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蕭毅
京城長安街的一條窄小巷道裏,行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古和懶綿綿地耷拉着腦袋盯着路人們腰間的錢袋。不遠處的小攤上,剛出鍋的饅頭正冒着白色的熱氣,她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緊緊捂着餓得咕咕直叫的肚子。
因為長得太醜了,所以沒有人願意施舍她。
“你的右腿怎麽了?”一個青衣白裳的男子在她跟前停下了腳步。
她沒有擡頭,伸出舌頭濕潤了幹澀的唇瓣,解釋道:“七歲偷米,被打斷了。”
“專做偷盜之事,該打。”男人冷冷地冒出一句話,然後轉身離開。縱使古和心中略有不滿,擡起眼皮去尋的時候,也只能看到那個男人潇灑利落的身影。
他走得好快!約莫會些功夫吧……要是我也有他那樣的本事就好了。
不!有那樣的本事又怎麽樣,只會以貌取人,又能贏得多少人的喜歡?
再次遇到這個男子,是在一年之後的一個傍晚。
那天,瘦骨嶙峋的古和去山裏找些吃的,卻不料碰上了一身是血的他。他遍體鱗傷身中數箭,躺倒在小溪邊氣息奄奄。身上的白色華裳已經殘破不堪,手臂的不遠處還落有半柄殘劍。要不是聽出他求救的聲音,她萬萬不可能認出他來。
“救……救救我……”
古和原本不想搭理他,她對這樣不明就裏的人實在沒什麽好感。可他俊逸非凡的輪廓卻迷離了她的心神,唯一一條完好的腿也被他的聲音束縛住,再也移動不了半分。
她暗恨自己不應該這麽不争氣的!
“救救我……”他狠狠撥弄着溪邊的鵝卵石,手上卻越來越沒有力氣。嘴角溢出一股鮮紅的血液,之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有意識,是因為感覺到全身刺骨的疼痛。睜開眼睛,發現他正處于一個黑漆漆的山洞裏,睡在幹草堆上,不遠處正燃着一堆火,火苗在從洞口竄進來的晚風中輕快地跳躍着。甩了幾下頭,打起精神,努力回想着昏迷之前的事情。
“先別亂動!”古和抱着草藥一瘸一拐地走進來。
“……”他欲言又止,對這樣強硬的語氣很是不滿,此時身受重傷,卻也只能依照她的話不敢動彈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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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真地碾藥為他處理傷口,看着她認真細致的模樣,他脫口而出:“你一個小乞丐怎麽會做這些?”
“被打傷的次數多了,也就知道應該怎麽活命了。”
“……”他又是一陣沉默。
她握住箭柄,快速幫他取出入肉很深的箭。光是背上,就有三支箭。箭尖突然剝離皮肉,帶給他劇烈的疼痛。他強忍不住悶哼,她心頭一軟:“忍着點兒,取出來才能上藥。”
他額頭上冷汗涔涔,點了點頭,由着她繼續拔箭。利箭一共五支,經過半個多時辰,終于全部取出來了。經過這麽久的折磨,他的體力透支得厲害,幾乎坐不住。
“诶?……”古和臉紅心跳,因為此時男子正壓着她的胸脯靠在她的肩上。隔着衣服的男女肌膚之親,給她帶來怦然心動的感覺。
“快……幫我包紮。”他的聲音虛弱至極:“你想害死我啊……?”
溫熱的男子氣息撲打在她的肩頭和耳廓,讓她氣息微俘,穩了穩心神,繼續做事。扶着他,把他的外衣撕成布條幫他包紮,之所以不用她自己的衣服,主要是因為她的衣服實在太髒,對他的傷口有害無利。
芳華正好,卻從未接觸過男子的體膚。此時這樣親近,就算她臉皮再厚,此時也心跳加速,若不是臉上那些疤痕實在太醜,應該會讓男人有想咬一口的沖動。
他微眯着眼睛盯着她,調侃道:“你的心跳怎麽這麽像打鼓啊……诶喲!”古和手上稍一用力,就讓他吃痛地低吼。
她白了他一眼:“就這樣将就着睡一晚吧。”柴火在晚風中迸濺出噼裏啪啦的聲音。她抱了一些幹草幫他鋪了一張簡易的床鋪,指了指:“自己去睡。”然後抱着剩餘的枯草一瘸一拐地走到一塊大石頭旁邊,很随意地躺了下來。
男子一直凝着她,沉默了許久,似是不經意間道:“我叫蕭毅。”
古和似是睡着了一般,沒有應他的話。蕭毅一時困極,也就沒有再理會她,徑自躺倒在幹草堆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古和要離開這裏,蕭毅給出了一個令她無法拒絕的好處:“你留下來照顧我,我傷好之後定幫你恢複容貌,治愈殘腿。”
古和鄙夷道:“你自己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怎麽能保證給我這樣的好處?”
