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畫個圈兒把你圈起來

秦時不說要去找那人,搖光便不問,兩人暫在客舍住着。

秦時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面色冷淡,茫茫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或許是在逃避。之前一心想來長安,尋那一絲缥缈的幻想,而今到了這兒,卻是私情怯怯,不知該不該去找。

搖光覺得他終日在客舍裏悶着會悶得更怪了,便拉着他去街市上閑逛。

秦時許久未走在熱鬧的白日裏,耀目的日光讓他有點閃躲,直至過了幾個時辰,身體才放松了些。

長安城即為國都,百姓富庶,商鋪林立。自然,賣各類甜食果脯的店鋪也多如牛毛。

搖光昨日看了他的卷軸,對他愈發上了心思,他昨夜想了許久,覺得秦時這性子怕是在宮裏壓抑出來的。人間的皇宮是勾心鬥角、冰冷殘酷的地方。他在那兒呆了那麽久,還是個無名無姓,地位寒酸的暗衛,又能過得多好。

搖光時時看着他,前面人潮熙攘時便用身體為他避開一道路。雖則他在秦時身上施了法術,但這地方陽氣太重,他想秦時靠到生人時難免會有難受之感。

秦時自是将他動作都收于眼底,只是沉默。

他一個孤魂野鬼,生前沒人在意,死後更無人問津。

剛成了鬼魂的第一年、或是第二年的清明節,秦時記不清,他在野外看到有人燒紙,便給自己也燒了一份,卻什麽也沒收到。

旁邊的野鬼笑他,說自己給自己燒的算不得數,問他,就沒個親人朋友在人世的麽。

秦時那時候說,有。

但他等了好多年,等得都要魂飛魄散了,也沒等到清明時寥寥幾個紙錢。

他知道,那人是把他忘了。忘得幹幹淨淨。

又或許,他從來沒在意過他。

秦時不想做豔鬼,但沒辦法,他在陽間呆的時間太長,等得太長,魂魄幾近透明。他若是不想做索命的厲鬼,就只能以美色誘人,做個豔鬼。在沒做鬼之前,秦時從沒覺得自己長得好看,因沒人在意。他不會把臉漏出來,這是做暗衛最基本的原則。他一年年,一日日,背棄了曾經堅守的原則,讓自己做出歡笑柔弱姿态,來取悅生人,獲取他們身上微薄的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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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遇到搖光的那一天。

搖光,搖光……

眼前驀然現起那日搖光孩子氣地迫他說了三遍名字時的畫面。搖光狠狠地盯着他,問,記住本君的名字了沒?

他一手端着食盒,一邊威脅,樣子好笑得很。

但秦時沒笑,他忍着了。

……

身畔熱鬧街景都似走馬觀花而過,秦時思緒紛亂,直到聽到搖光的聲音才回了神。

“盯着我看作甚?”

搖光一回頭,看他正看着自己,他似乎太入神,連自己轉過身來都沒發現。

秦時搖搖頭,繼續跟着他走。

搖光都要被他這楞木頭般的樣子給氣笑了,道:“說了是出來逛逛,你這只跟着我算什麽事兒?想買什麽就去看看啊。”

而秦時卻道:“沒什麽想買的。”

他許久沒來過長安了,長安依然繁華,煙柳十裏處,處處皆是歡歌笑語。

上次,他是一個人來逛的街市,這次多了一個搖光。

搖光不問要買什麽了,左右他也說不出來。他視線落在別處,前方人頭攢動。

搖光自是不需走過去也可看到那兒賣的是什麽,見那家鋪子上用丹砂字寫着‘杏仁牛乳糕’五個清俊的大字,便轉身對秦時道:“今日你有口福了。”

搖光記得,上次自己來長安時是幾十年前。那時這家鋪子就在,人也像現在一般多。沒想到,這家鋪子生意那麽好,一直開到現在。

秦時聞到那牛乳糕的香氣,覺得腹中更加空了。做鬼的不好有很多,除了嗜睡,便是常常感到饑餓。秦時每每被搖光調侃,都把臉別過去,因為他實在是找不到什麽話來堵他,只得任搖光碎碎念自己都快要把他吃窮了。

也許是搖光平時常損他,沒個威嚴,秦時知道他是鬼君,卻對他沒什麽敬畏。他這些日子和搖光呆習慣了,竟覺得這樣相處很自然。

秦時不想去那邊人多的地方,便說不吃了。

搖光見那兒人都快排了一條街的長龍,笑問:“怕丢了你不成?”

秦時瞪他,不回。

搖光擡手,地下現出一個微微閃着光的圓圈兒,把秦時給圈了起來。

秦時不解,看搖光嘻嘻然笑着,道:“給你畫個圈兒,你且作一次唐三藏,可千萬別跑了。”

“……”

秦時站在那圈裏,不知該做何語。

也許是和搖光一起呆的久了,秦時不想讓他過去。他時至現在才發現,原來他們這一個月,每日都沒離過對方。

搖光去了,秦時依舊倚着牆發呆,看四方樓臺庭閣,朱欄玉棟,杏花如雪。

杏花疏影裏,影影綽綽,模糊現出一個人的影子。正在一個酒館的二樓,笑着與他人談天。

秦時看到那人轉過身來的模樣,停了呼吸,他忍不住緊緊攥着前襟,那個早已沒了的心卻還在鈍鈍的疼。他疼得空空蕩蕩,從心口流出的鮮血似冰涼又似滾燙,染紅了那玉階,蜿蜒地蔓延到那人的腳下,濕了他的袍擺。

秦時至今尤記得,他把那件袍子給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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