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蔣韓勳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回答:“好。”

蔣東維遂放心地挂了電話。

但是,如果他知道自己這一通電話在蔣韓勳這邊全程開着免提,恐怕就沒有那麽放心了。

接到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時,蔣韓勳剛剛回到蔚藍深海的辦公室。他抱着幾罐從杭州捎回來的茶樣進了門,還沒來得及關上,蔣錫辰就跟着閃身進來了。他本想找副藍牙耳機戴上,沒找到,念及蔣錫辰也不是外人,便直接開了免提。

蔣錫辰瞄了一眼他的手機屏幕,十分乖巧地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假裝不存在。這通電話,雖然氣氛有點難以形容,但內容大抵在正常範疇,誰知道蔣東維臨了能蹦出這麽一茬。

蔣韓勳收了線,面無表情地看向蔣錫辰:“想笑就笑吧。”

蔣錫辰捶着沙發大笑。

蔣韓勳不理他,先是去關了辦公室的門,接着撥了個內線去行政,讓人給送一副藍牙耳機。這些都做完,蔣錫辰那邊笑得也差不多了,他一臉正色,看過去,用表情問“什麽事”。

蔣錫辰知道二哥要面子的,笑過了就把剛才的一幕翻了篇,清了清嗓子,道:“還是《清宴》發布會的事,楚姐讓我來當說客。她的意思呢,這畢竟是我們公司第一個影視制作項目,又是蕊蕊第一次演女主角,她希望你能出席,滿足一下外界好奇心。”

《清宴》就是蔣韓勳發起的第一部 影視制作,從原著小說、改編編劇、導演、主演,都是他親自做的初選,連送往廣電報批的立項材料,都是他做的,可以說是實打實一手操辦。電影能那麽快進入發布會階段,他當然是首功。

蔣錫辰哄着他:“你不是過不了半年就要走了嗎,《清宴》可是你掰着手指頭就能數完的親兒子,還是大兒子,你連個發布會都不出席,這爸爸當得是不是太冷漠了?”

蔣韓勳瞥他一眼:“你們創作人這種愛當爸爸的興趣,我沒有。”

蔣錫辰:“……”

這真是沒法兒聊下去。

蔣錫辰翻着白眼呼了一口氣,放棄做人:“那我給大哥打個電話,讓他回來代替你參加吧,反正外面人也認不清你們倆誰是誰。我估計,他也很樂意有個借口回來。”

蔣韓勳瞪過去,眉頭微微一皺,想了想,道:“這麽陰險的招,也是跟謝老師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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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錫辰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十分自豪:“這不是陰險,這叫機智。”

蔣韓勳不搭理,也沒有接招的意思。

蔣錫辰立即進入下一招:“說句真心話,我是為你們兩個着急,大哥的性格你最清楚,他有心的時候什麽都能做,心下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我怕你們波峰波谷錯過了可惜,才争取一切機會給他表達真心。”

蔣韓勳無言以對,或者說,對蔣錫辰的認知又被刷新了。這次回國來,他發現這個小弟弟跟自己印象中那個沉默、憂郁、敏銳、陰晴不定的小孩兒,已經完全判若兩人。他變得真正開朗,開口常飙嘴炮,但對人敞開了許多。

起初,他以為蔣錫辰是和謝梧在一起久了,沾染了對方的個性表達。兩三個月看下來,似乎又不是那麽回事。但凡閑下來,他還是很願意研究一下小弟弟這份變化的本質的。

他盯着蔣錫辰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道:“你小時候,純粹是把謝梧當偶像的吧?”

蔣錫辰點頭:“是啊。”

蔣韓勳:“後來,怎麽轉變的?”

“嗯……”蔣錫辰面露思考,過了兩秒,十分認真地回答,“第一,認識了本人。第二,睡過。”

蔣韓勳:“……”

沒法兒聊。他收回那點閑心,擡手揮了揮:“當我沒問,你也別往下操心我們了。《清宴》的事情讓我想一想,我會自己跟楚總監溝通的,你先回去吧。”

蔣錫辰聽他松了口,也算任務完成,于是聽令走人。

出到門口,又探了半個腦袋,補道:“關系轉變沒有你想的那麽難,也不必具備那麽多條件。只要兩個人想的一樣,以後的事情都可以等真的遇到了再解決。聽直覺的,比什麽都有效。”他頓了頓,指指自己,“你看,我都敢呢。”

這像人話了,蔣韓勳聽了進去。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脫離蔣東維,脫離蔣家,獨立做一份自己安身立命的事業,成了他對自己個體獨立的想象。他越想改變和蔣東維的關系,這份願望就越急切。偶爾,他會自問,這是有必要的嗎?繞這段路,會令他們錯過嗎?

