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洹歌(下)
身形穩健的洹歌很快就登頂了,他趴在懸崖邊上,向予慈伸出手。予慈加快了速度往上,洹歌叮囑她不要慌忙,一定要抓緊。可是從他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有個人正準備對予慈下手。
“啊!”予慈驚叫着往下落,她的身體像是被誰狠狠拽了一下。
“予慈!”洹歌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他趕緊揮動繩子栓住了予慈的身體,予慈握住了樹藤再次往上爬。洹歌冷冰冰地打量着予慈身邊那幾個人,當他看到剛才對予慈下手的那個小子時,他眼裏殺氣劇增。
“快,把手給我!”洹歌側身趴在山頂,盡量把手伸向予慈。予慈緊緊握住了他的手,順勢快速往上。可就當予慈的右腿快要邁上來的時候,洹歌突然被狠狠一踩,身體完全貼在地上,手臂也往前傾。予慈毫無預兆地再次掉下去。
“抓住我!”洹歌大聲喊着,背上那只腿的力度又增加了幾分,這幾度似乎要把他的五髒六腑都踩碎,讓他的胸膛和脖頸被抵得生疼。
由于快速下滑,他們的手腕上都被凸出來的尖銳的石塊劃傷,他的血淌落在她的手腕上,她被掉下來的石頭粉末迷了眼睛。
他們緊緊抓着彼此的手,由于被血浸濕,他們的纏握的手已經變得濕.滑,越來越握不穩。
“哥……!”予慈甩了甩頭,想睜開眼睛,可眼睛裏迷了一層灰,她不住地淌着眼淚,根本沒辦法掙開。
“予慈,抓住哥,哥不會放手的,絕對不會!”洹歌想抽出另一只手去拉她,可另一只手被別人狠狠縛着。若是他此刻全力掙紮的話,予慈那邊一定會受到影響,更加搖擺不定,增加了掉落下去的危險。
“放開我,讓我救我妹妹,其他的你們想怎麽樣都行!”洹歌臉色血紅,額頭上也青筋暴起。
“放?”他背上的幾雙腿的主人不約而同的笑了。接二連三地譏諷道:“你不是很行嗎?你不是樣樣訓練都拿第一嗎?現在怎麽沒這個本事救你妹妹啊?你可別亂動啊,要是害你妹妹掉下去的話,罪魁禍首就是你啊!”
懸崖峭壁上的予慈雖然沒辦法睜開眼睛,可卻把那些人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她大聲道:“哥,你別聽他們胡說,阿慈死而無怨,沒有人能夠離間我們兄妹倆!”
他的心頭一陣溫潤,手腕上的傷口卻還在不斷流血。血已經完全浸透了他們纏繞的雙手,變得越來越危險。
“阿慈別放手,哥絕對不會放手的!乖,聽話!抓緊我,一定要抓緊我!”樹藤已經被他們砍斷,除了完全依靠洹歌之外,予慈已經沒有任何支撐點。生死一線,就在他們緊緊纏繞的指尖。
予慈努力睜開眼睛,眼角已經被灰霧迷得紅彤彤的,臉上一片潮濕,帶着淺灰色的印跡。看着山頂上的人對洹歌拳打腳踢,她努力往上爬,卻發現根本爬不動。除了他們發善心放開洹歌或是她掉下去之外,洹歌根本不可能活命。
“我們這可是為了你妹妹好啊~”其中一個十七八歲的胡渣微冒的男子狠揍了洹歌一拳,慢悠悠地挑釁道:“你看看你妹妹生得多水靈,難道你舍得讓你妹妹為我們開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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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洹歌狠狠吐了那人一口唾沫:“閉上你的狗嘴!”
那人嘴上吃了敗仗,于是就招呼兄弟們更加殘忍的對待洹歌:“剛才劉爺已經說了不準幫助別人,要靠自己的真本事上來。現在洹歌犯了規,就算被打死也是應該的!”
