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尤小文此時正在章羽豐家裏,一雙高跟鞋來回叩在地上,急促淩亂。
“你怎麽沒和我說過,你還喜歡男人?!” 尤小文尖聲道,她最惡心的就是同性戀,這也是她那麽反感陳思維的原因,沒想到和自己上床的男人竟然也是同性戀,這讓她根本無法接受。
章羽豐頭上纏着紗布,下巴上冒出一截青色胡茬,沒理她。
尤小文見他陰沉的臉色,胸膛劇烈起伏幾下,強迫自己冷靜道:“你沒有什麽病吧?”
章羽豐轉過頭,冷笑一聲:“如果我說我有呢?”
尤小文臉色大變:“你別拿這種事騙我!”
她看章羽豐突然笑起來,心知自己被耍了,一張臉又紅又白。
她現在才發覺章羽豐可怖的另一面,以前她覺得這人成熟溫柔,工作能力強,也很有上進心。龔靈每次暗示她自己被章羽豐虐待,她都不以為然,反而自得的認為那是因為章羽豐不喜歡龔靈,喜歡她。
她和章羽豐十年來維持不清不楚的關系,一邊害怕被家人發現,一邊又不想和他一刀兩斷。但現在,她卻是真的想徹底逃脫這個人。
“章羽豐,我也幫了你不少忙,你上大學時我資助你,工作和老婆也是我幫你找的,我也不是想從你這裏讨要什麽,只是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可以嗎?”
章羽豐擡起頭,暗沉沉的盯着她,“你覺得可以嗎?”
尤小文聲音尖刻:“你想做什麽?”
“沒什麽,吓吓你,你這麽照顧我,我怎麽會傷害你呢?”
尤小文松了口氣,低聲道:“那好,我先回家了,我還要輔導我兒子的作業。”
第二天不少記者也來到瑤水高中,校長拒絕了采訪,在教育局的指示下發出聲明開除了章羽豐,教育局撤銷其教師資格證,五年內不得再行申請和任教。
但之前舉報被章羽豐性騷擾的學生家長還在鬧着要賠償,一場官司不可避免,校長焦頭爛額,章羽豐卻始終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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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維在手機上看到了章羽豐的新聞,心裏已經沒有太多觸動,他知道季霖一直忙的事情一定與這脫不開關系。
他以前嫌季霖做事太沖動幼稚,現在想來,沖動幼稚的反而是他自己。如果沒有季霖,他能想到的最多只有和章羽豐打一架,或者兩敗俱傷,或者……他不敢想。
今天的早飯是季霖做的,面條被煮成面團,黏糊糊的堆在一起,陳思維無奈的看了看,還是決定給他一個面子吃了。
兩人沒事做,準确來說是陳思維沒事做,季霖一直在電腦上鼓搗着什麽。
他便開始玩《以劍之名》,一口氣通到了第二十關。
陳思維發現玩游戲能讓人忘記很多事情,可以暫時不用去考慮現下的處境和未來的路,這種偶爾的沉溺能讓人感到短暫的放松。
“湛盧對我表白了!” 他突然激動道。
游戲裏湛盧在月下舞劍,月光落在他的銀發上,如銀瓶瀉漿,他立在花樹下轉過身,微微笑道:“本劍主将湛盧托付于你,永生永世相随,你可願?”
