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甸火（下）
可惜走上前來攙扶他的是一個年輕的陌生男子。此時他們都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裳。昨夜過後，甸火抱着她來到這溪邊為她洗了身子，又偷了城裏裁縫家的衣服來給她換上。
下.身的撕裂讓她痛苦難忍，哪怕只是輕微地動一下，她都疼得皺眉。腦海中隐隐約約浮現昨夜的情景，她心裏極不平靜，自己的清白竟在這種情況下被人給奪了去……
“你叫什麽名字？”她的身體實在疼得厲害，推開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上下打量着他。
甸火只是不知所以的望着她，什麽也不說。
穆寒離眸色一沉，眼前的男子雖然生得一副俊秀樣貌，可在攙扶她的舉手投足之間，似乎盡是野蠻意味。若真因為昨夜之事跟了他，豈不要受他拖累，讓別人恥笑？
“昨夜……昨夜雖是你救了我，但我無意嫁你。”她丢給甸火一錠金子，努了努嘴道:“反正這事情對你們男人來說倒也是快.活，如今也請你放我一個快.活，萬不能将此事說出去，聽見沒有？”
甸火手裏握着金子，下巴微微顫動着，眼神裏有一掠而過的哀傷和失落，依舊不答話。
穆寒離見他不應，只道是他桀骜不馴，不把她放在眼裏。
“你怎麽如此孤傲？你可知這錠金子足夠買一百個奴才了？！”她冷冷瞟了他一眼，而後拂袖而去。
看着她越走越遠，甸火咬着牙将手裏的金子越握越緊。金子在他手裏發出咯嗒的聲音，狠狠碎裂成了兩半。火熱的目光凝着她的費力的步子，腦海裏又浮現了昨夜她沉浸卻又極其痛苦的模樣，還有他們在島上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心裏終是放不下，遂又趕緊提步去追。
他悄悄跟在她身後，得知她被起義軍安排住在隐蔽之處時，他稍稍放下心來。如此一來，就算皇帝想誅殺他們，也很難發現她的蹤影。
他掂了掂手裏的金子，想上街去換幾件稱心的飾物給她作禮物。在街上尋了許久，好看的頭簪耳墜也買了不少，在路過一藥鋪之時，隐約聽到了一女孩結結巴巴地與掌櫃地說些什麽。
他趕緊駐足細聽。只覺得女孩結巴了許久，才說出了大概。原來她是問掌櫃的尋些人事之後止痛的藥物。待姑娘走後，他趕緊跑進藥鋪，把剩餘的碎銀子都按在桌上，比劃着買了相同的藥材。
掌櫃地笑吟吟地将包好的藥材交給他，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還真懂得疼惜娘子啊。如今像你這樣的人可真不多啦！”
他擡眸看了掌櫃一眼，不理會他說些什麽，拔腿就往穆寒離家跑去。
昨夜僥幸逃出來的張斌和等人正在穆寒離家商議，打算剩餘的三十幾人一起退隐山林躲避錦衣衛的追殺。看着穆寒離行動的異樣，如親哥哥般的張斌和一直刨根問底，穆寒離只能支支吾吾地将事情說了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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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自家妹子這麽一說，衆兄弟暗恨穆寒離碰上了一個不敢承擔責任的男子。此時恰巧甸火急急地尋了過來。穆寒離不想見他，衆兄弟就将他轟了出去。若不是他救了自家妹子一命，他們早就不允許他活在世上了。
轟了幾次他都不走，大夥兒索性沒有了耐心，望着他桀骜不馴的樣子，他們火氣一上來就對他拳腳相加。
“你走是不走？！”大哥狠盯着他。
甸火被打得口吐鮮血，包袱裏的頭簪發飾也散了一地，染了許多灰塵。他撿起那支最好看且挑得最久的紫玉花簪放進懷裏，然後擡起頭透過重重人牆望着竹屋裏的穆寒離。絲毫沒有要走的樣子。
“這小子當真執拗！”張斌和又揮了一拳，把他重重打倒在地。
他痙攣着，嘴角的血漬淌了一地。顫巍地将半埋在土灰裏的飾物都攏在一起，然後小心的覆着它們，害怕打他的人将這些東西踩碎。
屋子裏的穆寒離看不到這一幕，只覺得他吃了不少拳頭，這樣子想來她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在衆兄弟再次圍毆他之前，她趕緊開口喊道:“你快走吧，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你想被打死嗎？！”
甸火依舊不離開，一句話也不說。看着他這個樣子，衆位兄弟再也下不去手，如今他已是半死之人，對妹子已經構不成什麽威脅。況且他們手頭上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于是提醒穆寒離要多加小心，便匆匆離開了。
