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死抉擇

回到宿舍後,大家正吵吵嚷嚷地各人幹着各人的事,唯獨少了謝薇薇。方菲看了看離熄燈時間還早,就去水房洗了兩件小衣服。洗完後,正要往衣架上挂時,宿舍的門忽然咣當一下子被人推開了,謝薇薇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嘴裏喊着:“不好了,老四!老四呢?”

方菲打了個激靈,手裏的衣服啪嗒一下又掉到了地上的盆裏,急忙從陽臺上出來問道;“出什麽事了!”

謝薇薇慌忙沖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胳膊喘着粗氣說:“方菲,你可別着急啊!剛才我跟杜一鳴……我們聽說海大門口……好像是你家姜誠……”

大家已經全部圍了過來,聽到這裏,姚小A急得直跺腳,說:“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謝薇薇這才哆哆嗦嗦地說:“出車禍了!”

方菲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姚小A趕緊扶住她,又對謝薇薇說:“你到底看清楚了沒有”

其他人也問:“人怎麽樣啊,嚴不嚴重?”

謝薇薇仍然顫抖着說:“我們過去時……只看到姜誠的自行車……救護車已經到了,好像……地上好像沒有血。”

看到方菲已經清醒過來,大家紛紛披上外套說:“走,去看看!”王钰伸手從方菲床上拿下外套披到她身上說:“走吧,也許不是呢。”

方菲腿都軟了,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到了學校大門外,以後回想起來,她也只記得當時冰涼的雪粒打在臉上,格外的疼。正是下晚自習的時間,海大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學生,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着。方菲她們剛趕到那裏,正在人群裏的老楊就走出來對她們說:“你們也來了,我正想去醫院呢!”

方菲聞言臉色刷地變得雪白,渾身都開始顫抖。姚小A見狀便問道:“确定是他嗎?”

“他們班已經有同學跟着去醫院了。我都問過了,快走吧!”

幾個人說着,就趕緊叫住了一輛正開過來的出租車。老楊坐到前面,姚小A和謝薇薇就架着方菲從後面上了車。姚小A最後上去後,對老大她們說:“要不你們先回去吧,明天早上請了假再來找我們。”

到了醫院後,找人一打聽,姜誠已經做完檢查,被送到了手術室裏。幾個人又急匆匆找到手術室,只見那道大門緊緊地閉着,外面的人誰也不知道裏面的情況。因為是深夜,除了姜誠的兩個同學,手術室外只有一個垂頭喪氣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正不停地用雙手拽自己的頭發。

老楊一看,馬上沖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領子,低吼道:“就是你,是不是?”

那人被迫站起來,哭喪着臉說:“我也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他怎麽突然冒了出來。”他一說話,幾個人立刻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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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罵道:“你他媽懂不懂交通規則,喝了這麽多還開車!”

“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那人說着竟大哭起來。

這時,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一條縫,一個護士探出頭來疾言厲色地說:“安靜!這是吵架的地方嗎?”

老楊一看,忙松開手,幾步跑到那個護士跟前,焦急地問:“請問剛才進去的那個年青人怎麽樣了?”因為緊張他的聲音都變得怪怪的。

“你去問大夫吧!”那個護士冷冰冰地說完後,回手就把門輕輕關上了。

老楊在門口愣了一會兒,終于長長嘆了口氣,低着頭一言不發地坐到身後的椅子上。

看來只有等待了。姚小A和謝薇薇扶着癡癡愣愣的方菲坐在老楊後面。此刻方菲腦子裏只剩下一片空白了,她不由自主地倚在姚小A身上,胸口傳來一陣一陣的絞痛。“姜誠!姜誠!……”她閉上眼睛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希望躺在那道冰冷的門後面的姜誠能夠有所感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菲的整個身體都已經麻木了,只感到姚小A緊握着她的那只手傳來一股股力量,讓她還有勇氣繼續等下去。謝薇薇不住得替她擦着汩汩湧出來的淚水,她卻渾然不覺。

終于,門開了,還是剛才那個護士,幾個人忙擡頭把目光彙集到那張只露着兩只眼睛的臉上,那張臉卻輕輕地搖了搖頭。方菲忽然就覺得那顆懸着的心啪得一下碎了,整個世界一片黑暗,以至于姜誠的病床都推出來了,她還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老楊見狀,忙回過頭把她提起來,與姚小A一起把她拖到姜誠面前。

方菲看到姜誠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忽然間又湧起一股勇氣,隔着雪白的被子抓住了他的手,不知怎麽,又發現姜誠的頭發非常淩亂,這是他平時決不允許的,于是又伸出另一只手幫他輕輕梳了梳,兩片嘴唇只是不住地顫抖,發不出任何聲音。

“誠子!”老楊輕輕叫道:“我們都來了。”

姜誠的眼皮抖了抖,緊接着費力地睜開眼睛,看了看大家,然後把目光停在老楊臉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替我……照顧好……菲兒。”