山頂上塵土飛揚,洹歌感覺到後背上傳來一陣陣麻木刺骨的疼痛,拳腳悉數狠狠地落在他的身上,打得他顫了肝,身體裏翻江倒海般地疼痛。
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緊緊抓住予慈,不曾放手。予慈的雙手緊緊拽住洹歌的,看着他這樣堅持和隐忍,她心疼得流淚。
他們的血已經把她的藍色的衣袖浸濕,變成了紫紅色的一片。洹歌的脖頸一個瑟縮,低吼着吐出了一口鮮血。
“哥!你放手吧,再這樣下去你會被他們打死的!”予慈大聲喊着,洹歌的額頭上青筋暴起,艱難地機械般地搖頭。
“抓緊……”
“你要好好活着,哥你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予慈不舍地望着洹歌,堅定地松開了他的手。
“不!不可以予慈!予慈你抓緊我你快抓緊我!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你聽見了沒有?!哥讓你抓緊,你不聽哥的話了嗎?!”洹歌幾乎怒吼着,眼睛裏充滿了血絲。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有用這麽嚴厲苛責的口吻跟她說過話。以致于予慈聽到這些話的同時,身體有點不由自主地顫抖。
她淡淡地笑了,臉上有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淡然和成熟:“哥,你要好好活着,予慈這次不乖……哥你不要生氣……”她的手一松開,僅憑洹歌單方面的堅持根本不可能抓住她,更何況他們的手腕濕.滑無比。
“予慈……不要!予慈!”輕巧的身體翩然下落。他的心,仿佛也跟着她一起掉落,被摔得粉碎。
她沒有恐懼,沒有彷徨和害怕,有的,盡是對他的留戀和愛護……
“啊——”他心痛欲裂,山谷裏回蕩着他撕心裂肺的吼叫聲。他狠狠捶擲着地面。恨自己的沒用,恨自己連最愛的人都護不了……
那天,洹歌像發了瘋似的,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麽多的力氣,一怒之下就打死了二十二個人。餘下的最後那個,是唯一一個沒有沖上來影響他的人。當劉安的侍衛們趕到的時候,山頂上已經躺滿了屍體。其中有十三個是被洹歌咬死的,剩餘的全部被打斷了筋骨手腳,最後被錘裂了胸膛。
洹歌平常的武功雖然在他們之上,可也相差不了多少,更何況這種情況下是以一對二十二,能夠取勝已經是萬幸,更不要說活着了。
洹歌氣喘如牛地倒在草地上,眼睛越來越模糊,像是蒙了一層水霧。水霧越聚越多,飽滿得順着他的眼角滑落下來。
爹曾經跟他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不能流淚。可現在這種情況,他真的控制不住,他想大哭一場,卻發現根本發不出聲音。或許是力氣已經用盡,沒有辦法再支撐喉結顫動,也或許是太過傷心痛苦,根本沒有心思和情緒再發出聲音給別人聽。
眼淚簌簌地順着眼角滑落,緊接着,眼神裏像是失去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一樣,變得很空洞,很冷漠,很有貫穿力。
劉安嘴角揚起了得意的笑容:“我需要的人,終于培養出來了。”
時光匆匆,可對于洹歌來說,根本毫無區別。他就像一個木頭人一樣,臉上沒有表情,沒有喜怒哀樂,也不知冷暖。自從予慈死後,他就瘋了,就變了。以前那個喜歡說笑的陽光男孩已經遠去,變成了如今這個陰郁沉悶又弑殺的浪子。
劉安非常看中他,所以對他的訓練特別嚴格,他也幾乎不把自己當人看,承受着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他把自己當成野獸,當成虎狼,在林子裏飛跑,速度越來越快。再加上練得上乘的武功,只要他一用勁,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看到他的面貌,只能看到一個人影快速地掠過,驚飛了林子裏正在安睡的鳥,震落了書上飄蕩着的枯葉。