“……”蕭毅一時啞口無言,很無奈的聳了聳肩膀:“要是在長安,我根本犯不着麻煩你。你姑且相信我,就算不能把你變成一個正常人,憑我的財勢也能保你一生吃穿不愁。”
古和轉了轉眼珠子,上下打量着蕭毅。看他這樣的穿着打扮以及渾身上下不凡的氣質,雖然此時有點病怏怏的,可也掩飾不了他富家公子的身份。左右她也不知道以後應該去哪裏,那就留下來打發打發時間吧。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古和一直對蕭毅言聽計從,他指東她不敢往西,他說喝藥她不能端水,一直勤勤懇懇寸步不離地照顧着他。起初的幾天,蕭毅的行動确實不太方便,不管去哪裏她都一路攙扶着他。因為他還沒有恢複,所以身體總是不由自主的往她身上靠。
“喂,你想趁機吃我豆腐啊?!”
“你當我瞎了嗎?”
“荒山野嶺孤男寡女的,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饑不擇食啊?”
“……”
時光荏苒,将近兩個月的時間裏,他們一直相依為命地生活在這片林子裏。他餓了,她為他找吃的;他冷了,她毫不客氣的把他埋在幹草堆裏;他想洗澡,她就紅着臉幫他擦洗身子……當他調侃她在偷看的時候,她很不争氣地紅了臉。
已經五十多天了,蕭毅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愈合,行動也變得利索起來。傷好之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帶着她回長安。在喧嚷的市集上,他很闊綽地為她買了一身新衣裳。古和訝然地捧着柔軟精致的衣裳:“我還以為你身無分文,沒想到還有這麽多銀子!之前我們幹嘛不來住這舒服的客棧,反而一直藏在林子裏?”
“不這樣我怎麽能試出你的真心?若是真來住客棧那不是便宜了你?”
她白了他一眼:“荒山野嶺我早就住慣了,哪會貪圖你這點便宜。這客棧裏的條件要好得多,對你的傷勢有利。”
他微微愣神不再說話,而是擡起手撫了撫她淩亂的頭發,之後正想說什麽,身後就傳來一陣騷動。許多錦衣衛一擁而上,擠開喧喧嚷嚷的百姓,在不寬的青石板路上開出一條道來。看到錦衣衛都指揮使司龐洿的身影,蕭毅面色一黯。
“不好!”趁着擁擠的場面,他抓緊了古和的手臂帶着她匆匆離開。古和看出情況不對,也不敢說什麽,只得拖着殘破的腿腳拼命地跟着他跑。
錦衣衛都是嚴格選□□的精英,而都指揮使司龐洿更是精英中的精英。騎在高大的棗紅馬背上的他馬上就發現了蕭毅的身影。這個亂臣賊子,他可追蹤了好幾個月了,可就是一直查不出他的身份底細。上次在懸崖邊上負箭墜崖,沒想到這小子命這麽大,竟然還沒死成!
“站住!抓住他——”龐洿拔出利劍直指蕭毅,一聲令下之後,錦衣衛們全都朝着蕭毅的方向追去。偏窄的街道上頓時人潮湧動,無辜的百姓被踩得死傷無數。
蕭毅抓着古和在狹窄的胡同裏七拐八拐地跑了許久,想要避開錦衣衛的追蹤。此時有兩百多個錦衣衛,他便是不要這條性命與他們一戰,也沒有把握能帶着古和安全地離開這裏。不多時古和就已經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她根本跟不上蕭毅快速利落的步子。
“啊!”古和腳下不穩一個仰倒狠狠地摔在地上,蕭毅趕緊回過頭來扶起她。後面人聲鼎沸,勢如擂鼓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我背你!”
“趕緊跑啊,你背我做什麽?!”古和把心一橫,大力地推開了蕭毅。“你是幹大事的人,別讓我瞧不起你!”
蕭毅驚訝的看着她,萬沒想到一個小乞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從來沒有跟她透露過半點兒秘密,不知道她是怎麽看出來的。
許是情況緊急,亦或是危險來得太突然,在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頭,古和竟沖上前去摟住蕭毅的脖頸,在他的薄唇上留下了一個蜻蜓點水般淡淡的一吻。
她舍不得他,卻料知他身份尊貴,不敢太逾越。
她的面目潮濕,他的眼角也微紅。
他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就快速地翻越了牆頭,如風般離去……
後來古和被抓了,她被錦衣衛拖到天牢裏面遭受嚴刑拷打,鞭抽碳烙。才短短一天時間,瘦小的她就被折磨得遍體鱗傷,全身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那個男人叫什麽名字?”
