

他立刻擡頭看向嚴琛。

“……”嚴琛:“不是我。”

葉溫餘認真道:“抽煙真的太傷身體,就算是心情不好,也還是要少抽。”

嚴琛無奈:“真的不是我,不然你聞聞?”

本意是讓葉溫餘聞聞他身上或手上有沒有煙味,沒想到話音剛落,葉溫餘便扶上窗沿,鼻尖湊近他嘴角仔細地嗅了嗅。

距離一下拉至厘米計算,感受到溫熱的鼻息輕輕噴灑在唇畔,嚴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生,眸色一沉。

葉溫餘一無所覺。

确認過沒有煙味就想要後退,一只手卻忽然從旁繞到後面,掌心不偏不倚壓住了他的後頸,阻止他離開。

他茫然擡頭去看嚴琛:“怎麽了?”

後者閉上眼睛,将眼底情緒掩得幹幹淨淨,手上不輕不重捏了捏他的後頸:“眼睛進灰塵了。”

眼裏進了灰塵?

葉溫餘不疑有他,忙問:“哪只眼睛?”

嚴琛:“右眼。”

葉溫餘立刻上手貼住他的臉,兩只拇指小心撐開他右眼,再次靠近輕輕吹了兩下:“現在呢,能睜開嗎?”

嚴琛指腹貼着他後頸脊骨:“不能。”

葉溫餘仔細找了一陣沒找見有異物,只能試着又吹了幾下:“你睜眼試試,可以了嗎?”

嚴琛緩慢睜開眼,将面前男生的臉完整攏入視線。

“好了。”他說,手卻不曾放開。

葉溫餘對上他的目光,後知後覺,忽然覺得掌心下的溫度和脊骨的觸覺一下都變得存在感強烈。

他終于想起了自己出來找人的最初目的。

“我聽董希說,你有肢體潔癖,不喜歡別人碰你。”

他眼神躲閃了幾下,不太自在地收回手,向他求證:“是麽?”

嚴琛沒有否認:“嗯。”

葉溫餘心頭一緊,開始飛速回憶自他們認識以來他碰過他多少次,以及當時嚴琛是什麽表情,是不是有着他沒有發現的抵觸和忍耐。

難怪他那天拐彎抹角地問嚴琛時,嚴琛會反問他是不是只用看,不用碰。

原來他是不喜歡被人碰。

可是他已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碰了他那麽多次,甚至還幫他洗澡,嚴琛心裏會不會早就已經覺得厭煩,只是礙于禮貌沒有說?

這樣的話,嚴琛還會願意跟他做朋友嗎?

就算是做了朋友,嚴琛會答應他的要求嗎?

會不會他一提,嚴琛就立刻跟他翻臉?

會不會——

“在瞎想什麽?”

耳垂忽然被輕輕捏了一下,葉溫餘思緒中斷,眉宇間的神色也從忐忑不安變得茫然。

“在想你會不會煩我。”他下意識回答。

嚴琛:“為什麽?”

葉溫餘這會兒回神了,可惜說出去的話不能撤回,他只能坦白往下接:“我之前不知道你不喜歡被別人碰,我還碰你那麽多次……對不起。”

“溫餘。”嚴琛看着他:“知道什麽是肢體潔癖麽?”

葉溫餘愧疚道:“知道。”

嚴琛:“那你也應該知道肢體接觸碰到了就是碰到了,不分主動和被動。”

葉溫餘怔忪,不太敢确定他的意思:“你是說……”

“溫餘,我應該沒你想象得那麽有禮貌,如果我不樂意,也不可能有你所謂的‘那麽多次’。”

嚴琛語速不疾不徐,字句清晰:“我确實有很嚴重的肢體潔癖,不能接受別人碰到我,同樣也不可能主動去跟別人有肢體接觸。

“但溫餘,你是例外,我不會反感和你的任何接觸,別人都不可以的,你都可以。”

“溫餘,你可以随便碰,我煩誰也不會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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