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李甜穿着一身套裝,帶着一個巨大的能夠遮住她半張臉的蛤/蟆鏡,上了路邊停靠了好幾分鐘的車。
李甜臉沖着窗外,半低着頭,把眼睛從蛤/蟆鏡的上沿露出,看了看外面,确定一下是否有人跟蹤她出來。
還好還好,并沒有人這麽小心敬慎。
李甜把眼睛勾下,挂在胸前口袋上,一張臉依舊稚嫩,表情嚴肅,像是一個要成熟不成熟的孩子在佯裝大人,她看向前面開車的人,猶豫後問:“你們确定不是來綁架我的?”
潘就衡英俊的臉上頓時無語了一下,他覺得自己的這天假放的非常“值得”,不僅撿到個趙達達,還半路出來接了個女秘書。他痛心疾首的咬了一下牙,順便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坐着的女孩。李甜正巧也看着他,兩人的目光一下子集合了。
潘就衡把嘴鼓大,撲出口氣,飄忽的說:“朋友你算了吧,法治社會,你見過誰大馬路上綁架人的,活不活了啊。”潘就衡瞥了一眼,臨着到了地方往停車場裏開:“你也別太緊張,我是代替你們陳總來接的你,他有些事想問問你。”
“陳總?陳……陳志?!”李甜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嘴巴微張,顯得出乎意料。
“嗯。”潘就衡一看這表情就知道這裏面有事,他沒問,等着李甜自己說。
李甜驚訝的表情在臉上留了兩秒鐘就被猶疑替代了,她輕咬着下嘴唇,眼神飄忽不定,像是在想着什麽。
潘就衡給她時間考慮,拉着她坐電梯上樓。門口的保镖已經回來了,潘就衡邁出去的腳打個轉就又縮了回來。
“你等會兒。”他一手拉着李甜的肩膀,一遍給陳志打電話。
響了六聲,陳志才接起來,沒等潘就衡開口,陳志就先發話:“把她帶過來。”語氣冷靜,帶了點權力下浸淫的漠視,生硬而不可置疑。
潘就衡心裏一涼,二句話沒說,推着李甜往病房走。
門口保镖們站立嚴謹,黑色西裝像是一張一張烏雲,緊鑼密鼓的壓下來,讓人心堵。門被推開,潘就衡的眼睛剛過了玄關,一件淺灰色的唐風外套就展露在他眼前,一個有些年邁的男人坐在沙發上,右手旁擺放着一個上了年紀的拐棍,他灰白的頭發在病房裏像是一把光,讓所有人都不得不在這把光下低頭。
“潘醫生吧。”老男人問候一聲,臉上的表情帶笑不笑,讓潘就衡渾身出了一場冷汗。
陳志依舊擰歪着靠在床上,聽見老男人的一身問候,看着潘就衡介紹了一句:“這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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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霹靂,潘就衡暗暗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些,他的笑容僵在臉上,說:“陳董事長,您好。”
陳父點點頭,依舊是那種帶笑不笑的表情,他的目光從潘就衡的臉上挪開,往後看,李甜眨巴着眼睛看着陳父,有些懵。
她入職還沒到一個月,別說董事長,他連總裁陳志都沒見過,可下跟了陳洲,結果幾天不到,這人就莫名其妙的被抓了進去。直到現在,李甜都覺得自己像是誤闖進一場魔幻現實主義題材的故事裏,毫無真實感。
李甜朝陳父點點頭,先打招呼:“陳董事長您好,我叫李甜,陳總的秘書。”
陳父對她笑了笑,眼角的周圍深了些,顯得那雙眼更加銳利:“陳志的?”
李甜看了看病床上吊着一條腿的陳志搖搖頭:“不是,我是陳洲的秘書。”
陳父臉上的笑有那麽一剎那的停頓,随後他便把頭擺正,繼續看向他那個半死不活的兒子。
陳志被他這種冥頑不化的态度搞得很心煩,偌大的病房就像是一張談判桌,陳志一邊,他爹一邊,兩方較量,誰先開口誰就輸了。可是這場談判本就不公平,每個人手裏的籌碼都不一樣。一個陳洲,在陳志心裏他就算在不是人也好歹是他名義上的哥哥,丢不得舍不下,也不能讓他白白背了黑鍋。可是在陳董事長的心裏,陳洲就是一個棋子,他養了他那麽些年,說到底就是在等一個機會,等到不時之需,把他填進去,換來一個值得的價格。如今時候到了,陳董事長潇灑的撒手,只有陳志想在拉一把。
陳董事長把身子向後靠,閉上眼,顯得人很輕松。
陳志氣的整個人都想跳下床,他冰涼的聲音像是初冬的雪,他問他爸:“這件事到底是你布置好的,還是說就是一個意外?”
