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天一早, 張洋早早起床做了早飯,想着少年去劇組要走遠路,飛機上的餐食也未必合胃口,還是得在家吃飽了才行。

哪知道一向都不賴床的曲溪, 今天愣是睡到日曬三竿還沒起。張洋好幾次想去敲門, 最後到底是忍住了。少年是駐組前最後一天在家裏睡,總不能半途沒睡醒就把人拎起來吧。

接近十點鐘的時候, 方圓來了, 曲溪這才聽到動靜起床。司機已經候在外頭了,方圓和張洋打過招呼就先把行禮拿走了, 說在樓下等着。這麽一來, 曲溪自然是沒有心思再好好吃飯了,草草洗漱了一番就要走。

“沒落下東西吧?”張洋跟在毛手毛腳的少年後頭沒話找話。

曲溪四處掃了一眼, 随口道:“沒事,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

眼下少年背上雙肩包,手裏捏了一塊面包就要出門, 張洋忙湊上前兩步,很突兀的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曲溪正穿鞋呢,也沒顧上搭理他,随口問道:“頭發有點亂是麽?沒來得及弄。”

張洋嘆了口氣,靜靜看着曲溪,對方嘴裏咬着面包低頭把鞋帶系上,甚至沒轉身看他,直接擺了擺手拉開門就出去了。不過預想中的摔門聲并沒有傳來, 走到門口的少年突然頓住了,不知道在幹嘛。

良久,少年突然轉身看着他,嘴裏還含着一口沒嚼完的面包。

“怎麽了?忘了什麽東西?”張洋站在門口問道。

曲溪沒吱聲,而後踩在門檻上傾身上前重重的抱了張洋一下。

張洋頓時僵在原地,尚未反應過來,曲溪便一溜煙跑沒影了。

方圓正在樓下和司機抽煙,見曲溪下來忙将煙掐了,伸手幫他拿背包。曲溪塞了一嘴的面包,活像是要把自己噎死似的,方圓遞了水給他,他甚至都沒注意到,徑直便鑽進了車裏。

“你是不是要進組了,所以緊張沒睡好呀?”方圓坐到副駕駛上回頭看他,“怎麽臉色這麽差?以前沒見過你有黑眼圈啊。”

“唔……”曲溪嘴裏依舊嚼着面包,搖了搖頭也聽不清說了什麽。

片刻後車子發動,曲溪忍不住透過墨色的車窗往樓上看了一眼,然而什麽都沒看到。

一行人乘飛機離開B市,到達了西北某個三線城市,而後又乘車輾轉了半日,最後才到了劇組下榻的酒店。說是酒店,其實也就是個比鄉鎮招待所環境稍微好一點點的賓館,不過那家賓館的名字很帶勁,叫五星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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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在一周後才開機,主創先到,一是提早搭景,二是讓演員熟悉環境調整身體狀況。這部戲原本的拍攝地是在另一座二線城市的影視城,但是因為資金驟減,最後制片組便找了這麽個省錢的地兒。

不過省錢歸省錢,景致倒是帶着原始的粗犷,很符合林牧言的審美。

曲溪不知道是水土不服還是一路上颠簸的太厲害,自到了目的地之後就開始吐,一整天原本也沒怎麽吃東西,這麽一通吐險些把膽汁都吐出來了。當晚他就發燒了,方圓忙前忙後的照顧了一晚上,可曲溪還是迅速病倒了,第二天幾乎就沒下床。

制片組發的通告中,主要演員們有為期三天的劇本讨論和推演,可作為主演的曲溪直到第三天才出現在會議室。其他人面上不說,心裏卻多少是有些不滿的。

大家都是憑本事吃飯,尤其是這幫年輕人,能被林牧言選中的多少都有些斤兩。他們原本就彼此之間暗暗較着勁兒呢,曲溪缺席了這麽兩天,衆人的矛頭便不約而同都對準了他。

屋漏偏逢連陰雨,曲溪在第三天劇本讨論中的表現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影視作品的結構和內容是專業性很強的東西,外人乍一看可能窺不見什麽玄機,但是一幫受過訓練的人在一起,彼此一張嘴就露餡了。

