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喜歡上一個男人,和他在一起快三年

季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手指間夾着一根快要燃盡的煙,一星火光在暗夜獨自明滅。

除了中二時期為了裝酷抽了幾根外,季霖極少抽煙,他極其愛護自己的嗓子。

一個小時前,陳思維把他趕出了家門。他本可以像往常一樣,抱住陳思維的腰不放手,把好話和騷話說盡,或者幹脆讓他喘的說不出話,只要他的小老師留下他。但他當時只是沉默的走了出去,還沒忘記扔掉門口放着的垃圾袋。

季霖沒見過陳思維那種表情,絕望、疲憊、混雜着深深的厭倦,他一件件的穿上自己的衣服,抹掉臉上的眼淚,平靜道:

“你可以走了。”

季霖畢竟年輕氣盛,陳思維那語氣仿佛在打發一條狗,讓他再做不出求饒的姿态。他到現在都沒想通為什麽早上還好端端的陳思維,晚上就變了個人。

他開始以為陳思維是因為自己多年的隐秘被他知道,一時惱羞成怒,但他現在一個人獨自思考,越想越不對勁。

陳思維好像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他雖然自認不是溫柔體貼之人,但對陳思維也算是掏心掏肺,為了他,他都沒再去過酒吧夜店,和之前那群酒肉朋友也減少了來往,他甚至已經在思考他們的未來,如何保證自己經濟獨立的情況下,讓陳思維安心的和他生活。

對了,安心……

“帥哥,你在等人嗎?”

季霖的思緒被打斷,他煩躁的擡起頭,看到一個身材嬌小的身影。

那一瞬間他差點認成了陳思維,但很快他就唾棄的否認了這個念頭。那是個年輕的男人,穿着件鑲滿廉價亮片的背心,手裏夾一根女士香煙。

“滾。” 季霖一眼就認出這是個騷0,不耐煩的将手裏的煙頭丢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亮片男跺了下腳,罵咧了一句轉身走了。

“拽個屁。”

Advertisement

季霖确實拽過,在他十幾歲的時候。任哪個少年長得帥、成績好、還有錢,都會拽。那時他會故意裝作冷酷的樣子,對別人愛理不理,惹的不少小女生心碎成泥。

但自從高中時他知道了自己母親死亡的真相後,他就拽不起來了。他在舅舅家裏翻出了母親早年的日記,裏面滿是她和情人間的秘密。這個女人被迫和家裏安排的對象結了婚,又不甘寂寞的和舊情人死灰複燃。

“我真想打掉這個孩子,一想到他的父親我就惡心。”

舅舅為他編織的美麗童話徹底破滅,什麽伉俪情深都是假的,他終于明白為什麽自己的父親除了給錢,對他從來不聞不問。

那之後季霖依舊自信張揚,只是将傲氣隐藏的更好,他彬彬有禮的對待所有人,即使心裏讨厭一個人也不會擺在臉上。

不了解他的人都覺得他很好相處,因而他的人緣向來很好。

就連當初總是啰啰嗦嗦給他布置任務的陳思維,他都很好脾氣的應付着,心裏卻很是嫌棄。

他讨厭懦弱,而陳思維就是一個懦弱的男人。

那年陳思維剛當輔導員組織新生活動,新生本就跳脫,根本不服他一個新手的管教。他個子不高,聲音又小,站在一群學生中間瞬間就被淹沒,蚊子似的聲音沒有絲毫威懾力。

季霖當時本可以去幫他,只要他一句話,所有人都會安靜下來。但他只是冷漠的站在一邊,看那個小輔導員出醜。

最後還是其他班班長看他實在可憐,幫他穩定秩序。季霖不得已也做了“好人”,其他班長都行動了他不做點什麽也不太好。

他只用了幾句話就讓學生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他勾起嘴角,看了眼一旁的陳思維,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多少有些輕蔑的成分在裏面,這位心思細膩的輔導員一定會察覺到,并深深感到羞愧和懊惱。

陳思維卻擡頭看着他,一雙眼裏滿是感激,還有幾分欽羨,對強者崇拜式的欽羨。

季霖其實是感受到了一絲得意的,雖然這相比于他平日裏受到的吹捧不值一提。

那之後他經常在公共活動中幫陳思維組織紀律。

你看,我可以幫你把所有學生搞定。

我是不是很厲害?

他開始去了解這個新手輔導員,發現他其實除了唯唯諾諾,還是有很多優點。

大學輔導員往往是大學生最愛吐槽的對象,有人屍位素餐玩忽職守,有人從獎學金助學金中謀取利益,有人因為私人恩怨針對個別學生……

但陳思維無疑是一個很負責的輔導員,盡管他看起來不太讓人信服。

曾經有學生突然心血來潮要申請某名校夏令營資格,截止期在周日上午十點,他周六才給陳思維打電話要拿到院裏開的成績證明。當時陳思維在隔壁城市,立馬趕了回來給他開證明,盡管那天本來是他的假期。

就連學生有一天沒在寝室睡覺,他都要一一打電話确認情況。

季霖曾深受其苦,他不僅讨厭懦弱,還讨厭啰嗦,而這些陳思維都占全了。

但漸漸的他開始期待他的電話,聽他小心翼翼的說:

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車不要開太快,很危險。

……

有一次他又有幾天沒在宿舍住,一直等着陳思維給他打電話,卻一直沒接到。

他氣的幾天都對陳思維黑臉,弄得陳思維莫名其妙,小聲小氣的問他怎麽了。

“你怎麽不打電話問我上周為什麽夜不歸宿?”