“結果很重要嗎?”
“很重要。”陳志的眼睛像刀:“他是你兒子。”
“你是我兒子。”陳董事長深吸了一口氣,他很老了,眼裏有時間藏不住的渾濁,狠厲的眼神在一層混黃下變得有些意義深刻的冷漠:“你不是一直不太喜歡他嗎?怎麽這件事這麽上心?”
“你要是真看不上陳洲就索性放過他!他好歹也是替你扛了好幾年公司的人,你說把人坑一把就坑一把。爸!這就是你的為人之道?”
陳父“呵呵”的笑,聲音沙啞:“我養了他那麽些年,讓他幫我做些事理所應當,再說,我沒有逼他,是他自己願意做的。小志啊,你還年輕,你不了解一個人的野心。陳洲就是一匹養不熟的狼,爸爸年紀大了,公司交給你,是希望你能繼續把它壯大起來,這個領頭人應該是你也只能是你。可是陳洲只要在一天,那你就會有一天的危險。你覺得你能鬥過他嗎?”
陳志的心一個波動,他突然替陳洲覺得不值。
陳洲并不算是一個好哥哥,或許在那些年裏,陳洲連一個親人都算不上,他的存在并不值得被紀念,更像是一個寄住在他家的外放親戚,每天活的小心謹慎,沉默寡言,也不喜歡笑,總是冷冰冰的,陳志不喜歡他。可這并代表他本身就有錯。
陳志曾有一段時間恨不得殺了他。可是當陳志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态去看望陳洲時,發現他并沒有多難過,他第一次露出了那種有些脆弱的表情,抱着他的貓,看他的眼神與以往不同。他像是一個卸下盔甲的戰士,終于得以不在為了生存如履薄冰,可以肆意的喘一口氣。
從那個時候開始,陳志就覺得真實的陳洲和他看到的陳洲也許是不一樣的,他不敢去問陳父為什麽,他怕得到過于荒誕的理由。
可如今,他突然發覺自己的勝利像是一種饋贈,只能說明他是幸運的,其他的什麽都證明不了。
陳志呼嚕了一把臉,他覺得折了的那只腳有些疼,他開始心煩。
“陳洲這件事我會管,他就算折也得折在我手裏,這算是怎麽回事。”他無賴的沖着陳董事長笑:“如果實在不行,我就去自首,就說事情是我做的,我看到時候你會不會幫我。”
“你放肆!”陳父拄着拐杖站起,氣的面色通紅渾身顫抖:“你是我的接班人,公司裏數以萬計的人等着吃飯,你這麽做,對得起誰!”
“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陳志的話輕飄飄的,他的鎮靜對着陳父的暴跳如雷,顯得胸有成竹。
陳志就那麽看着他爸,直到陳董事長氣的被人扶走。
陳志的心口堵着一口氣,他平靜的倚在床頭,半晌後發狠的摔了一個杯子。
……
五天,相同的句式反反複複磨在他耳朵邊,陳洲熬得發紅的眼睛看着對面的人。
“我不知道。”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有什麽不承認的!融來的兩個億在哪裏?工程是否違規操作?這些你難道都不知道?”
陳洲繼續抿着毫無血色的嘴唇,喉結滾動,整個人虛弱成只剩一副皮囊。
“首先我不認同你們說的平海灣工程涉嫌詐騙,因為土地在我們手裏,只是沒有動工,這種事在房地産上很常見。而且陳氏作為一個大公司……”陳洲的胃又開始疼起來,他咬着牙深吸一口氣,試圖把注意力從疼痛上挪開:“不可能去欺詐區區兩個億。”
“可是上季度的財務報表上明顯缺少這一部分,審計部門已經翻閱過你們公司的財務,發現賬上根本就沒有這兩個億,這你怎麽解釋?”
“今年陳氏在房地産上一共有四個項目,平海灣是最小的一個,東方三號那裏二期工程已經開始,現金流彼此平衡很正常,你們不能以點概面。”
警/察的手關節點了點桌面,停頓了幾秒,而後問:“如果真的沒什麽,為何陳氏集團到現在都沒有安排律師和你見面?”
