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撞南牆不死心】
事實證明唐沅此前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唐梓的這一身造型，從外表和氣質上來看不用演就已經和戲裏的風絕塵差了個八九不離十，到時候再有配音演員的加持，就算他演技為零，那這個角色表現出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直到這時唐沅才想通，袁導能夠這麽輕易同意唐梓空降，可能也是在稍微了解過唐梓之後，一早就預料到了這點。
“《名滿天下》A組001，第一場，開始”随着場記的一聲令下，第一場戲正式開始了。
唐沅立馬進入狀态。褪去了屬于唐沅的純良和随和，取而代之的是劇中雲見月的陰郁和冷冽，以及那壓抑着的憤恨、痛心、不解、疑惑和不易察覺的期待。此刻他的形象和角色再也沒有違和感，他就是雲見月。
“為什麽要騙我”唐沅艱難的發出聲音，幹啞又混雜着酸澀。唐沅的臺詞功底紮實，現場聽來是極具感染力的，但由于種種原因現在的電視劇大多為了節省拍攝時間，而選擇後期配音，這部劇也是。但就算如此，唐沅在臺詞上也毫不懈怠，臺詞也是演技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并且會影響到演員面部表情的表現。
對面唐梓聽到這個問題，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漸漸露出疑惑的表情“什麽意思？”雖然感情深度略欠佳，但好在是正确的把此時人物應有的不解給演繹了出來。
“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好兄弟......”唐沅雙拳緊緊握住，似是很刻意的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你到底在說什麽？”唐梓的臉上多了一些氣憤，他不明白對面的人想要說什麽？
唐沅再也克制不住情緒，莫得一步上前雙手抓住唐梓的衣領......
“卡”
唐沅眨了眨眼，瞬間收回剛剛還奪人的氣勢，接着便松開手，還不忘幫唐梓整理好衣領。
“很好，但是雲見月上來抓住風絕塵的衣領那裏，唐梓你不要站在原地不動，你這個時候應該還是一個不明所以的狀态，你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麽知道吧？你要稍微退一步，同時略微有些驚訝”
“好的，我知道了”
袁導說完跟旁邊的人打了個手勢“那我們辛苦再來一遍”
見導演沒有對唐梓的演技方面有很大的不滿，唐沅不禁微微松一口氣。
Advertisement
第二遍很順暢便的過掉了。
這場戲拍完，唐沅這才又變回了笑眼晏晏的樣子，他拍了拍唐梓的肩膀“你剛剛第一條的時候，不會是被我吓懵了吧？”
“......有點”唐梓回憶起雲見月狀态的唐沅，那紅着眼向自己沖過來的樣子，讓他一時竟忘記了要怎麽反應。
“哈哈不好意思，小爺我拍起戲來，氣場可是很強的”唐沅笑的一臉自戀“之後我注意，帶着你點”
唐梓微笑着不說話。他演起戲來的樣子，作為忠實觀衆的唐梓當然是再熟悉不過的。只不過今天第一次親眼見識到，唐梓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此刻他終于能和自己仰望了多年的人共同比肩。
“不過你也很厲害了，第一次演戲就這麽快進入狀态，再這麽下去，我還真得把你列入我的競争對手行列了啊”唐沅繼續調侃道。
“不會的，我遠比不上你”
“嗯，挺有自知之明”唐沅故作深沉的看着他，不正不經的說。
我只想站在你身邊，這樣看着你，就夠了。
然而令唐沅沒有想到的是，他一直擔心着的唐梓沒有出什麽大問題，反而是他自己先遇到了個大難題。
唐沅雖說藝高人膽大縱橫了江湖二十多年，自打從娘胎裏面出來就沒怕過什麽。但有一種情況，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主動接觸的。
唐沅害怕那種整個人懸空的狀态，一旦處于那個狀态他就會自內心生出一種極度的恐慌和焦慮感來。通俗點說的話可以稱之為恐高症，但他的情況又稍微有些不一樣。高度并不是産生這種症狀的主要原因，只要雙腳踏實的踩在地面上，那麽就算是十幾二十幾層的高樓，唐沅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
但吊威亞是需要将他整個人掉在空中，不僅腳下沒有地面，四周也沒有可以椅扶的物體，唐沅光是想象了一下，背後就開始冒起虛汗來。
工作人員正在準備着用來吊威亞的機器，唐沅看着高聳的機器，這一條鏡頭很簡單，他只要吊在那上面擺好姿勢然後慢慢的落到地面就可以。
不就是吊根繩子麽，我可以的......