“誠子,你放心!還有什麽要說的嗎?”老楊哽咽地說。

姜誠好像松了口氣,臉上綻放出一抹微笑,又把目光落到方菲臉上,凝神地看着,像是要把那張美麗可愛的臉龐印到心裏去。方菲滿是溫柔地望着他,忽然覺得他的手一松,那如陽光般燦爛地笑容終于永遠定格在那裏。

“誠子!”“姜誠!”一聲聲凄厲的呼喚在空蕩蕩的大廳裏久久地回蕩……

方菲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強烈的光線刺得她不由地又閉上了眼睛。

“方菲,你醒了!”是謝薇薇的聲音。她再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病床上,手上還輸着藥液。

正困得東倒西歪的姚小A聽到聲音也連忙擡起頭來,揉了揉眼睛說:“哎呀,方菲,你終于醒了,可把我們吓壞了。”

方菲回想起自己最後癱倒在姜誠病床邊的一剎那,忙掙紮着起來,說:“姜誠呢?我要去看他。”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又只好躺下了。

謝薇薇和姚小A趕緊手忙腳亂地按住她的手。謝薇薇輕聲說:“你現在還發着燒呢!”接着垂下眼皮停了一會兒才說:“他父母已經連夜趕來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去火化了吧。”方菲眼角的淚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回到宿舍後,方菲又在姚小A床上躺了三天,才漸漸能站起來走動。期間聽說姜誠的同學們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司機也賠了錢。可是這些又有什麽用呢,她的姜誠再也回不來了,再也沒有人笑嘻嘻地叫她“小蝴蝶”了,再也沒有人在那棵海棠樹下等她了,再也沒有人迎着海風為她唱“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了……

宿舍裏的幾個人不分日夜地照顧方菲,她無法拒絕大家的好意,只好在衆人的勸說下象征性地吃點東西,不過每天都只是躺在床上要麽流淚要麽發呆,一句話也不肯說。

這天晚上,姚小A以為方菲睡着了,便悄悄說:“我看老四有點不對勁兒,不會真想不開吧?”

王钰說:“有可能。我們的話她好像一句也聽不進去。”

老大也不放心地說:“這事兒懸啊,我們得看住她。”

姚小A便說:“等人全了,我們商量商量,宿舍裏得随時有人。”

老大說:“那明天就先從我開始吧!”

果然,從第二天開始,大家就開始輪流不去上課,每天都有一個人在宿舍裏陪着方菲。

轉眼就輪到謝薇薇了。到了晚上,其他人都去上晚自習了,宿舍裏熄了燈,謝薇薇就點起了一根蠟燭。謝薇薇從打飯回來後,就對方菲勸了又勸,眼看着桌上的飯菜漸漸涼了,方菲仍是躺在姚小A床上一動不動。她看到方菲整個人都瘦得不成樣子,臉色蒼白,走路都搖搖晃晃地,顯然是不想再好好活下去了,于是就發起了脾氣,“啪”地一拍桌子,吓得方菲一哆嗦,不過很快又閉上了眼睛。謝薇薇看到她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火氣就更大了,吼道:“你他媽想死出去死去,死到宿舍裏算什麽,還連累我們替你收屍!”

方菲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她想說點什麽,但是張了張嘴,嗓子已然啞得說不出來了。謝薇薇以為她是故意不說話,于是又“咣”地一下把腳下的凳子踹翻了。那凳子一直滾到了門口,門卻忽然開了,原來是王钰回來了。她一見到屋裏的情形,忙問:“幹什麽呢?叮啷哐當的,吓人一跳。”說着就扶起了地上的凳子。

謝薇薇站原地,氣呼呼地指着桌上說:“你看!她還不正經吃東西,餓死了怎麽辦?”

王钰走到桌前看了看原封未動的飯菜說:“你好好勸她,發這麽大脾氣有什麽用?”

“我是勸不了了,要勸你勸好了。她自己願意死,誰也攔不住!”謝薇薇還在生氣。

王钰于是坐到方菲的床邊,拉起她的手說:“老四!老四!”

方菲還在流淚,不過實際上已經沒有多少淚水可以流了,只是順着眼角有發幹的兩行,聽到王钰的聲音後,緩緩地睜開紅腫的眼睛看了一下。王钰拿過床頭的毛巾替她擦了擦眼角,說:“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們的感情是從小就培養起來,誰也不能代替,但是事情畢竟已經發生了,你得面對現實啊。再說還有你的父母和弟弟,你不為自己,也得為他們啊。”

王钰接連說了幾句話後,看到方菲還是沒有反應,于是放下她的手繼續說:“這些話大家都說了無數遍,我知道你也聽不進去。要不我給你講講我的一段關于生死的經歷吧,也許你能從中明白些什麽。”方菲和謝薇薇從沒聽王钰講過她以前的事情,但她們都知道那肯定是非常慘烈的,于是都凝神聽她繼續說下去。