“……”
“你和他是什麽關系?他為什麽要帶着你跑?他去了哪裏?”
“……”
“說出他的行蹤,你便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
任憑他們怎樣折磨她,怎樣殘忍地虐待她,她都不說一句話,不應答一個字。
盡管,她知道他很有可能去了長安。
盡管她知道他叫蕭毅……
他說過,到了長安,別人就奈何不了他了。他也說過,到了長安,他就不再需要她服侍照顧了……
那麽事到如今,此時此刻,她便威脅不到他了。
他既然這麽相信她,她的嘴就會很嚴的……
她已經被拷打得到處是傷。好在樣貌夠醜,這些侍衛對她沒有半點兒興趣,不然她恐怕連最後一絲貞潔都捍衛不了了……
就在她氣若游絲快要昏迷的時候,她感覺到如血的殘陽透過高高的窗戶落在了她的臉上……
一個月後
午後,陽光正好。古和漸漸恢複了一些意識。她感覺整個身體酥麻得難受,就連臉上也癢癢的,讓她很不自在。企圖睜開眼睛,可鮮明的光亮卻讓她很不适應,眨了好幾次眼睛才完全習慣這明媚的白天。
我的天哪……我不會是死了吧?
上等的金絲軟枕,精致的紅木桌椅,要求頗高的器物擺放讓她感覺如夢似幻,好似在雲裏霧裏一般。若不是死了,她怎麽可能享受得到這麽好的待遇,睡這麽溫暖的床?
大大咧咧地動了一下身子,不僅把傷口撕裂得難受,也驚醒了床邊那個好不容易才睡過去的人。
“蕭毅……?”古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睛竟朦胧了起來。
“別哭。”他像呵護孩子一樣溫柔地安慰着她,然後趕緊勾起指尖拭去古和眼睑邊快要滑落下來的淚水。這讓古和受寵若驚,心裏也暖融融的。
“你臉上的傷疤還沒有除去,萬萬不能沾了眼淚。”他輕聲叮咛着,看着她呆愣的樣子,他笑問道:“是不是餓了,想吃什麽?我讓廚房準備。”
古和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只要是能吃的就行。”
蕭毅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真好養活……”拍了拍手,命門外候着的丫鬟們馬上去準備飯菜。
她想擡起手來抱抱他,卻發現雙手根本沒有力氣。在昏睡期間她進食少,身體也恢複得慢。看着他臉上冒出的胡渣,再努力回想之前的事情,卻發現什麽都記不得。昏迷以後,她就如死了一般,什麽都不知道了。
“……這裏是長安?”
“嗯。”他點了點頭:“我召集人馬把你救出來之後就立刻帶你來了這裏,放心,他們找不到我們的。”
蕭毅是長安城首富,行蹤飄忽不定,此時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他名下的一處清新高雅的別苑。這在山中竹林間,空氣清新鳥語花香環境清幽,對古和的身體很有好處。
“走就走了,幹什麽還冒險回來?”她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微微一彎,嘴角揚起了一個好看的幅度:“若是你不小心落下了很珍愛的東西,你難道不會拼死把它撿回來嗎?”他小心地把她攬入懷裏,喟嘆着:“苦了你了,什麽都沒有說。”
“你既然選擇相信我,我的嘴巴就會很嚴的。就算他們打死我也不能透露半個字。”
蕭毅欣慰地閉上眼睛,沉浸在她淡淡的藥香裏。想把她摟得更緊一些,卻害怕弄痛她的傷口。“古和,你那個吻還算不算數?”
“……當然……當然算數的……”她羞赧地小聲應着,還好臉上有許多布條遮擋,不然蕭毅一定會取笑她這張紅得跟番茄一樣的臉。
他低笑一聲:“事已至此,就算你想耍賴也得聽我的。”扶起她的肩膀:“古和,做我妻子,可好?”