陳洲疼的渾渾噩噩的腦袋被這句話一下子攪醒,他擡頭坐直了身體,看着那個問話的男人,那男人眼裏帶來戲谑,像是故意在此時捅上一刀。
心理戰術,再銅牆鐵壁的人心裏總是軟的,既然這麽難纏,不如幹脆往痛的地方點。
陳洲平靜的面孔在昏暗的審訊室裏白的發光,他的發角有汗珠,襯衫領口解開兩顆扣子,盡管在這裏呆了幾天,但整個人依舊挺拔鎮靜,仿佛這樣的事在他腦海裏已經演練過很多遍。
其實不會更失望了。
陳洲驀的對對面笑了一下,有自嘲也有涼薄,他問:“你想聽我怎麽回答?”
男人敲桌面的手指停下,默不作聲。
“無關別人,沒做的事就是沒做,你覺得我有罪,拿出證據。否則,你就是诽謗。”陳洲依舊笑,他擡頭看頭頂的燈光,半晌後靠在椅子上。
就在這時,審訊室門外有人敲門,一個小警/察進來朝着問話的男人耳語幾句,男人的目光瞬間變得莫測過來。
“陳洲。”
陳洲低下頭,平視他,目光裏猶如裝了一片被白雪覆蓋的湖水。
“你律師來了。”
陳洲的右眉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不變:“好。”
……
陳志拄着拐坐在椅子上,目光炯炯的盯着那扇門。
直到陳洲已經坐到了他的對面,陳志還有些愣。
“太久沒見到我了吧,不習慣?”
陳志如夢初醒,看見陳洲慘白的一張臉,嘴唇沒有血色,眼睛裏布滿血絲,看着像只兔子。
“在這裏……過得不太好?”
陳洲又開始那樣笑,懶洋洋的,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太好笑的笑話:“比你好點,至少我腿沒瘸。”
“啊……”陳志看他盯着自己的拐杖,解釋了一句:“我前些日子去爬山,沒注意,把腿給摔了。”
“醫生怎麽說?”
“潘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養倆月就好了。哦對,潘醫生你也認識,就是你住院時的那位。”
陳洲記起他了,機車醫生,拽的二五八萬。
兩人沉默半晌,彼此都有些不知說些什麽。
“那個……一會兒你就能出來了。”
“嗯?”陳洲通紅的眼睛看向陳志:“什麽意思?”
“其實這件事我問過張律師了,沒有站得住腳的證據,而且陳氏作為上市企業,在寬城還是能說的上話的,資金我已經補充到位,不動工的主要原因是平海灣的土質有問題,建房地産不行,我最近問過專業人士了,房地産建不成就弄一個旅游區,主打滑雪場,我這幾天正找人設計呢。”
陳洲一直沉默的聽着,到最後他笑着問陳志:“陳董的意思呢?”
“我爸啊他……”話說到一半,陳志猛然驚醒,他的一雙眼充滿了不可思議:“你知道?”
陳洲笑笑不說話。
陳志突然之間就爆發了:“你他/媽是不是傻/逼!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他讓你死你去不去死!”門口有警/察被這一聲暴喝吓進來,敲了敲門,示意陳志冷靜。
陳洲坐在他對邊,疊着腿,雕塑似的坐着。
“陳志。”陳洲的聲音很涼:“其實,你還別說,真到了那個份上,沒準我還真是不死不行。”
“去你/媽的!”陳志氣的手抖,律師在一邊安撫他,他腿腳不利索,發起瘋來顯得滑稽。可陳洲笑不出來,因為他從進來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精心安排的陷阱裏,他欠他的,得還。
陳志嘬着牙花子看陳洲的背一點點彎下去,剛開始陳洲還能看看他,後來他就垂着頭閉目養神。
警/察開門,底氣不足的放人,把人關了五天,證據鏈不充足,真要告上去,他們都吃不消。
陳洲被人推醒,他挺高的個子有些站不穩,晃晃悠悠的出來,陳志拄着拐想扶他也比較困難。
律師被送走,他們兩個人坐在陳志準備好的車裏。
陳洲把自己縮在後座上,看看旁邊的打着石膏的陳志,最後說了一句話:“把我送回家。”
陳志“哼”了一聲不理他,結果到了他那棟小別墅,陳志看着陳洲還靠在車背上睡覺,用手沒好氣的推了推,結果推了好些下人都沒醒。
他渾身一個激靈,叫了一聲:“陳洲!”
作者有話要說: 北哥我終于痛定思痛把陳洲給你們放出來了
在不放出來,趙達達估計就得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