唐沅坐在休息的椅子上，不停的在內心安慰自己，雙手卻不自覺的緊緊握住，力氣大的像是要把手下的座椅扶手捏碎了一般。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麽”一旁的唐梓敏銳的感覺到了他的異常，關切的問道。
“沒什麽......”唐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緊握着的手已經開始有些發疼，他連忙松開，眼神閃爍“坐太久了手麻”
唐梓明顯不信他的鬼話，疑惑的看了他好一會，然而也沒看出哪裏不對來。
“身體不舒服的話要說出來，不要勉強自己”
“行啦我身體好着呢，你好好準備下一場戲”唐沅說着站了起來“行了，我先過去準備”
唐梓目送他遠去，緊皺着的眉頭久久不能松開。
直覺告訴他，唐沅一定有什麽不對勁。
唐沅看似輕松的晃到機器旁，這會站近了再看，好像比剛剛看到的高度高出去不是一點兩點......
手背突然一個溫熱的掌心包裹住，唐沅一驚，下意識的想收回手，對方卻使出更大的力氣将他的手擡了起來。
那人正是不知什麽時候跟過來的唐梓。
“手松開”唐梓看着手裏握的緊緊的拳頭，低聲說道。
“诶，你幹嘛啊”唐沅想掙脫，奈何對方力氣大的出奇。
“松開”
感覺到四周投來的好奇眼神，唐沅只得無奈的回道“好我松開，你先放開我好麽......這麽多人看着呢”
唐梓看了他一眼，仍然沒有松手。
哎......看着對方誓不罷休的表情，唐沅只得展開手。
細長白皙的手心因為長時間用力緊握，沒有一點血色，手心處更是還有四道清晰可見的痕跡，那是被他自己的指甲掐出來的青紫。
“行了”趁唐梓愣住的一剎，他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是因為要掉威亞的原因麽？”唐梓仗着比他高一個頭的優勢，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臉上是極力克制的憤怒與擔心。
唐沅沒有說話。
“你知不知道這種事情是勉強不來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
“不需要試”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心裏有數......”
“唐沅你......”唐梓氣極“你怎麽這麽倔，我是擔心你......”
“那你怎麽這麽多管閑事”唐沅不耐煩的打斷他“我自己的事不勞你操心”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到工作人員面前。
唐梓想要追上去，擡起的腳頓了下，最終還是放回了原地。
原來自己對他的關心，是屬于多管閑事。
唐沅其實在說完那句話的下一秒就後悔了......但自己說出去的話，後悔也得咽着一口氣往肚子裏吞。或許是頭上的假發影響了他的大腦運轉，或許是今天的天氣太過于悶熱，又或許是唐梓剛剛低眉間眉宇中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緒使他感到煩躁。讓他一不小心就說出了傷人的話。
背後一直有到灼熱的視線，唐沅知道是唐梓仍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但他不敢回頭不敢看到唐梓的表情。
工作人員見唐沅走過來，便招呼他去換衣服。
為了固定好用來受力起吊的鋼絲繩，演員需要在衣服裏穿上特制的威亞衣，從腰部到兩腿內側形成一個穩定的三角形。拍攝的時候，直接将鋼絲系在威亞衣背後的固定處就好。
唐沅穿好衣服出來，先根據工作人員的指引試了試繩索的穩固性。被勒着的腰部和兩腿內側傳來明顯的疼痛感，但他覺得這個和一會要被懸空掉在高處的恐懼比起來，也算不上什麽了。
唐沅站在原地待機，等待着攝影和道具的最後确認。他的額頭上不一會滲出一層薄薄的汗來，他向四周看了一圈見唐梓仍在不遠處看着自己，迅速移開視線，他喊住了從他身旁走過的工作人員。
“那個，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叫化妝師老師過來一下”工作人員應着，小跑着去找化妝師。
不一會，一個年輕的女性拿着工具走了過來。
“哎，怎麽出了這麽多汗？”化妝師說着先拿出吸油紙幫他擦了汗，接着又拿出粉撲幫他補妝。
“天太熱了......”唐沅用力扯着嘴角的笑了下“那個，能幫我多上點粉麽，一會上去可能還得出”他擡起手指了指天上。
“行，我盡量”
化妝師小姐姐正努力的往唐沅臉上糊粉，突然童潼不知從哪冒了出來。
“沅哥我錯了！”童潼邊說着邊大喘氣，整個人像跑了個三千米似的。
“你去哪了？”唐沅也是剛剛想要找他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不見了好一會。
“梓哥的新助理小白，剛剛出去買飯迷路了，我去接她的來着”
唐沅：“......”
他們又不是在什麽荒無人煙的地方拍戲，這也能迷路的......
“行了不說這個，我昨天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在這在這”童潼說着在包裏翻了會，拿出一個綠色的小瓶子。
唐沅指着自己的腦袋說“幫我塗上”
童潼将瓶中的液體倒在手上，輕輕塗在唐沅的太陽穴兩側。“沅哥，這又沒到大夏天呢，幹嘛要塗這個清涼油啊？”
唐沅閉着眼睛，感受着直沖腦門的涼意，頓時感覺一直伴随着自己的焦慮感稍稍褪去了些。
“我怕熱”
童潼擡眼偷偷瞥了下他緊閉的雙眼，以前拍反季節的戲就算是裹着冬裝也沒見過自家老板怕熱過啊。今天有點反常過頭......