房門始終緊閉着，她在房裏他在院裏。他趴在地上，微睜着眼睛望着她的方向。她看着他遍體鱗傷的模樣，心中實在不忍，但想着萬不可再倒貼上去，遂沒有出門查看。
午後，下起了瓢潑大雨。豆大的雨點嘩啦啦地打在他身上，淋濕了他的發，沖淡了地上的血漬，打得他頭皮發麻。
一刻鐘之後，穆寒離終是不忍。再怎麽說，他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昨夜之事她雖只記得起一些片段，可這些大概都是她對他不斷索求……
她的臉紅脹了一下，趕緊執了一把傘，跑出門查看。
望着她出門，他還在淌血的嘴角揚起了一個幅度，然後努力地從血水中爬坐起來。
“你是大傻瓜嗎？！”穆寒離蹲坐在他身邊，趕緊用傘幫他擋雨。看着他遍體鱗傷的樣子，她忍不住斥責道:“他們那麽多人打你一個，你就不知道還手嗎？！你既然有本事把我從皇宮帶出來，為什麽還要平白無故挨這麽多拳頭？！”
看着她焦急的模樣，他張開嘴巴，努力發出聲音，唇齒不斷的啓合，可終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穆寒離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着他這麽努力卻始終無法說話，她眼睛一疼。
原來……原來他是啞巴！
他的眼神很柔和，卻也很努力想要向她傳達什麽。晶瑩的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斷從他頭發上淌下來，朦濕了他的眼睛。她擡起手撫着他的臉，将他的頭發撥到一邊。看着他的眼神，她的眼睛更疼，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他在用眼神告訴她，他不會傷害她的朋友。他在用他的心疼告訴她，他好想見她！
她丢開傘，雙手捧住他的臉，撫拭着他嘴角的血漬，眼裏的淚水更濃，索性一把抱住他，緊緊抱住他，想要給一個最令他滿意的回應。她溫熱的眼淚落在他的肩頭，心疼的撫着他後頸上的淤青，聲音裏充滿了悔恨:“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對不起！”雨打濕了她的衣服。
他含着淚，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忍着痛楚趕緊撿起傘幫她遮雨。他抱住她的腰身，輕輕撫拭着她的脊背。
如果注定無法說話，那他就用他的行動訴說他的心情。她如此之好，他怎會忍心怪她？
感覺到甸火艱難地喘息，穆寒離趕緊松開他。他溫柔地凝着她，低下頭從懷裏掏出了一枚好看的紫玉簪子放在她的手心裏，在穆寒離詫異目光的注視下，他又掏出了一包被踢得變形的藥材。看着這些藥材，穆寒離自然明白是用來治什麽病的。她鼻尖一酸，眼睛更疼。
她捧着藥材，擡起水潤的眼眸望着他，嗔怪道:“你不要這麽好……行不行？”一行清淚再次從她的臉龐滑落下來。
他微笑着擡起手，想幫她拭去眼淚。卻終究堅持不住，倒在了她的肩頭……
溫暖的陽光透過竹窗斜斜地落在地面上。雨後的一切，甚是清明。甸火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空氣中飄來飯菜的香味以及苦澀的藥香。他動了動眼皮，從床上爬坐起來。穆寒離早已幫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身上的傷口也都被包紮好了。還好平日裏穆寒離會女扮男裝，偶爾也錯買了比較寬松的衣服，不然在這麽緊急的情況下，她真的找不到衣服幫他換。
他剛走到門口，就迎上了端着飯菜進屋的穆寒離。此時的穆寒離一身淡藍色長裙，斂了江湖兒女的姿态，頗有幾分淑美妻子的味道。看着他呆愣的樣子，她趕緊把飯菜放在桌上，攙扶着他坐回床上，墊着枕頭半坐着。
“滿身是傷，不能亂走。”她語氣裏有幾分責怪，更多的是叮咛。甸火從未被人如此照顧過，有點受寵若驚。
她端了飯菜來，一口一口喂他。看着他錯愕的樣子，她笑道:“怕我下毒啊？”
甸火笑了，然後趕緊搖了搖頭，湊過去吃下她筷子裏的飯菜。看着他這個樣子，穆寒離的眼睛又有些濕潤。想必他從小過的都是苦日子，從未被人如此照顧過。悄悄咽下淚水，道:“多吃點兒，待會兒再喝些藥湯，這樣傷才好得快。”
看着她努力忍淚的樣子，他擡起手，落在她的鬓發上，輕輕撫拭着，動了動唇瓣，遺憾自己無法說話。只得輕輕拍撫着她的鬓發，搖了搖頭，溫柔地看着她。
穆寒離低下頭去，淚水滑落了下來。她趕緊擦去，然後繼續喂他飯菜。吃得差不多了，她又去端藥湯。看着穆寒離細心地把藥吹涼了些喂給他喝，他伸過手去扯了扯她的衣袖。
“怎麽了？”穆寒離看着他，然後下意識地嘗了一下藥勺裏的湯汁:“不燙啊。”