曲溪原本就是三流大學的學生,上過的課又不多,和這幫一線影視學院出來、或者是有豐富表演經驗的人一比,自然相形見绌。于是原本就對他不滿的衆人,心裏的偏見更深了。

“他們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雖然他們專業素質是比你好,可你是男主角啊,而且長得比他們帥。”方圓晚飯的時候安慰曲溪道。

曲溪看了他一眼,開口道:“是啊,帥能當飯吃。”

方圓向來也不會安慰人,只好自動閉嘴,不再開口。

曲溪吃着組裏的盒飯,只覺得淡而無味,匆匆扒了兩口就撂下了。然後他趁夜拿着劇本去了肖童的房間,肖童是整個組裏表現最好的人,又是男主之一,衆人似乎不約而同将所有贊美都給了他。

而所有的不滿,則讓曲溪照單全收了。

“要讨論劇本麽?”肖童看着他手裏的本子問道。

曲溪只一臉頹喪的坐下椅子上,末了搖了搖頭道:“算了,并不想聊。”

肖童泡了一杯帶着藥味的茶給他,說是治水土不服的。曲溪一邊抱着茶杯,突然想起了和肖童初見時的情景,便随口問道:“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真的是因為我穿的土才和我搭話的?”

“當然不是。”肖童理所當然的道:“因為你穿成那樣都是他們裏頭最好看的。”

曲溪聞言哈哈大笑,兩人就那麽傻不拉幾的笑了得有一分鐘。

“好想回家啊。”曲溪突然嘆了口氣。

肖童意味深長的道:“才第三天,就想他了?”

曲溪苦笑了片刻,沒說話,只低頭揉着手裏的劇本。

肖童開口道:“感情的事情我是開導不了你了,如果你是為了組裏的流言蜚語不高興,我只能說……林牧言是一個很有眼光的人,他既然挑了你,就說明沒人比你更适合。”

“你還是給我講講人物吧,我原來感覺整個故事都快背下來了,可是今天他們一說,我又覺得什麽都不懂了。”曲溪郁悶的道。這事兒倒也不怪曲溪笨,實在是那幫小年輕太喜歡掉書袋,一會兒後現代主義一會兒什麽什麽斯基,曲溪哪裏知道哪些玩意兒,自然全程一臉懵逼。

肖童坐到曲溪旁邊道:“我記得林牧言說過,他當初選了<定風波>做電影的名字,其實就是給大皇子這個人物做了一個注解。你如果懂了這個注解,這個人物你應該就懂了。把他想的太複雜,只會讓你更加茫然。”

曲溪摩挲着劇本上的“定風波”三個字,光是想想那樣的氣魄,都覺得心虛。

當晚,曲溪做了一夜的夢,他夢到自己回到了古代,不過不是以曾經的身份,而是成了一個被自己的家族排擠的異類。身為一國皇長子,卻處處被人壓制淩/辱,最後不得不遠走他國,在亂世中茍活于世。

醒來後曲溪的第一個念頭是,如果換做是自己早就自盡了,何苦去受那些沒名沒分的苦楚呢?家國與他而言,毫無舊情可念,可他依舊憑一己之力,為了曾抛棄他的家國浴血而戰……

值得嗎?