随着洹歌武功的快速進步,劉安将訓練場地轉移到了更加隐秘的地方。
韶光易逝,歲月催人老,同時也會使人變得更加成熟穩重。十年了,洹歌已經二十五歲。他眸子裏冰冷如常,即便是別人給他慶祝生日,他也不帶一點兒微笑,臉上沒有一丁點兒色彩。一個人的時候,他會靜靜的撫拭着一枚雪白的簪花,目光柔和溫暖。
如果予慈還活着,如今也十七歲了罷……
以前娘親還在世的時候,予慈總羨慕娘親可以佩戴漂亮的簪花。娘親總是寵愛地抱着她,跟她說這是爹送給她的成親禮物,等阿慈長大了,也會有男人給她漂亮的頭簪,把她娶回家當新娘……
小時候總是吵着要戴的,如今戴也不戴就走了嗎……他的眼睛有些朦胧,才剛把簪花放回懷裏,就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
“誰?”他又恢複了一貫的冷冽。
門外的小厮怯怯地應了一聲:“客……客官,劉員外家的小女兒正在抛繡球擇親呢,許多客官都去了,要不您……您也如湊個熱鬧。”萬萬沒想到這位客官性格如此冷漠怪異,店小二的身體有點兒忍不住發抖。他總覺得經過這間客房的時候有點兒冷。
“沒你的事,下去吧。”他不屑地應了一聲,然後轉身躺在床上。枕着手臂,又想起了當年的事情,想起她的笑靥,想起她的天真,想起,她的死……
人世間最虐人的,就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曾經到懸崖下找過,可懸崖下面是一條深深的河流。他當時又喜又怕。
崖底是一條河,予慈沒死的可能性很大……
崖底是一條河,予慈去了哪裏……如果她還活着,一定會回來找他的。
當時,他又沿着河邊找了很久,幾乎是掘地三尺般一寸一寸地找,生怕錯過一丁點兒線索。
他想着,興許他的阿慈沒有力氣說話,即使聽到了也沒有力氣回答他。因此不管多遠,不管路有多麽難走、艱險,他都堅持找她。
三個月後,他不得不離開。眼裏更加失望落寞。他知道她活着的可能性很小,幾乎微乎其微,興許她的屍體已經被野獸分食了,他一直不知道。
他的予慈,很怕疼的……
……
想起以前的事情,他的眼淚再次滑落下來。前段日子幫九千歲殺了不少人,這次他告假出來休息幾天。
那個充滿脂粉以及酒肉氣味的豹房裏,他真的一刻也不想待。
半年前,他被劉安帶進宮裏交給了劉瑾。劉瑾憑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和權利,很容易就給他安排了一份禦前五品帶刀侍衛的官職。
他是劉瑾訓練出來的殺手,表面上是為了保護皇上不受傷害,實際上他還奉命幫劉瑾暗殺不少朝中的死對頭。
其中有不少是忠臣義士,對國家有很大的貢獻。他不敢去想,如今這個搖搖欲墜的朝堂,如果再沒有那幾個忠臣義士,會變成什麽樣子。
所以他陽奉陰違,表面上遵從劉瑾的旨意。實際上偷偷安排人馬接應要被刺殺的忠臣義士,安排他們迅速逃走,保證兵符的安全。随後一把火燒了他們的府邸。跟劉瑾說所有東西都被燒沒了,讓劉瑾查無對證。
出于對他辦事能力的信任,也相信自己的直覺,充分相信猛虎不會撒謊,所以劉瑾一直沒有懷疑洹歌。而洹歌的行徑,卻不是沒有被有心之人看到。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突然有某種意識牽引着他,使他覺得應該去看看這場繡球擇親的熱鬧。直覺告訴他,他不該錯過這場熱鬧,他應該去看看,否則他會後悔,會錯過很精彩很重要的東西。
可至于是什麽,他猜不出來。
親事?女人?呵,他現在沒有興趣。
于是,一向不喜歡看熱鬧的他,還是決定去看看。