陳思維嗫嚅道:“你上次不是說不要再問你了麽。” 上次他在電話裏聽到一個男生說了句陳老師做的菜真好,氣得他說了句不要再來煩我。

好,很好,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後來他才知道那天陳思維是去看望他們院某個在體測時受傷的學生,那學生老家在偏遠山村,父母趕不過來,是陳思維在照顧他。

陳思維就是這樣一個老好人,他拿着老師中最微薄的工資,幹着比所有老師都繁重的雜活,還不一定作為老師被學生尊重。

因為一個負責任的輔導員,務必會堅持一定的原則,這就必然遭到部分學生的厭惡,就像曾經的他。

但他知道,那些曾經不理解陳思維的人,經過四年相處,一定都會喜歡上這個老師,就像現在的他。

因為他确實很好,好到他不忍心看他那麽累,做着許多吃力不讨好的事。

陳思維曾在他競選學生會主席那天問他,

“你不是最不喜歡在學校待着了嗎?為什麽還要當主席?”

季霖露出輕狂的笑意,“誰不想自己簡歷更精彩點呢?”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浪費這麽多時間在學生會上,只是為了幫陳思維分擔更多學生事務而已。

陳思維趕走了季霖。

他看着空曠的房間,感覺自己的心也空了。

今天早上他無意間聽到馬院長和另一個教授的對話。他們在聊自己的子女,馬院長提到讓季霖去認識那位李教授的女兒。

李教授是院裏出了名的女兒奴,他女兒在文華大學經管院讀書,和季霖同年級。陳思維曾看到過李教授女兒的照片,确實是一個美女,聽說還是院花。

盡管那可能只是兩人之間的客套話,但他心裏依然開始發慌,這三年來所有不安都一點一滴的浮上來。他和季霖之間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承諾,他不敢問,怕戳破了暫時的安穩。

季霖在床上會說很多調情的話,那些夾雜着永遠的語句,陳思維從不敢當真。

男人在床上為了取悅對方,什麽話說不出來?

季霖總有一天會離開他,娶妻生子,過上美滿人生。

他不斷對自己說,你都活了二十八年,難道還學不會從一段感情中潇灑抽身?

但今晚發生的事,讓所有猶豫和難舍都失去意義,他潇灑的趕走了季霖,卻在他沉默的離開後,蹲在地上痛哭。

哭過之後他開始收拾季霖的東西,打算明天寄到他宿舍。

他一件件的整理季霖的衣服,這套西裝是他競選學生會主席穿的,這件外套他曾在一個雨天扔到自己頭上,這條領帶他從來都讓自己給他系上……

他收好季霖的東西後,又開始寫辭職信,打算明天放到院長辦公室桌上。

第二天早上他在打開門時,下意識的只先打開一道縫。

如果季霖在外面,會一條長腿先插進來,然後高大的身軀随之擠入,把他壓在牆上親吻。

但門外什麽都沒有,昨天放下的垃圾袋也沒有。

季霖真的走了。

陳思維騎自行車到學校,發現今天的新聞院格外熱鬧,原來是往屆的學生回訪母校。他們在各自領域裏早已做出一番成就,此次回來一是看望老師,二是為學院新建大樓募款。

陳思維沒來得及遞交辭職信,就被馬院長拉着忙前忙後。他看着這些學生春風得意的笑容,與那些曾經教導過自己的老師交談擁抱。

他心裏多少有些豔羨,想着多年後,會不會也有學生回到母校,想起他呢?

但經過一天的招待後,他發現這些學生沒有一個人提到曾經的輔導員,那像是一個遺失在記憶角落的人,仿佛從未出現在他們的大學生活裏。

他突然認識到,所謂輔導員,不過就是他看着自認為的學生,背起滿載的行囊揮揮手,轉身走進遠處的人煙裏,不複可尋。

經年歲月之後,他們偶爾回憶自己的大學生活,會有鑒靈山上千樹梨花,鏡心湖裏十裏風荷,教書育人的教授講師,相伴四年的同學室友,卻唯獨沒有無足輕重的輔導員。

他想季霖和他們也不會有太多區別,或許還會避忌談到他。

畢竟那對他而言可能是一段不太光彩的記憶。

不再有任何猶疑,一天結束後,他把辭職信放到了院長辦公桌上。

季霖翹了一天課,他又獨自思考一整天,得出一個結論。

他的小老師并不是不要他,他只是在不安。

而不安的源泉,一定是他的舅舅。

他是一個做好決定就立即付諸行動的人,想好後就徑直回到了舅舅家。

馬奔在學校忙了一天,回到辦公室竟然看到陳思維的辭職信,他向來不太欣賞陳思維,覺得這人失于圓滑,便沒放在心上的收進了包裏。

他照常回到家中,一打開門就看到自己的外甥跪在地上。

“你這是做什麽??” 馬奔大驚失色,他對季霖而言是半個父親,季霖小時候頑劣不堪,他有時候氣急了就會讓他跪下受罰,但自從季霖十歲以後他就沒這麽做過,怕傷害男孩子的自尊心。

“舅舅,我要向您坦白一件事。”

“我喜歡上一個男人,和他在一起快三年。”

“我想獲得您的認可,但如果您不認可,我也會堅持下去。”

馬奔晃了幾下,差點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後是勃然怒火,他将手裏的公文包狠狠砸在自己向來疼愛的外甥身上,裏面的文件灑落一地。

季霖沒有絲毫躲避,公文包的皮革硬角徑直劃過他的額頭,血從傷口蜿蜒而下。

但他沒有感到疼痛,他看到了地上的一封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