是的,不止是蔣東維在擔心他會走遠,他自己也擔心。因為他太清楚,自己和蔣東維這麽多年的狀态,在兩`性`關系上,給彼此形成了怎樣狹隘的束縛和視界。

自張婧以後,蔣東維幾乎沒有與誰付出過真心,這不能說不是對蔣韓勳的一種顧忌;而他自己,年少時候更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軸性子,那個冬天表白無果之後沒想過移情,反而有意識讓自己隔絕其他所有人遞來的情意;年長以後,則變得沒有空閑去關注其他人。

所以,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長久以來,他和蔣東維确實在某種程度上踐行着對彼此的“忠誠”,以至于他們都沒有真正去感受過第三者。

而這樣狹隘的視界,一旦被打破,便滿世界都是誘惑。所以,“不要愛上別人”,大約的确是蔣東維失去對他的控制之後,最擔心的事。

“不過,”那邊的蔣錫辰把門又掩上了一些,自己躲在門後,肢體上時刻做着防挨打的準備,嚴肅地說,“’睡過’,是真的有效催化劑,哥,你可以試試。”

蔣韓勳頓時拉下神情,緩緩擡眼望去,回道:“滾。”

小少爺這次真的滾了。

隔天,蔣韓勳就找了個時間聯系杜麗絲。老太太工作和報酬那點事,其實十分明了,三言兩語就确認清楚了,他選擇直接打電話而不是發郵件,只是順應老太太的情感需求。順便,也聽一聽老太太對他的建議。

他的心事,杜麗絲很早就看出來,他們也曾有過些許交流。這通電話打過去,老太太果然又主動提起,但沒有什麽勸說的話,只絮絮叨叨地講起蔣東維的近況。

“有半個月沒回房間睡過了,書房亂得一塌糊塗。”她将這話反複說了三遍,伴着唉聲嘆氣,仿佛有些愧疚,喃喃“我不該現在離開的”,蔣韓勳反過來給了她一番安慰。

一通電話結束,他面對電腦呆了半晌,手擱在鍵盤上敲了幾次“Simpson”這個單詞,始終沒有把“辛普森計劃”的完整英文名稱打出來。

搜索了解新聞容易,了解以後要平心靜氣難。早在蔣東維離開九華山那天,他就想知道“辛普森計劃”的現狀,一直沒有去搜,就是怕自己忍不住插手。

商場浮沉是常事,像“辛普森計劃”這樣一個項目如果出現危機,那它是否能挺過去,看的是形勢,他一個人是否介入其中,并不重要。何況,蔣東維的商業敏銳性和手段,都比他強。他們兩個人在一起能做的事情,他一個人也能完成,只是,需要适應新的工作模式。

猶豫再三,他最後還是把“Simpson”從搜索欄裏删除了。此時已經是美國的晚上,他拿過手機,給蔣東維發了一條平平常常的晚安信息。

這條信息跨過大洲和大洋,點亮了蔣東維車內昏暗的空間,也把他從短暫的小憩中震醒。

此刻的他,仍舊西裝革履,車停在一家酒店的宴會外,他剛剛借口上衛生間逃出人群,躲上來偷偷享受一會兒自己的空間。

“早點睡,gnight。”

他盯着這條信息,忽然覺得不是那麽累了,唇角不由自主揚了起來,打開手機自帶的表情,選了個老土又可愛的笑臉,回過去,并跟上一句話:我想你了。

兩條信息發出去之後,他有點小孩子搗亂的小得意。他知道,這很幼稚。但他還知道,蔣韓勳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會配合他幼稚的人。

果然,那邊無語,但是寵愛地給他回了一朵同樣老土而溫柔的玫瑰花。

他被寵上了瘾,又回了一顆心,蔣韓勳回過來一個對話終結殺手锏——标準微笑,卻讓他在深夜的車裏開懷大笑。笑完了,他發現自己真的很想蔣韓勳。

世界上就這麽一個人能讓他保持孩子氣,他總是對他很好,有時候又兇得像年級主任。他們一同成長,經常意見不合,吵架和冷戰也時常發生,但他們從未分開,也從未想過分開。至少,他沒有想過。

他竟然理直氣壯地認為,他們理當如此。

原來我是真的愛你啊,韓勳。

他心裏驀地跳出這句話,令整顆心髒都躁動地狂跳起來,他不得不擡手去輕輕按住它。這麽過了好一會兒,它才平靜下去。他長籲一口氣,推開車門下車,準備重新回到宴會上。

走了兩步,忽然像是想起什麽,又回到車旁,對着車窗扯了扯衣擺,正了正領帶,看那微弱的倒影顯得精神奕奕了,才走。

以往,這些事情都是蔣韓勳替他操勞,現在,他想念他替自己整理領帶的手,想念他偶爾的數落,想念他的笑容,但他可以懷着這份想念,自己把這個小儀式完成。

他發誓,下一次那個人再為他整理領帶的時候,他要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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