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逝者已矣
方菲走着走着就出了學校的大門,繼續沿着那條清冷的柏油路一直走到了海邊。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一陣陣刺骨的海風吹亂了她頭發,吹透了她單薄的衣服,她只是渾然不覺地繼續往前走去,漫長的海岸線上,好像只有一個形單影只的她。終于找到了那塊他和姜誠一起看月亮時坐過的礁石,她默默地坐在那裏,蜷縮成一團,想象着姜誠還像以前一樣,緊緊地擁着她。
“菲兒,就讓天上這輪明月做證,我一定會給你一生的幸福和快樂!”姜誠的聲音好像還在耳邊回蕩。月亮,月亮躲到哪裏去了,方菲擡起頭向四處張望,哪裏還有月亮的影子。今天是什麽日子,姜誠走了多少天了,怎麽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來呀!小蝴蝶!你追不上我!來呀!小蝴蝶!”耳邊忽然又響起一陣清脆而遙遠的聲音,是姜誠在叫她嗎?她望向一團漆黑的大海,海面好像漸漸明亮起來,出現了一個拿着風車在前面跑的小男孩。“來呀!小蝴蝶!”那個小男孩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轉眼就變成了長大後的姜誠,只見他伸出雙臂,面帶微笑地說:“菲兒,來呀,到這裏來。”方菲剛想撲過去,忽然間一切都消失了,眼前又只剩下一團漆黑。“姜誠,你回來!”她突然大聲喊道:“你回來!”可是聲音很快就被海浪吞沒了。等了好一會兒,沒有人回答,她不禁趴在腿上大哭起來。
哭了好久,才漸漸止住了悲聲。想起奶奶去世後,她曾經跟姜誠讨論過關于生死的問題,姜誠的思想倒是很簡單:“生活就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所以無需多想,只要活一秒就充實一秒,活一天就快樂一天,時刻記得用心對待那些真正關心你的人就夠了。”如果他真是這麽想的,那麽他的人生盡管如此短暫,至少應該是無悔無憾的吧?月盈則虧,水滿自缢,也許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有太完美的人和事,即便是有,也注定不會太長久。想到這裏,方菲一直無法愈合的心忽然就有些釋然了,她的姜誠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了,她将帶着他們美好的回憶,一個人勇敢地活下去。
方菲擦幹淚水,霍地站起來,就準備回去了。剛一轉身,忽然發現不遠處黑影一晃,迅速躲到一塊礁石後面去了。她的心頓時咚咚跳了起來,看了看附近一個人也沒有,于是壯着膽子喊道:“誰?”
那個黑影知道自己被發現了,只好出來說:“別怕,是我!”
方菲聽出是老楊的聲音,剛才的緊張頓時消失了,借着微弱的星光一看,果然是老楊,這才問道:“老楊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老楊似乎有些尴尬,說道:“我去圖書館時,碰巧看到你一個人出來,就跟過來了。你不是還沒想開吧?”
方菲聽了心裏一陣感動。自己這段時間一直都萎靡不振,其實當時住院的費用還是老楊替她墊付的,事後也沒想着還給他,後來老楊還天天跟舍友們打聽她的情況,隔幾天就送來一大袋營養品,就連姚小A都感動地說:“沒想到你那個玩裸奔的老鄉還真講信用。”想到這裏,方菲于是說:“謝謝你,老楊哥!我已經想開了,就在剛才。”
“哦!那就好。剛才我看你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就沒敢打擾你。”聽到方菲的牙齒直打戰,又忙說:“這裏風太大了,我們還是快回去吧!”說完,就把自己的夾克衫脫下來披到了方菲身上。
方菲忙又脫下來說:“還是不用了,要不你也凍感冒了。”
“沒事兒,我禁凍,你就穿着吧!拉上拉鏈,暖和。”老楊說着又幫她披上。
方菲這才不推辭了。走了幾步又問道:“你怎麽沒去聽演講啊?聽說很難得的。”
“演講?你們院今天有演講嗎?怪不得今晚格外冷清。”話一出口,老楊忙擡了擡手,又放下了。
方菲頓時明白了什麽,也沒有拆穿他,說道:“以後不用再為我擔心了,我真地已經想開了,姜誠雖然走了,但我會替他好好活下去,他說過希望我每天都會快快樂樂的,我會努力的。”
第二天,方菲早上起來時就覺得頭昏沉沉的,于是堅持去食堂吃過早飯後,就回了宿舍。中午又是謝薇薇第一個回來了,肯定是為了不去食堂排隊,又逃了最後一節課。當然這也得看機會的,有經驗的講師是不會一上課就點名的,否則很容易造成第一節課人頭攢動,第二節課稀稀落落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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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薇薇回來後,看見方菲還躺在床上睡大覺,就跷起腳推了推她,問道:“怎麽了,又沒去上課?”
“有點兒不舒服。”一說話方菲才感到自己的嗓子火燒火燎地疼。
謝薇薇伸手一摸她的額頭,不禁吓了一跳:“天!怎麽這麽燙?快去看看吧!”
