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還有別人知道你賣鳝魚這事兒嗎?姥姥她們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我誰也沒說,大家都以為我是在這邊混日子。”
也就是姥姥和姥爺管管他,其他人也不稀罕管他,反正口糧都已經交了,也沒吃旁人的、喝旁人的。
方明啓很清楚自己在大家眼裏是什麽樣的形象,不學無術,不懂珍惜,爛泥糊不上牆。
以前他會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現在就不一樣了,悶聲發大財才是王道。
王美麗和方一勺夫妻倆面面相觑,他們對外頭的事兒都沒怎麽關注過,也不知道情況是不是都跟兒子說的一樣。
“這次我們來就是接你回家的,這活先別幹了,咱們回家商量商量,看看爺爺是什麽意見,再打聽打聽。”
王美麗皺着眉頭,要真是跟往年一樣,萬一被抓着了,那可就是大事兒。
方愛愛小心翼翼的繞過鳝魚簍子,一點兒都不敢往裏邊瞧,她是知道歷史發展趨勢的,之前又看了那麽多的年代文。
當然知道便宜哥哥很有可能就是時代的弄潮兒,的确走對了路子,有勇氣,也有見識。
但方愛愛還真不敢表明态度,摸着石頭過河的人固然勇氣可嘉,可也是最容易被水淹死的,她不确定現在的大環境是不是已經好起來了,還是黎明之前的黑暗,還差最後一次大的反撲。
作為一家之主,王美麗的脾氣硬,人也比較強勢,方明啓也惶不多讓,脾氣倔起來誰也說不動。
兩相僵持之下,王美麗決定在娘家住一段時間。
“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你跟愛愛回去把事情告訴給爹,讓他老人家也幫忙打聽打聽,看是不是真就跟明啓說的一樣,格委會已經不管這事兒了。”
方明啓有些不耐煩,“你留在這兒反而更惹眼,反正我又幹不了多長時間了,你有在這陪我的功夫,還不如回去上兩天班呢,争取早日轉正。”
王美麗最大的心病就是一直沒能轉正,閨女都已經在食堂做學徒了,她這個當媽的還一直是臨時工呢。
被戳了心窩子的王美麗,一點兒也不跟自家兒子客氣,“要回就一塊回,反正也不差這幾天,要是情況真有你說的這麽好,我跟你爸都過來給你幫忙,耽誤的功夫全都給你補回來。”
這壓根就不是補不補得回來的事兒。
母子倆的戰場,父女倆在一邊完全是觀戰的,到最後胳膊也沒扭過大腿。
王美麗拿着魚簍走在最前頭,方明啓手裏頭大包小包走在最後頭。
方家的上層建築從來都不是經濟地位決定的。
*******
王家早就已經分家了,老兩口現在是跟着老大一家住,也就是王美麗同志的大哥大嫂一家。
王大哥比王美麗年長了10多歲,膝下三個兒子全都已經結婚娶媳婦兒了,連孫子都好幾個了,只剩下最小的女兒還沒有出嫁。
這姑娘跟方愛愛是同一年出生的,只是月份上比方愛愛大了一個多月,所以是表姐。
這年月城市戶口金貴,生下來就能領口糧、票據,方明啓做過幾年的知青,好不容易買了份工作回城,沒多長時間又把工作給丢了。
這樣的人,即便是城裏人,也讓人看不上。
爛泥糊不上牆,白白浪費好東西。
所以面對方明啓,王家大多數人還是能以平常心相待的,但是面對嫩生生的方愛愛,可就沒辦法保持平常心了。
電影裏的女演員,也就是這模樣、這打扮了,就跟那畫報上的一樣,皮膚白皙,眼睛有神,穿着一點都不耐髒的小裙子,瞧上去很是……洋氣。
跟方明啓站到一塊,那簡直都不像是兄妹倆,一個又兇又狠,瞧着就不好惹,一個嫩生生,跟電影明星似的,吹口氣就能把人吹跑了。
這樣的兩個人,實在不像是親兄妹倆。
王家人是見過方愛愛的,每年的大年初二,王美麗都會帶着丈夫和孩子回來走娘家,算算日子,這才半年沒見,孩子就脫胎換骨了。
“孩子就得多讀書,瞧我這外孫女多文氣,這留的是學生頭吧,還挺好看的。”王姥姥很是高興的樣子。
外孫女這模樣沒随老方家,而是随了她們老王家。
已經辍學的方愛愛,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雖然還沒成年,但已經是社會人士了,不是學校裏的乖學生。
“我還以為這會兒大夥應該在睡午覺呢,怎麽全都跑到大門口來了,不會是提前知道我們要過來吧?”王美麗移開話茬。