曲溪不懂,至少現在不懂。

開拍前,前期置景都做的差不多了,制片組便安排了所有主要演員試裝并拍了定妝照。這原本該在進組前就做的,可<定風波>前期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如今終于可以重新立項,各部門都想低調低調再低調,連發布會和開機前的通稿宣傳都沒有,定妝照自然也就一并省了。

曲溪扮演的大皇子名叫李摯,在劇本中的年齡将近二十七八歲,比曲溪現在的年齡大了近十歲。再加上李摯常年生活在北境,真人的氣質比尋常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更為滄桑,所以任誰來想這個角色都該找個三十出頭長相硬朗一些的男明星。

比如此前的楊青黎。

可影片最後定的李摯扮演者卻是曲溪,這在外人看來簡直就是潛規則走後門上位的典範,誇張到連人物形象和氣質都不要了。

林牧言此前向來在圈內風評很好,這次的項目合作的工作人員也多是老搭檔,大家得知曲溪扮演李摯之後,大部分人都表示了強烈的不解。因此曲溪面臨的其實不止是同組演員的排擠,實際上整個攝制組待見他的人都屈指可數。

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大家确實是擔心自己辛辛苦苦參與制作的項目,最後毀在一個走後門上位的小鮮肉身上。

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待見曲溪。

慧眼識珠的人,不止林牧言一個。

化妝組的組長“貓哥”就對曲溪“情有獨鐘”。他雖然只有三十多歲,但資歷很深,向來跟組都是化妝指導,很少親自上手,但這次試妝的時候他卻宣布,整個拍攝期間,曲溪的妝面全部由他單獨完成。

衆人起先還對他“嗤之以鼻”,揶揄他為了讨好小鮮肉背後的大佬,連臉都不要了。可當曲溪從化妝間出來,出現在臨時搭的影棚裏時,所有人都沒話說了。

少年這會兒已經換好了裝扮,一襲青灰色的窄袖武服,脖頸上随意系着防風的布巾,整個人的氣質透着一種随意的蒼涼感。他頭發束着,但并不服帖,略有些毛躁的質感,原本白皙精致的臉,倒也沒有刻意抹黑,但經過雕琢之後棱角分明了許多,年齡感頓時便增加了近十歲。

那些質疑曲溪年幼的人,當場就啞巴了。

就連林牧言在鏡頭裏第一眼看到曲溪的時候都愣了一下,他此前只是在對方試鏡的時候,覺得少年某個瞬間的氣質感很貼李摯這個角色,可他并沒有想過少年上妝之後的樣子。

此前他甚至想過,曲溪身量略小了些,可能要用一些手段讓人顯得高大一點。但今日見到少年立在影棚裏的樣子之後,他瞬間改變了對李摯這個角色的定位。沒人要求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必須要有肌肉和塊頭。

單是氣質感,曲溪就已經勝了。

“上天真是不公平。”站在一旁的肖童望着鏡頭裏的曲溪道。

林牧言聞言轉頭看他,開口道:“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真是有生之年。”

“不要誤會,這話不是感慨我自己,而是感慨在座和在站的除了我和曲溪之外的所有人。”肖童淡淡的道。林牧言被肖童這話噎得半天沒找到詞兒,最後只得嘆了口氣,感嘆江山代有賤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在肖童面前吃了癟的林牧言,最後只得轉移了目标。

他用手機翻拍了幾張曲溪的定妝照,然後選了張最滿意的,發給了張洋。

片刻後,張洋便回了消息。

張洋:【……】

林牧言:【我眼光不錯吧?想不想睡?】

張洋:【你願意在下邊?那我可以考慮考慮。】

林牧言:【讨厭,流/氓。】

張洋:【就一張?】

林牧言:【五十張呢,我留着自己舔屏。】

張洋:【小心舌頭,再給我發幾張。】

林牧言:【叫爸爸。】

片刻後,張洋發了一個紅包過來。

林牧言選了一張不太清晰的發過去。

片刻後,張洋又發了一個紅包過來。

林牧言選了一張……

最後,林牧言用曲溪的定妝照賺來的紅包,把剛裂屏的手機換掉了。

第一次以角色的身份亮相,效果出乎了曲溪的意料。大家原本看他的眼神多多少少都帶着疏離和不滿,可他帶妝在衆人面前露了臉之後,明顯能感覺到衆人看他的眼神産生了微妙的變化,至少沒那麽敵意深重了。

