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
這種心灰,說起來也不算什麽了不得的挫折,甚至一度成為他最熟悉的心理體驗之一,只是後來人長大了,橫沖直撞的愛情被塞進了成年人的妥帖中,不應當的心情也一并被掖得緊實無縫,它也就沒有再騷擾他的機會了。
他六歲來到蔣家,進門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蔣東維。那人同他一般年紀,穿着電視劇裏才有的套裝,笑容明晃晃像多倫多那天的陽光,幹淨明亮不刺眼,正是讨人喜歡的、好人家的孩子的模樣。
他說:“歡迎你來我們家,以後我會對你好的!”
這句話真友好,很大程度上驅散了他初到陌生環境的忐忑與不安。
自那天起,他在他身邊呆了近三十年,其中有十五年滿懷煎熬;十五年裏,又有七八年,他飽受那種心灰的挫傷——整個少年時代,他都在躁動的渴望與刻意的自我禁锢中,注視着蔣東維,又在注視中,嘗遍心灰和意冷。
他看過他和人真心談戀愛,也看過他與人逢場作戲;陪伴過他低落忍耐的時刻,也安撫過他盛怒發瘋的狀态;球場上和他珠聯璧合的是他,下場後給他遞水的,也是他;如果兩人同級,恐怕考場上合作還會是他……
竹馬,發小,兄弟,他什麽詞都占得上份兒,只是不敢說一句愛意。
常年的默然凝望中,希望、失望、無望、絕望,輪番将他的心反複碾壓過無數遍。許多次他望着蔣東維,唇邊含着一句簡單的愛,心裏卻鑿着一道天塹。
那道天塹,有身份,有家庭,有環境,有自己,還有蔣東維每次回頭看他都心無雜念的幹淨眼神。他可以不怕人言,不怕被蔣家掃地出門,但他怕蔣東維這份心無雜念。
而所有的心灰意冷,也都來自這份心無雜念。
當中最徹底的一次,大概就是十六歲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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