陳思維把這個場景截了圖,才點擊了“願意”。
季霖看過來,有些吃味:“我對你表白那麽多次,也不見你這麽開心。”
陳思維雙頰微粉,聞言看了他一眼,眼角水潤,顯然還沒從游戲裏出來。
季霖心裏嘆氣,他安慰自己,陳思維一定是因為他的聲音才這麽喜歡湛盧。他最怕陳思維因為被開除的事情郁郁寡歡,現在見他心情好了許多,便微微放下心來。
“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季霖問他。
陳思維有些舍不得游戲,猶豫道:“最近沒什麽好看的電影吧。”
“有一部很好看的電影,你看了一定會喜歡。” 季霖對他保證。
陳思維不善拒絕,便随他去了。
此時已是薄暮時分,小攤小販從各個巷子裏冒了出來,季霖拉着陳思維行走在有些擁擠的街道上,不少人看了幾眼他們。
陳思維想掙脫掉他的手,但季霖握得很緊,他便也不動了。
小城的電影院有些老舊,很多中學生放了學和戀人跑來看電影,他們手裏抱着爆米花和可樂,小心翼翼的牽着手,還左顧右望的。
陳思維有些怕遇到以前的學生,但季霖在他耳邊輕聲道:“別怕,我單獨包了場。”
他愣怔道:“沒必要啊,多浪費錢。” 包一個場最少也要幾千。
“這裏的電影院不貴。”
陳思維知道季霖花錢向來大手大腳,他心裏嘆了口氣,問道:“那我們看什麽?”
季霖笑道:“你等會就知道了。”
陳思維見他如此神秘,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要帶他去看什麽不良內容了。
季霖去買了可樂和爆米花,拉着陳思維向放映廳走去,檢票員核對了身份後就讓他們進去了。
季霖包的廳很偏,陳思維被他拉着走在柔軟的地毯上,昏暗的燈光讓他心裏莫名多了些安全感。
他們坐在廳裏最中間的兩個位置上,一片漆黑中甚至不能看清彼此的臉。
安靜的等了會後,電影還沒開始,陳思維側過臉想問季霖,這時光束突然打在銀幕上,放映廳微微亮了起來,他回過頭認真看起來。
沒有廣告,沒有片頭,只有舒緩的鋼琴聲響起,畫面裏道路兩旁的香樟樹随着鏡頭前進緩緩向後退去,路上穿着藍白色校服的學生好奇的看向鏡頭。
陳思維一下就認出這是瑤水高中,他微微睜大了眼睛。
鏡頭來到了操場上,畫面裏突然冒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一張微黑的笑臉映滿了整個銀幕。
“陳老師!我是毛小風!”
然後這張燦爛的笑臉被一只手推開,一個紮着馬尾的女生出現在銀幕上,嗔道:“毛小風,你別搶鏡頭!”
女生沖着鏡頭笑了笑,往後望了望,似乎是确定了什麽,迅速從鏡頭裏跑出去。
鏡頭晃了晃,畫面上突然出現五十多個學生,他們穿着藍白色的校服,站在茵綠的操場上,大聲朝鏡頭喊道:“陳老師好哇!”
陳思維胸膛輕輕起伏,他抓緊了一側的扶手。
鏡頭搖搖晃晃的朝學生們走去,不少學生主動朝鏡頭跑來,那張微黑的笑臉又占據了銀幕。
“陳老師,我一直很想問,你是不是有一個弟弟叫陳思想?”
有人笑起來,有人将毛小風一把推開,一個高個子男生出現在鏡頭裏,他斜站着,垂着眼看向一邊,一副很酷的樣子,聲音一出來卻帶了三分害羞,
“陳老師,之前語文作業我不是故意不交的,那段時間我和女朋友被迫分手,心情很不好,你當時找我談話,我脾氣有點沖,好像讓你難過了。我……就一直想跟你說對不起,我不是對你生氣,其實我挺喜歡……” 男生搖頭晃腦的啧了一聲,似乎很是難為情,背後有人在催他,他只好紅着臉小聲道,“我們都挺喜歡你的。”
他說完一個大步就跑了,然後一個頭上紮着大蝴蝶結的女生出現在鏡頭裏,她有些腼腆的捏着衣角,聲音又軟又輕,
“陳老師,上個月我在頭上系了這個蝴蝶結,做操時被尤主任看到罵了一頓,蝴蝶結也被收走了。我哭了一整節語文課,那是奶奶送我的生日禮物,去年她永遠離開我了。您沒有怪我,還幫我把蝴蝶結要了回來,并誇我戴着蝴蝶結時很漂亮。我一直很想對您說謝謝,還有……您也很漂亮。” 說到最後她實在不好意思,朝鏡頭微微鞠躬後轉身跑走了,身後一些男生紛紛起哄。
“陳老師,你說秋天要帶我們去郊游,我等呀等呀,等了兩個月,春天過去了,夏天到來了,秋天也不遠了,但你怎麽走了呢?”