方菲也覺得實在難受,就掙紮着起來跟謝薇薇去了校外的一個診所。謝薇薇一進門就遇到了熟人,方菲沒見過那個男生,也沒心情認識他,拿過大夫給的溫度計夾好後,就信步進了裏面的房間,看到只有角落處還空着一張床,就朝那裏走過去。剛走了兩步,赫然發現鄰床上也躺着一個自己的熟人,那個人身上還蓋着自己昨晚穿過的那件夾克衫。
那人也看見方菲了,忙往上移了移身子坐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你也來了。”
“哦,老楊哥,你還是凍着了?”方菲走過去問道。
“不嚴重。過兩天有個面試,輸水好得快點兒。”
“怎麽又面試,你的工作不是年前就已經簽了嗎?”方菲感到有點奇怪。
“哦,那個,我已經辭了。”
“為什麽?好容易才進了銀行。”
“也不為什麽,就是覺得還不想這麽快就離開藍島。”
方菲坐到角落的床上,低頭想了想才說:“不會是因為……”
“千萬別想多了,跟你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方菲這才不問了。又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謝薇薇也進來了。這段時間老楊經常打聽方菲的情況,大家也都混熟了。彼此打過招呼後,剛說了幾句話,老楊的藥水就輸完了,謝薇薇忙去叫人起針。
之後,她們再來診所時,卻再也沒有遇到過老楊。方菲病好以後,就給他打了電話,想約定個見面的地點好還了他的錢,接電話的人卻說老楊幾天前就請假了,走的時候囑咐過要是有人找他就留下聯系方式,等他回來後再回電話。
挂了電話,方菲掐指一算,這個學期已經過去将近一半了,再不努力,期末考試怕是夠嗆了。第二天早上,她跟老大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就說:“從今天開始,我要好好上課了。”
老大一聽,馬上高興地說:“太好了,這些天我每次都給你占着座,就盼着你去上課呢!”
方菲聽了,眼圈一紅,忙低下了頭。從這天開始,方菲也和老大一樣,過起了規律的“三點一線”生活。
老楊一周以後才回來。方菲把錢還給了他,為了表示感謝,還在校外的一個小餐館裏請他吃了頓飯。原來老楊參加完面試後又回了趟老家,不過他只是一語帶過,并沒有再提起家裏的事,方菲也就沒問。
回到宿舍後,方菲也給家裏打了個電話,于是問起姜誠父母的情況,沒想到他們已經離婚了。原來,姜伯伯早就在外面有了另外一個家,只是李阿姨堅持不想讓姜誠知道,大家也沒有鬧到勢如水火的地步,這才不愠不火地過了這些年。如今姜誠提前走了,李阿姨萬念俱灰,就提出了離婚。雖然姜伯伯把房子和現金都留給了李阿姨,但是仍然可以想象她今後的日子将承受多少痛苦和寂寞。方菲聽到這個消息後,受了莫大的刺激,男人們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總有那麽多男人,一旦有了錢之後,就再也經不起外面的誘惑?
幾天後,方菲把與姜誠有關的東西收拾出來,打包寄回了家,并囑咐媽媽好好收着,唯獨留下了一本日記與一張藍色的信紙。那張信紙本來是放在家裏的,自己寒假回家的時候,一時氣極,把桌上的東西推到地上時,它從一本書裏滑了出來,因為經常翻看,信紙已經快分成四半了,她從地上撿起來後,又用透明膠帶認真地粘好了。
看了一遍日記和那張信紙後,方菲決定把它們一起埋在宿舍樓外的那棵海棠樹下。此時的海棠樹已經到了開花的季節,粉白色的花朵團團簇簇的,如同校園裏的許多愛情一樣純潔而絢麗,可惜屬于她的那朵已經凋謝了。借着附近一盞路燈的光亮,方菲撿起一根木棍在松軟的泥土上挖了一個坑,然後把日記本放到的土裏,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張信紙又抽了出來。這張信紙伴随了她多年,如今它代表的已不僅僅是對姜誠的濃濃思念,或許還有一種難以割舍的信念。填好土後,方菲站起來望着這棵高出她許多的海棠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棵樹見證了他們愛情的開始,也讓它見證他們愛情的結束吧,也許将來她終有一天還會再次回到這裏,那時它應該會比現在更加美麗吧?