“這兩天太熱了,中午在屋裏頭也睡不着,還不如大門外邊涼快,有這兩棵大樹遮陰,幹脆咱也別進屋裏了,裏邊悶熱,還不如在這兒坐着。”
王大舅大老遠就瞅見那兩個魚簍子了,這麽熱的天兒,也就他這個外甥願意大中午頭過去摸鳝魚,而且好幾天才能摸到一兩條,這麽高的大個子,要是下地幹活一天能拿10個公分,偏偏游手好閑,跑去捉什麽鳝魚。
這要是他親兒子,棍子都能給打折了,外甥說兩句還行,動手就不合适了。
都不是外人,自然是怎麽舒服怎麽來了,帶來的東西讓小輩兒拎屋裏頭去,方家人也不進屋了,直接坐大樹底下的石凳子上。
說是石凳子,其實就是從山上搬過來的大石頭塊,勉強能當座位用。
“愛愛,原來你這麽好看,以前都是在冬天見你,臉都被凍傷了,從來都不知道,你臉上的傷好了之後這麽好看。”王杏有些拘謹的小聲道。
簡直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那手指頭白的,跟雞蛋清也差不了多少了,今年冬天見面的時候,手還紅腫得跟紅饅頭一樣。
被人誇好看,方愛愛心裏頭美滋滋的,尤其她還不用解釋是怎麽變好看的,表姐已經邏輯自洽了。
“每年冬天都被凍傷,臉都沒法看了,今年再過冬,出門我就把臉都裹上,省得再凍臉。”
這話可不是說笑,方愛愛是真有這個打算,往年凍傷過的人,會比沒有凍傷過的人更容易再次被凍傷,這就跟習慣性流産是一個道理,傷着傷着就傷習慣了。
相比看起來要麽兇狠要麽淳樸的方家父子倆,方家母女,尤其是方愛愛,整個帶給人的感覺特別的時髦和洋氣,平輩的表姐,比她更小一輩的外甥和外甥女,一直都有偷偷看她。
搞得方愛愛後來也有一些不自在了,就像參加學校的畢業典禮,所有人都是穿着校服去的,就她一個,濃妝豔抹,隆重出場,怪不好意思的。
古往今來,長輩們聚到一塊必聊的話題之一就是小輩兒的婚嫁問題。
方愛愛還算年紀小,還不到16歲呢,王杏也一樣,對于兩個小姑娘,長輩們并不是很着急,讓人着急上火的是方明啓的婚事。
這孩子今年可都已經19歲了,在鄉下做了幾年的知青,也沒找個知識女青年共同進步,回了城以後,感情方面沒什麽進展,工作方面就更不用提了,現在就是無業游民一個。
确實挺讓人操心的。
“也該給孩子尋摸尋摸了,人結了婚,心就定下來了,也就懂事兒了,你們家條件也不差,就明啓這麽一個兒子,在城裏找對象還是不難的,要是真的都看不上眼,那咱們再想想別的法子,好姑娘有的是,甭管是城裏的,還是鄉下的,能好好過日子就成。”
王大舅說這話的時候,心裏邊未嘗不是得意的,兄弟姐妹之間也是會做比較的,正是因為是兄弟姐妹,所以才會放到一塊兒做比較。
小妹嫁到城裏頭又怎麽樣,就算是有商品糧吃,可這麽多年來就這麽一個兒子,還不争氣。
他仨兒子呢,沒一個落下的,全都已經娶妻生子了,做父母的還能比什麽,要比也就是比孩子了。
“這事兒我們不着急,明啓這麽高的個子、這麽好的模樣,想找對象結婚什麽時候不行,主要還是得看孩子自己的意思,現在是文明社會了,跟以前不一樣,這些事兒都是孩子自己說了算,不興包辦的。”
別看王美麗是嚴母,平時沒少訓自家兒子,但是她自己說可以,旁人說就不行了,她自個兒親哥哥說也不行。
看她哥那話說的,話裏話外的,關心是不假,可都在影射自家兒子現在不懂事兒,再說了,她膝下一兒一女都已經湊足一個‘好’字了,怎麽到了大哥嘴裏,膝下就只剩下一個兒子了。
重男輕女的老古董。
本來說的是小輩的事兒,很快就演變成了兩個長輩打嘴仗。
大兒子跟小女兒說話基本上就沒說到過一塊兒去,王家老兩口早就已經習慣了,誰都不想管。
小女兒是初中生,在鎮上上過了兩年學,很多想法都跟大家夥不一樣,後來陰差陽錯嫁到了城裏頭,那想法就更不一樣了。
日子嘛,各有各的過法。
就跟今天中午的飯菜一樣,南瓜有南瓜味,豆角有豆角味,一塊兒自留地裏長出來的還都不一樣呢。
方家不是空着手來的,走的時候,也不是空着手走的,方明啓捉到的鳝魚帶走了一半,還有王家在自留地裏種的西瓜也帶走了兩個。
每個西瓜都差不多有足球大小,方愛愛也看不出是什麽品種來,不過入了夏之後,她還沒吃過西瓜呢,多的時候不稀罕,沒有的時候就惦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