劉家大樓下,擠滿了許多年輕的小夥子,這些小夥子個個揮動着臂膀,吆喝着劉家小姐快出來,把繡球抛向他們這邊。
洹歌不屑地掃了一眼人群,抱着玄鐵寶刀。于是被他的冷穆吓到,周圍的人都不敢往他這邊擠。
千呼萬喚始出來,當劉家小姐掀開簾子邁着蓮花步子走出來的時候,原本不經意間的一瞟,就足以讓他的呼吸凝了一瞬,心跳漏了一拍。
許是心與心之間的感應和牽引,亦或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的火熱。樓上抱着繡球的女子也在第一眼就看到了樓下那個男人。她目光漸漸濕潤起來,恨不得立刻沖下樓去。
于是,她把繡球抛向了他。
于是,他絕對不會讓別人碰那個球。
最終,他們成了一對兒。
在一間客房裏,洹歌霸道地吻着她,把她壓倒在床上,快速地解開了她的衣帶。她非常不習慣這樣的火熱和直接。
他的野蠻讓她不适地輕哼,而他也适時地清醒了過來,暗恨自己的野蠻粗魯。
“對不起,吓到你了。”他的眼眸澄澈得不帶一點兒情.色,仿佛剛才那麽用力吻她的人不是自己。
她撫着他的輪廓,她不敢想象這十年來他到底受了多少苦。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做什麽事情都很用勁,喜歡了冷漠野蠻的生活。他看別人的眼神是那麽冰冷決絕,唯獨看她的是那麽溫柔體貼。
“哥……我已經知道我們不是兄妹了。”她抱住他的腰身,與他對視着,身體也随着他的目光漸漸發燙:“被養父養母救醒之後,他們讓先生給我算了卦,當時我才知道我們并不是親兄妹。”她的眼裏越來越朦胧,晶瑩的淚水不斷滑落下來:“我傷好之後去找過你,可我翻遍整個林子都找不到你……”
“對不起,我不會再離開你了!”他按住她的頭頸,吻去她臉上的淚痕。
她擡起頭,溫柔地望着他,撫着他手腕上的傷疤:“哥……”
“……嗯?”他抵着她的額頭,一切靜谧而美好。
她輕輕扯着他的袖袍,臉上有些緋紅:“如今你奪得了這個繡球,我怎麽能再喊你哥呢?”
她勇敢的望着他,知道如今的幸福來得太不容易,所以她什麽都敢說,也什麽都敢做。“你願意要我嗎?你……會要我嗎?”她迎視着他的眼睛。
他俯着身子,溫熱的氣息打得她耳邊癢癢的,心也跟着悸動起來。
“要。”他堅定地應了一聲,看着她漸漸水潤起來的眼眸,他心疼地幫她拭去。
她摟住他的脖頸,小聲地道:“阿慈要把最好的東西給你。”她沒有逃避,而是迎視他火熱而驚喜的眼神。
他們愛得那麽真,那麽難,他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那就讓她大膽一次……
紅燭帳暖,春風一度,極致癫狂……
半年後,有奸.人告密,洹歌東窗事發。世界很大。卻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無論跑到哪裏,劉瑾都能夠抓到他們,到時候還不知道他們會怎樣對待予慈。他們都知道,予慈是他的死穴,若是她受苦的話,他會痛苦百萬倍。
于是,他們沒有逃離。在自己的房間裏,相擁着。有彼此,無論去了哪裏,都不是孤單的。
“予慈,對不起,這次又沒有護住你。”他蹭着她的額頭,摟住了她的腰身。
她在他懷裏蹭了蹭,幸福地道:“我的丈夫是救國救民的大英雄,那麽多忠臣義士因你而保住性命。作為你的妻子,我為你驕傲。”她睡意漸濃:“答應我,不要離開我……”
他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閉上,兩人躺在床上,擁抱着彼此:“嗯,永遠不會離開。”
在藥力作用下,他們永遠睡了過去。房裏的火勢漸漸蔓延,等劉瑾的人馬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浴火化成了鳳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