進入五月以後,藍大校園藝術節就如火如荼地拉開了帷幕。姚小A知道方菲學過國畫,就竭力推薦她去報名。方菲想到自己确實好久沒有畫過畫了,于是就抱着練練手的心态去了。繪畫是采用現場比賽的形式,方菲也沒想過要得什麽獎,只是信馬由缰地現場繪制了一幅蘭花圖,又提名為《空谷幽蘭》,沒想到衆評委一致認為她的畫靈動飄逸,給人回味悠長之感。從此以後,方菲的才華和她的美麗一樣不胫而走。事情往往是這樣,不管多麽出衆的女孩,只要身邊有一個公認地于之相配的男孩,大家就常常會忽略她,一旦獨身了,又會從人群中脫穎而出。更何況,對于與自己無關的事,大家總是忘得很快的。許多慕名而來的男生開始以各種借口追求方菲,但是方菲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中已經無法容下任何人,揮不去留在心中的影子,她寧願如那株幽蘭一樣,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裏靜靜地綻放。只是有句說得好,樹欲靜而風不止,本來她跟老大天天在一起吃飯上課,兩人一個高貴優雅,一個清新脫俗就夠引人注意了,偏偏又軟硬不吃,對男生視若無物,因此更成為衆人的話題。最後,男生們只好恨恨地給方菲也起了個外號“冷美人兒”,她跟老大便成為藍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對“冷冰冰”。
後來,方菲從老大來往的信件中,還是推斷出她是有男朋友的。一問之下,老大也承認了。原來那個男生是她的高中同學,現在在某陸軍指揮學院讀書,不過他們學校嚴禁在校期間談戀愛,交朋友倒是可以的,因此兩個人只好把秘密暫時藏在了心底。方菲還見到了那個男生的照片,果然是英姿飒爽,神采飛揚,跟老大稱得上是一對璧人。
老楊仍舊每周都給方菲打電話,慢慢地兩人也說點別的。老楊現在是有一個女朋友的,方菲也見過幾次,小巧玲珑的,很可愛的那種,但老楊卻對此絕口不提,反而偶爾會說起以前那個青梅竹馬的初戀,不知道他們當初為什麽分的手,但很顯然老楊心裏還是裝着她的。
有一天,方菲跟老楊說到了現在的女朋友,沒想到他們竟然已經分手了。方菲感到很惋惜,老楊卻說:“什麽大不了的事,不過是一場打發寂寞的游戲而已。”
“怎麽能這麽說?都快畢業了,你究竟打算玩到什麽時候?”因為是在電話裏,有些話反而更好張口,所以方菲也沒客氣。
“有什麽辦法,到現在還沒遇到一個真正讓我心動的女孩子。”老楊也是有話直說。
“你還是放不下她吧?既然如此,怎麽不試着回去找她呢?”這個“她”當然是指老楊的初戀。
“有些事你可能還不知道。當初,我們在小學中學都是同班同學,也真是有緣,可是後來不知怎麽被大人們知道了,因為我們學習成績都還不錯,所以學校也沒為難我們,我們也商量好等長大以後再正式戀愛。後來我陰差陽錯地來到藍島,她卻去了沈陽。大一時,我終于忍不住去找了她,她已經和別的男生在一起了,看起來是那麽快樂,渾身散發着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光彩。我悄悄地跟了他們三天,終于沒有露面。從那以後,我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其實自已也很厭惡,但已經形成習慣了。”
“既然是她先變心的,你又何必還這麽戀戀不舍呢?”方菲于是問。
“其實這件事也不能怪她。高中時,我曾跟着一幫家夥追過學校的校花,其實我們只是打賭看誰能追上她。那時候我好像着了魔一樣,把當初的承諾忘得一幹二淨。唉,我想是這件事傷了她的心吧!”
“哦,都是年少輕狂惹的禍。這麽說你心裏還是愛着她了?”方菲又說。
“我也不知道。我暫時留在藍島,就是想一方面好好照顧你,一方面也好好考慮考慮這件事。只要她沒有結婚,我還是有希望的,對不對?”
“對是對,不過既然想去找她還是越早越好吧?”
老楊幹笑了一聲,并沒有回答。
方菲就說:“其實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你放心做你的論文吧,不用再為我操心了。”
“那就好,有事的話可以随時呼我。”老楊說完就挂了電話。
老楊畢業後果然留在了藍島,成為都市報的一名財經記者。他的工資說起來也不算低,可就是常常會入不敷出,因此每到發工資前夕總要回到藍大蹭幾頓飯吃,美其名曰尋找失去的記憶。有時候老楊也會帶着不同的女朋友一起過來感受母校的氣氛,方菲也不問他從哪裏認識了那麽多形形色色的女孩子,反正不久以後就會換成另一個了。
謝薇薇跟杜一鳴分手後,就開始走馬燈似得換起了男朋友,大家漸漸對她的行為見怪不怪了。只是她的學習成績實在讓人憂心,每學期都挂科,再這樣下去,怕是離留級不遠了。姚小A早就不替她答到了,別人也不替,都勸她好好去上課。謝薇薇雖然被迫去教室了,卻拒絕了老大給她占的座位,仍然喜歡坐在後排。其實大學裏的考試也就那麽回事,只要平時表現稍微好點兒,考試前稍微用功點兒,想及格還是不難的。
一年以後,老楊終于告訴方菲,他要回去找他的初戀了,不管結果怎樣,他不想因為錯過了而後悔一輩子。走了一大圈,他終于又回到了起點,方菲是衷心祝福他們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