微弱的燭光輕輕跳動着,照在王钰表情莊重的臉上,只聽她幽幽地說:“本來我們家是有五口人的,我爺爺、父母、弟弟和我,雖然不富裕,但一家人過得也算幸福。我考上大學以後,好多人都到我家來祝賀,家裏人別提多高興了。可惜沒過幾天,就下了一場大雨。那天晚上大約是淩晨兩點來鐘吧,我聽到我娘的一聲呼叫,趕緊起來一看,原來發大水了。我一推開房門,屋裏的水就迅速沒了小腿,頓時就傻了。爹娘已經拉着弟弟從對面跑了出來,看到我還愣在那裏,就喊了一句:‘傻丫頭,快跑啊!’正在這時,爺爺沖進來一下子抓住我就往外跑。等跑到院子裏時,水已經到了腰部。我和爺爺沖出大門後,才發現水流太急了,而且水位還在不斷上漲,眼看就要沒了我的頭頂。前面的爹娘他們一下子被水沖了個趔趄,往遠處漂去,我被爺爺拉着,終于游到了十米開外的一棵老槐樹下。爺爺奮力把我推上去,喊道:‘孩子,抱緊了!’可是水流太急了,一會兒我就快抱不住了。幸好一個閃電打來,我借着光亮擡頭一看,上面正有一個樹杈,于是一把抓住它,爬到了上面,又奮力把爺爺拽了上來。到了上面,我和爺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每人只是抱着一個樹杈拼命地喘氣。雨還在下,閃電一個接着一個,我們就在樹上看着水一層一層往上漲,那種情景簡直就像是到了世界末日,腳下有許多看得清和看不清的東西不停地漂過去,雷聲過後,就是人和動物的慘叫。我們除了抱着懷裏的樹杈,什麽也不能做,而且狂風一陣一陣襲來,大樹也在不停地晃動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轟然倒下。爺爺不停地告訴我:‘抓緊了,不要掉下去!’有一陣子,我已經筋疲力盡了,眼前直冒金星,真想就那麽一松手,去找爹娘他們去了,于是哭着喊道:‘爺爺,我快抓不住了,真得不行了!’爺爺告訴我:‘小钰,堅持住!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不要放棄,只要有命在,就還有希望,肯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後來雨終于小了,大水沒過屋頂後也停住了。天亮蒙蒙亮的時候,我們向四周一看,昔日的村莊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後來我們終于等來了救援的船只,到了救助點後,才知道那漫長的一夜裏發生了多少感人的故事。有一個父親,一只手抱着樹,一只手托住他一歲的女兒,身體泡在水裏将近五個小時;還有兩個三十左右的小夥子冒險搖着船回去救他們的親人,卻再也沒有回來。關于這些故事我就不多說了,總之,大家所做的事都是為了一個目的——活下去,讓自己和親人都活下去。你們看,在災難面前,人的生命是多麽的脆弱,就像一根稻草,輕輕一折就斷了。可是我們現在有這麽好的條件繼續活下去,為什麽就不能好好珍惜呢?其實,我唯一的親人爺爺去逝後,我也曾想過還有沒有必要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孤苦伶仃地繼續受罪,後來我終于想明白了,我們的生命不是完全屬于自己的,還屬于那些一直關心着我們,愛護着我們的人。如果我就那麽輕易地走了,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誰記得我的父母親人們呢?只要我還活着,他們就仍然活着,只要我活得好好的,他們也就活得好好的。”說着,又拉起方菲的手說:“你想想看,是不是這個理兒。如果你自私一下,是可以痛痛快快地去找姜誠的,可是你的父母、親人、朋友,還有我們,一想起你來,該是多麽的痛苦?”

王钰說完後,房間裏有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忽然頭頂上的燈管吱吱一響,原來已經到了送電的時間。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捂住眼睛适應了一下強烈的光線,謝薇薇忙上前把蠟燭吹滅了,一縷青煙徐徐飄散在空氣中。王钰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回來拿詞典的,又囑咐了她們幾句才趕緊出去了。

從這天晚上開始,方菲終于正常吃東西了,氣色也漸漸有了好轉,只是仍然木木讷讷的,一整天也說不了幾句話,平時也不跟任何人打交道,偶爾去圖書館看看書。大家知道能讓她傷口愈合的也只有時間了,就漸漸放松了警惕。

這天晚上,學校不知請來了一個什麽教授給大家做演講,因此大家都去大禮堂了。方菲從床上下來,穿上外套,胡亂地整理了一下頭發,就一個人走出了宿舍。早春的校園冷冷清清的,池塘邊的垂柳已經冒出了新芽,黃色的迎春花也散發着陣陣清香。多麽美好的景色,可惜沒有姜誠陪她一起看。他們這段守候了多年卻昙花一現的愛情裏,竟然沒有一個春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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