“……”古和驚訝地望着他:“你……”
“我保證,以後一定不會再讓你受苦了。”他小心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對我的感覺,你也一定明白我對你的心意。朝廷之所以把我視為亂臣賊子,是因為我之前參與截住了一批被權宦嚴嵩貪污的救災金。”
“我……讓我考慮一下。”古和慢悠悠地躺下身去,背對着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心裏有很多顧慮,而這最大的顧慮,就是她的容貌。之後她把蕭毅攆了出去,不讓他繼續留在她的屋子裏。丫鬟們嚴謹細心地照顧她吃飯休息。
她要考慮清楚,她不想見他,他便不在出現在她面前,而是在窗臺角落悄悄地偷看,或是在她熟睡之後在她床邊坐會兒,為她掖掖被角,看到她若有所知地皺了皺眉頭,他又趕緊快步離開……
她的傷口還沒有恢複,身體也不是很好,所以只能吃清淡一點的食物,他便陪着她吃清淡的。他以為她不知道,他以為她忽略了他對她的關心,但她都知道。
聰明如她,況且丫鬟們的口風也不緊。
他對她越好,她就越擔心……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馬上就到揭開紗布的時間了。她這張臉,到底會是什麽樣子呢?臉上的疤痕,是小時候挨打的時候留下的,這麽多年的醜陋,她已經習慣了。有着這樣的一張臉,她沒有自信更不敢奢求嫁他為妻。
直到有一天,她在大夫的幫助下揭下了臉上的紗布……
“啊——”
聽到她恐懼的叫喊聲,他趕緊從正堂飛速趕來,左右的丫鬟和大夫都笑着識趣地退了下去。
“蕭……蕭毅……?”她驚魂未定地喊着他的名字,看着鏡中的模樣,她幾乎不敢相信這竟是自己!
她從未知道自己竟然可以這樣好看,除去臉上的疤痕,她竟是個水嫩嫩的傾城美人!轉過頭看着氣喘籲籲的他,他好笑地搖了搖頭,有點無奈又心有餘悸地握住她的手:“我還以為你怎麽了呢,吓死我了……”
古和撫着自己光滑的臉蛋,喜極而泣:“這是我……這真的是我!”
“傻瓜。”他圈住她,與她一起看着鏡中的模樣:“這當然是你,我答應過你的,一定會把你治好。”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嗚咽着,聲音斷斷續續的:“謝謝……謝謝!”
他靠在她的頸窩裏,受傷又加了幾分力度,讓她的後背緊緊貼着他的胸前。他的呼吸綿長輕緩:“怎麽樣,現在可以放心嫁給我了吧?”
“……”古和低下頭去,幸福來得太突然,她幾乎緩不過來。
“我在你樣貌難看的時候愛上了你,難道你還懷疑我的真心?”他扳過她的身子,按住她的肩膀擔心地問。
“不是不是。”她連連搖頭,為難地道:“我只是一個小乞丐,有很多禮儀都不懂,做不成什麽大夫人……”
她話音還未落,他就爽朗地笑出了聲,原來她竟然一直在擔心這個。
“傻瓜,你有什麽不懂的我都可以教你,況且我是要你做我的妻子,只要我們相親相愛就好,管其他的什麽禮儀做什麽?”
看着他這麽不以為然的樣子,她心裏的石頭終于落了下來,與他相視而笑,靠入他溫暖的懷中,抱住了他結實的腰身。
之後,他們便成了親。他把她風風光光地娶進門。倆人恩愛有加,古和很快就有了身孕。可她腹中的孩子還不到兩個月,就遇上了天災人禍。
嘉靖三十七年冬,大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國土都遭遇了幾十年難遇的冰雪災害,同時陝西民衆受不了殘酷的賦稅最終揭竿而起造反作亂。皇帝派出十萬兵馬前往長安城鎮壓起義民衆。前來鎮壓的官兵們仗着有權宦嚴嵩撐腰,到處欺壓百姓,搶糧搶女。許多百姓都被逼得背井離鄉,更有甚者因為自殺或是他殺的的原因死于這場大規模運動中。
這場鎮壓運動才進行不到半個月時間,百姓就流離失所、死傷無數。原本熱鬧祥和的長安城似乎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座廢城,一座死城。
雪花飄飄,大雪紛飛,許多逃難的百姓都被凍死或是餓死在路上。大量無家可歸的人彙集在蕭毅的府宅門口尋求幫助。不忍看鄉親們這麽痛苦,也因為古和深深明白乞丐求而不得的失落和無助,他們夫妻倆一致決定開倉救濟災民。
倉門一開,粥棚一蓋,受到接濟的百姓們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蕭毅夫婦是大善人,更多的難民如洪流般彙聚在蕭毅家門口。每天光是施粥和發放衣物所用的費用都不下于三百兩銀子。時間不長還好,可若是時間一長,蕭毅的財力根本支撐不住。盡管他是長安城首富,也不可能永遠養着長安城一半以上的無家可歸的民衆。