待一切準備就緒，唐沅根據指示站到了指定的位置待機。
随着場記的一聲令下，唐沅感到背上傳來一股向上的力，将自己緩慢的帶離了地面。
地面離自己越來越遠，唐沅強迫自己不去注意腳下的虛空，他盡量擡起頭平視前方。但漸漸的他感到眼前的事物變得模糊起來，地面上嘈雜的聲音也仿佛離自己越來越遠，耳邊只留有呼嘯的風聲。
“......唐沅，唐沅！”場記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使勁晃了下腦袋，這才從剛剛失聰一般的狀态中恢複了過來。四周的風聲，腳下嘈雜的人聲一股腦灌進了耳朵裏。
他朝下面揮了揮手示意自己聽到了。
場記拿着小擴音器對着他喊道“現在可以擺好姿勢了，一會我喊三二一，繩子會帶着你往下飛，注意保持好姿勢”
唐沅比了個ok示意自己知道了，同時舉起拿着劍的另一只手擺好造型。
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濕，他只好緊緊的攥着劍柄，防止劍從手中滑落。
“3、2......1，走！”
唐沅立馬進入狀态，全神貫注的看着前方。身後莫得傳來一股力量，将他向前推去......
從開始到落地只有幾秒鐘的時間，然而對唐沅來說仿佛有幾個世紀那麽漫長。在天空中看着逐漸向自己靠近的地面，并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安慰，反而使他産生了更加強烈的眩暈感。
但唐沅咬緊牙關，愣是堅持了下來。
一個完美的單膝跪地落地姿勢結束。
“卡！......過了”
袁導的聲音像是特赦令一般，唐沅一聽立馬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接着眼前一黑，整個人失去知覺般的向前倒去......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感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接着，整個世界黑了下來。
————————
從柔軟的床上醒來，入眼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唐沅只用了一秒鐘的時間就反應過來大事不妙。
自己一定是落地之後暈過去了......
“醒了？”一旁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
“啊”唐沅緩緩轉過頭，果然見唐梓正坐在床邊看着自己，身上還穿着戲服，和周圍現代化的裝飾顯得格格不入。
“我這是在醫院？”唐沅微微動了下，感覺身體除了有些酸之外沒有其他的不适感，于是想要坐起來。
唐梓默不作聲的伸出手，扶着他從床上坐起來。
“那個，我暈了多久啊？”
唐梓依然看着他不說話。
“那拍攝......”
“你都這樣了還關心那些？”唐梓終于忍無可忍的打斷他，緊皺的眉頭不只是擔心還是氣憤。
唐沅一時噎住。
“之前要是聽我的勸......”唐梓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忍住沒有繼續說下去。
唐沅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麽，他選擇認慫的繼續不說話。
“醫生說你醒了就沒事，休息一會就可以下床了。朱钰剛趕到現場，現在正在跟導演他們商量你後面拍攝的修改事宜......威亞是不可能再讓你掉了”最後這句不知是朱钰吩咐的，還是唐梓自己的想法。
“啊？我覺得我......”
唐梓一道銳利的眼神看過來，打斷了他想要說的這後半句話。
“唐沅”這是兩人多年後相遇以來，唐梓第一次這麽認真的叫他的名字“我知道你對待工作很認真，什麽都想做到最好，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其實是一種自私”
不管會不會再次被說多管閑事，唐梓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将這些話說出來。
“你這樣只會因為你自己的任性造成的後果，影響他人，影響整個劇組的進度”
唐沅不再看他，低下頭注視着腿上白色的被子，不說話。他咬了咬牙，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無力感。唐梓說的很對，自己明明知道自己的情況，卻還要隐瞞情況死撐着勉強。如果他剛剛堅持下來完美的完成了鏡頭而沒有被人發現異常，那是他運氣好，但他之後還有很多這種戲要拍，運氣不可能一直有，何況他現在這樣暈了過去，直接因為他一個人拖累了整個劇組......
可是他不甘心。
“我讓童潼給你去準備了點清淡的食物，等會吃點東西，這一耽誤下來午飯都還沒吃”唐梓見病床上的人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禁心軟。
“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病床上的人似乎并沒有聽他說話，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道。
唐梓不知道該怎麽回他。
“我的演繹生涯才剛起步，我還有很多想要嘗試的角色......未來還會有很多的困境等着我，如果每次遇到都那樣輕易放棄，我真的沒辦法過去自己心裏這道坎”
唐梓看着眼前的人低眉順眼，不知所以的樣子，內心泛起一陣苦澀。他此前攥在心裏的無數話語，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如果是自己的話......應該，也會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吧。
面對困境，逆風而上，縱使前方是萬丈深淵刀山火海，也想要屏着一口氣走一走試試，不把自己撞個頭破血流便不甘心。
他們在這一點上，竟然意外的這麽相似。
唐沅似乎也沒有想要得到他的回應，說完也沉默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