“陳老師,你還會回來看我們嗎?回來還會認識我們嗎?”
“陳老師,一定要回來看我們!”
越來越多的學生出現在鏡頭裏,或興奮,或羞澀,或難過不舍,陳思維看到最後眼睛已經模糊的看不清了。
他拼命的眨掉眼淚,一秒也不敢錯過的盯着銀幕,季霖在一旁用紙巾給他擦掉臉上的淚水。
最後所有學生坐在操場上,一起唱畢業時才會唱的《送別》,青澀的聲音回蕩在放映廳裏,純淨又遼遠。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陳思維再也忍不住,他低下頭捂住臉,眼淚不斷從指縫間流出來。
季霖側身抱住他,心疼道:“班長讓我幫他們拍這個視頻送給你,是想讓你開心,而不是難過。” 他擦掉陳思維的眼淚,吻了下他紅腫的眼睛,輕聲道,“還有呢。”
陳思維擡頭看去,歌聲漸漸隐去,畫面又換了。
黃昏的顏色如濃酒一般,餘晖穿過狹窄的小巷,落在掉了漆的紅色木門上,破舊的木椅斜立,一把蒲扇靠在牆角,遠處傳來犬吠聲。
一個穿着藍布棉裙的人緩緩走進了鏡頭,有些吃力的坐在了木椅上,發出吱扭一聲響。黃昏籠罩在她半白的頭發上,眼角随着笑容漾出柔軟的波紋。
“維維啊,回家吧。”
陳思維從那個身影一出現,眼淚就啪嗒一聲掉在了季霖的手上。
“是媽媽錯了,媽媽不怪你了。”
聽到這句話,他整個人都不可抑制的抖動起來。
“你寄來的東西,媽媽一直都收着在,時常拿出來看看。媽媽知道你回來過,看到你躲在外面悄悄看我又不敢進來,我又開心又難過。我的維維已經長那麽大了,他那麽乖,那麽懂事,我怎麽舍得把那麽小的他趕出家。”
畫面裏的人有些昏黃的眼睛紅了起來,她拿出一張棉布手帕,低頭擦了擦眼角。
“媽媽做錯了,你走了以後,媽媽每天都在後悔,想找你回來,又怕你怨我恨我。維維,媽媽不介意了,只要那個男孩子對你好,媽媽就很滿足了。”
“維維,你八歲時種在院子裏的月季又開花了,媽媽一直照顧着它們,等你回家看。”
畫面漸漸隐去,陳思維已經哭的泣不成聲,整個人都呼吸不過來,季霖忙幫他順氣。
他哽咽道:“你怎麽知道我媽媽住哪裏。”
季霖低聲道:“你走了以後,我到處找你,後來在你租的房子裏找到你以前寄快遞的單子,便尋過去了。”
他吻掉陳思維的淚水,繼續道:“你媽媽留我吃了一頓飯,她知道了我們的關系,沒有生氣,還讓我去把你追回來,帶你回去看她。”
他突然單膝跪在陳思維面前,執起他的手,仰着頭看他,虔誠的像面對聖主的信徒。
“維維,我帶你回家,我們去看媽媽好不好?”
陳思維怔怔的看着他,眼淚卻流的更兇了,抽噎聲越發急促。
季霖忙起身把他抱進懷裏,拍着他的背,心疼道:“我不催你了,你答不答應,我都陪在你身邊。”
陳思維輕輕推開季霖的胸膛,伸手撫摸他俊朗的臉,昏暗的光線裏只有一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
“季霖,帶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