蕭毅忙裏忙外照顧這個家,同時還要照顧孕期反應特別強烈的古和。丫鬟和下人們在門院外面施粥派衣,他在屋子裏照顧一直幹嘔不斷的妻子。
“嘔……”古和面色發白,腹部也時不時地傳來疼痛,這更是讓蕭毅不敢離開半步。他明白,她從小吃了很多苦,所以身體并不是很好。如今她和孩子是他的一切,他萬萬不能馬虎,一定要親自小心照顧才行。
“怎麽樣?”他擔心的撫着她的脊背幫她順着氣。
她搖了搖頭,安慰道:“不打緊的,我問過大夫,他說過一陣子就會好了。“她攏緊了身上的雪白色披風,抱住蕭毅的手臂,叮囑道:“去睡一會兒吧,你忙裏忙外的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了。”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這麽一段時間的忙碌,他着實有些堅持不住了。溫柔得橫抱起她,抵着她的額頭:“走,幫我暖被窩。”
一個多月後,官兵撤出長安城。春風拂過,冬雪漸融,河流裏多了許多浮冰。百姓們各回各家,逐漸恢複了以前的生活。以前背井離鄉的許多難民都想回家,卻被長安城外的一條湍急的大河隔斷的回家的路。長安城裏的官兵們都不管這件事情,百姓們求助無門,只好去苦苦哀求蕭毅夫婦。
次日,蕭毅帶領一支船隊前去江中救人,為了保證古和的安全,他不允許她跟着去。一天又一天,他一直忙到很晚才休息。
每天夜裏,她都在家裏暖着被窩等他。看着他拖着疲憊的身體回來,她趕緊迎上去攙扶他。
她躺在他的懷裏,看着他憔悴的模樣,心疼道:“過幾天就能把鄉親們全部接回來了吧?”
他閉着眼睛點了點頭,在她光滑漂亮的額頭上輕啄了一下,鼻息凝重:“嗯。”
“到時候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她撫着他額前的碎發,讓他能夠睡得舒服一些。
他摟着她的肩膀,聲音輕飄飄的:“等過了這段時間,我帶你去大理,四處走走看看,這樣對孩子也有好處……”
她擡起頭在他唇上輕吻,他蹭了蹭她的臉,而後熟睡了過去。
她每天都乖乖地在家裏等他,等那個疲憊而憔悴的身影,卻沒想到有一天等到的卻是噩耗……
那天是倒春寒,傍晚的江邊更是冷得可怕。蕭毅所在的那條船被一塊急湧下來的浮冰撞翻導致四十多個人失蹤。當大家找到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被凍得幾乎僵硬。聽聞消息,她不要命地匆匆趕到江邊,看到的卻是臉色蒼白的他。他全身濕漉漉的,裹着一條毯子,頭發和眉毛上都凝結了白色的霜華,胸口劇烈地起伏,呼吸急促而艱難。
擠開重重人牆,她跪倒在他身邊。周圍的百姓們都散了去,把最後一點兒時間留給他們夫妻獨處。
“蕭……蕭毅!”因為知道結果會怎樣,因為太害怕失去他,她全身劇烈地顫抖着,上下牙齒一直在不停地打架。“不要啊……不要啊!”她額頭上青筋暴起,聲嘶力竭地哭倒在他身上,努力摩挲着他冰涼的臉,想把身上的熱度傳給他。
他艱難地擡起手撫着她的頭發,身上的力氣和僅存的熱度正在一點一點地散去。滾燙的眼淚順着眼角滑落在地上。“堅強點……答應我……好……好好活着……”
“不!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随遇而安的小乞丐了……相公,別離開我!我需要你,孩子也需要你……”
蕭毅的眼中更熱,他的身體一個痙攣,脖頸微微擡起,痛苦地嘔出了鮮血。在跌落江中之後,他的胸膛狠狠地撞在了浮冰上,已經深受內傷。
“不要啊……別這樣……別這樣!”她慌亂無措地幫他拭着臉上的血,沒想到卻越拭越多。眼淚簌簌地落在他的臉上。他顫抖着擡起手,撫着她的青絲,呼吸已是致命地急促。
“別……別哭……”他極其努力地說話,卻被喉中的血嗆得猛地咳嗽。
“好,我不哭……”她努力咽下快要滑落下來的眼淚,強忍着扯出一個微笑:“我不哭,我會好好聽話,聽你的話……好好活着,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她親吻着他冰冷的手背,他眼中酸澀難忍,一陣急促的呼吸之後,最後的抱歉已經來不及說出口……
抱歉,不能帶你和孩子去大理了……
抱歉,以後不能抱着你睡覺了……
抱歉,我的乖乖聽話的好妻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