可這樣的變化,并不能讓曲溪覺得如釋重負。他心裏明白,他本質上并未發生任何的改變,如果說試妝得到了認可,充其量認可的也是化妝師老貓的手藝,以及曲溪展現出來的氣質。可這一切,都和他的努力無關,更和進步挂不上邊兒了。

他本質上,卸了妝之後還是那個招人不待見的家夥。

當晚,曲溪發了一張帶妝的自拍。

配文是:【我可能是比較笨。】

沒一會兒功夫,張洋的視頻電話就打過來了。兩人分別數日,這是第一次聯系。曲溪自從來了劇組後,就一直處于極度頹喪的狀态,他很抗拒在這樣的狀态下和張洋溝通。

他怕張洋問他,在劇組過的好不好。

總不能說,所有人都不喜歡我吧!

誰知張洋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怎麽瘦了?”

“沒有吧?”曲溪摸了摸自己臉頰道:“可能是相機自帶瘦臉功能。”

張洋聞言沒繼續追問,而是開口道:“定妝照很漂亮,你很适合古裝造型。”

“不聊工作的事了。”曲溪生怕自己不小心流露出什麽委屈的神情,忙轉移話題道:“這幾天我不在家,你玩游戲了嗎?”

張洋怔了一下,道:“當然,不玩游戲人生還有什麽樂趣?”

“哦……好玩嗎?”曲溪面上帶着幾分難掩的期待,又問。

畫面中張洋随口答了幾句,表情沒有絲毫的異樣。曲溪見狀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情緒似乎比之前更低落了。張洋只道他是累了,于是又聊了幾句便挂斷了。

不過挂斷電話後,張洋反複回想少年今晚的反應,總覺得有些奇怪。起先他還在想,是不是少年在劇組受了什麽委屈?可轉念一想,林牧言和肖童都在,還有方圓,誰敢欺負曲溪?

如果不是受了委屈,那是什麽?

張洋想了大半個晚上,也沒想明白。

直到第二天一早,曲溪又發了一條朋友圈,配圖是十分簡單的早餐,配文是【有沒有肉絲雞蛋面可以吃?張洋心道,怪不得瘦了,敢情是吃的不好?

于是,張洋當天又去弄了一筆投資,雖然不大,但是補貼劇組的夥食是足夠了。

一連數日,曲溪每天都會發一張朋友圈,順便還會配文。不過都是些吃啊喝啊的事情,實在是沒什麽重要的內容。今天他發的朋友圈配文是:【想玩游戲了。】

看到游戲,張洋心中一動,突然就有些想念此前陪少年打游戲的日子。曲溪從前沒有經歷過電子游戲的洗禮,乍一接觸游戲這個領域,很容易沉迷其中。張洋那段時間趁着雨季,幾乎每天都會抽空和曲溪玩上一會兒。

于是這天晚上,張洋吃過飯之後去了游戲室。這是曲溪進組之後,他第一次進來。此前曲溪還問過他有沒有玩游戲,他怕曲溪發覺自己在家過的不輕松,于是謊稱玩過,實際上他都沒進過這屋。

沒有曲溪在,這些游戲根本吸引不了他。

張洋坐在游戲室待了一會兒,起身的時候瞥見VR眼鏡的旁邊,放着一張紙。張洋心口猛地一跳,而後他伸手将那張紙抽出,卻見上頭寫着字呢,那一手行楷毫無疑問是出自曲溪之手。

張洋不由一笑,心道,沒想到少年竟然在這裏埋了一手。

怪不得問自己有沒有打游戲,原來是怕自己設計的游戲沒有人參與?

也難為少年了,身在千裏之外,還不忘了在家裏留下的小把戲。

作者有話要說: 史上最娘游戲,我藏……你找【doge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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