甸火趕緊搖了搖頭。
穆寒離有些無奈地把他的手放進被子裏，像是在哄孩子般:“良藥苦口，你就忍忍吧～”
甸火皺着眉頭再次搖了搖頭，捧過她手裏的藥碗，又把藥湊到她面前。動作遷疼了他的傷口，他沒有皺眉。
意會了他想表達什麽，她臉色微紅，随後接過藥碗繼續喂給他喝。默不作聲不好意思回答，可卻終究耐不住他質詢的熱烈眼神。只得似有若無地冒出一句話以示回應:“我已經喝過藥啦……已經好多啦……”
是夜，他原本想把她抱在懷裏，讓她靠在他的臂膀上。可她顧念他身上有傷，于是他們只能相視而睡。他們一直看着彼此，過了很久都沒有睡着。她跟他講了許多事情，講她從小到大的經歷，自然也包括在小島上一年多的生活。雖然沒辦法說話，但她說的每句話，他都會以眼神作回應。
“唉……”她失落地嘆了一口氣，緩緩道:“不知道甸火現在怎麽樣了，挺想念它的。若是我們以後有時間了，便一起回去看它可好？”
他點了點頭，擡手撫着她的臉龐。他很想告訴她，他一直在她身邊。可又害怕吓到她。若她知道小貍貓變成了人，肯定會承受不了吧……
“你可願意讓我跟着你？”穆寒離期待地望着他的眼眸。他微微一怔，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可他什麽都沒有，他害怕他給不了她寬裕的生活。
看着他怔神的樣子，穆寒離有些失落:“是我不好嗎？”
甸火趕緊爬坐起來，搖了搖頭。
“你別急。”她也坐了起來，撫着他的臂膀，心中甚是開心:“既然你答應了，我便永遠跟着你了。”看着他眸中的笑意，她又微紅着臉打趣道:“不對，那夜是我要了你……該是你跟着我一輩子才對！”
他眸中的笑意更濃，寵溺地抵着她的額頭，抱住了她瘦小的身子。
從此以後，穆寒離隐姓埋名，和甸火一起過上了遠離塵嚣的生活。他們恩愛非常，他疼惜她，她更愛憐他。原想着什麽時候再去那個小島上看看，可穆寒離腹中已有胎兒，行動不便，便推遲了這個計劃，等孩子出世之後再去。
月圓，秋天的夜，已經有了許多涼意。穆寒離在竹欄邊賞月，甸火為她披了一件長袍，然後從身後攏住她，幫她暖着身子。這幾個月來，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做些曾經做過的事情，來勾起穆寒離對小貍貓的記憶。幫她蓋被子，在夜裏輕輕撫着她的臉龐，知道她不喜歡吃魚蝦，知道許多只有小貍貓才知道的事情。這麽多日子以來，感受着甸火有意為之的舉止，看着他極力想要傾訴的眼神，善解人意的穆寒離又怎麽可能不明白他想要表達什麽……
起初的時候，是有些害怕的。原本的小貍貓變成了與她朝夕相對的丈夫，這是多麽詭異的事情。
可感受着甸火對她的呵護，他并不是一下子就讓她明白，而是有意無意之間提醒她，給了她一個慢慢領會和接受的過程。這才沒有吓到她。如今已經不覺得害怕，更多的是比往昔更多的親密。
甸火溫暖着她的身子，手掌輕撫着她的腹部，他們的孩子已經七個多月了，不久之後，他們家就會多一條新的生命。他輕嗅着她的發香，蹭着她的耳畔，舔舐着她的脖頸。
她身體一熱，臉紅道:“別鬧了……”
他嘴角一揚，然後抱她進屋睡覺。看着她安睡的模樣，他在想象着家裏多了一個兒子或是女兒的情景。到時候他跟着孩子一起學寫字，讓穆寒離一筆一劃地教他們。那時候，該是多麽幸福啊……
一個月後，穆寒離臨盆，一切都變了。他在門外焦急地等候。看着穩婆驚叫着從房裏跑出來，他趕緊沖了進去。
眼前的一切讓他氣息不勻，一下子明白了古藤老樹對他說的話。原來他與人類的差別，不僅僅是能否說話而已……
床上已經鮮血淋漓，穆寒離痙攣着身體，氣息奄奄，在她雙腿之間，躺着一只已經死去的小貍貓。
甸火跪坐在床前，身體不住地發抖，驚慌無措地捧着穆寒離的臉龐，她的身體還在痛苦地痙攣着，身體有一種漸漸被抽空的感覺。
他拼命搖着頭。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眼睛已是紅色，眼淚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滴落在她的臉上。
看着他痛苦的樣子，她努力擡起手臂，幫他拭去眼淚。她的眼角也落下了不舍的淚水。他拼盡了全力，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知道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聽他喚過她的名字。看着他艱難的樣子，她努力搖了搖頭。
“寒……離！”他艱難地發出聲音，并不算清楚，但是極其強烈。他親吻着她的手心，她感動得淚水更盛。
“別難過……能遇到你……我已是……極其……幸福的……”
呼吸沉落。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