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

寒光凜冽的秋水劍刺進了他的胸口,鮮血汩汩流出,染濕了他大紅色的喜服。

他的耳畔是家人的哭喊聲。一聲一聲,如刀割錐刺,遠比身體上的傷口更痛。

黃歷上說今天宜嫁娶,看來未必正确。

“陸文軒,這是你欠我的!”她笑容凄婉,風華無限。

陸文軒遍體生寒,欠她的是他,可他的家人并無過錯。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所在乎的人一個個在他面前死去。

她說:“陸文軒,陸家上下有今天的下場,都是拜你所賜。這一切,是你自己造成的!”

不,不,他們是無辜的,救救他們!

沒有人能聽到他心底的吶喊,沒有人來改變他們的命運。絕望一點點吞噬着他的內心,他終于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眼前隐隐閃過很多人的臉,他正直而善良的父親,慈愛而溫柔的母親,爽朗而英俊的長兄,賢惠而孝順的大嫂,還有他年僅七歲的幼妹……陸家上上下下,以及他只見過一面,還未來得及拜堂的新婚妻子……

這些人昨天還在憧憬着幸福,今日卻倒在血泊中。

如果,如果可以救得他們的性命……

他願意拿一切來換!

……

“你真的願意拿一切來救他們嗎?”一個清麗如莺啭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誰?誰在說話?

Advertisement

“你願意嗎?拿你的一切換他們重活的機會?”還是那個聲音,清麗婉轉。

“我願意,我願意!”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可是願意又有什麽用呢?他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他連生命都沒了,還何談拿一切來交換?

“你還有你的靈魂。”那聲音帶了絲.誘惑,像是一種缥缈的感情。

靈魂?我願意!什麽我都願意!

噬骨的疼痛包裹着他,他終于失去了知覺。

暖暖的陽光灑在他臉上,溫柔缱绻。他猛地睜開了眼睛,茫然四顧:這是哪裏?

花香馥郁,異草芬芳,不知名的飛禽走獸在花間嬉戲。

“你醒了?”還是方才的聲音,宛若莺啭。說話間,一個白衣身影倏爾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一襲白色深衣,嬌美無匹。

陸文軒有片刻的愕然,他見過不少美貌女子。可眼前這女子,雖年齒尚稚,卻是生平未見之絕色。

很快,他的內心就被鋪天蓋地的恐慌所纏繞。

如果她的聲音不是幻聽,那麽剛才的一切就不是夢了?他的家人确然是慘死了。

“你過來!”她沖他招了招手,眉目含笑,“你瞧瞧這個,這是你的第一個任務啦。”

少女白皙如玉的手中握着一卷書,淺笑盈盈。

陸文軒一時不知該作答,結結巴巴:“姑娘,我……在下陸文軒,姑娘……”

陽光溫柔,微風和煦,他們置身在花海當中。這地方,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他大約是已經死去了吧?

少女斂容凝眉:“我知道你的姓名,你不必介紹了。你答應了我要拿你自己來換家人重生的機會,莫不是要反悔?”

“不是,不是反悔!”陸文軒撫上了胸口,“仙子有何任務,但請吩咐。文軒定然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眼前的少女應該是仙女吧,也只有仙女才有這樣通天的手段。

那少女卻微微一笑:“這可奇了,你自己都是死人了,死不旋踵從何說起?”

陸文軒語塞,面色微紅,吶吶地道:“我,我……”

陸家的二公子俊朗灑脫,偏偏在女人面前不善言辭。

少女搖了搖頭,語帶憐憫:“算了,你這個樣子,真不知道如何被劃到渣男的行列中去的。”

陸文軒很迷茫,猶豫了一下:“請教仙子,何為渣男?”

歪了歪腦袋,少女小嘴微扁,隐隐有譏诮之意:“所謂渣男者,不思進取,不負責任,玩弄女子感情……”

不待她說完,陸文軒就忍不住出言反駁:“仙子此言差矣,文軒從未有過這等惡劣行徑。”

他家教甚嚴,自幼守禮,又曾随軍遠征。他是京中女兒心目中的良人,渣男一說,簡直是不知所謂!

少女将手一揚,一卷書就朝他飛來。他伸手接住,極為驚駭。

這書似是憑空多出來的,并不是她先前手裏的那一卷。

“你自己看吧。陸家遭此橫禍,皆因你是渣男。”

他匆匆翻開書卷,細細看去,卻越看越驚。

這是一個話本故事,講述了魔教妖女齊碧華和名門公子段景陽之間的愛情故事。這樣的組合固然新奇,但更讓他震驚的是這兩個人的名字。

殺死他陸家上下七十二口的可不就是齊碧華?至于段景陽,京城段家的嫡長子,他也不陌生。

只是這故事不對!

現在是平輝二年,而書上卻是平輝四年的事情。看來,不過是他人臆想罷了。

他沉吟良久,方說出心中疑問:“仙子這話本子從何而來?書中所說的未必正确。”

段景陽穩重大方,怎會為了一個殺人如麻的女魔頭背棄宗族父母,遠逃漠北?

少女嗤地一笑:“書裏的故事?焉知你自己不是在書中呢?只可惜,在別人的故事裏,你不過是個背景渣男罷了。”

她逗弄着肩頭的鳥雀,漫不經心:“你這人看書真不仔細,居然沒看到關于你的場景?”

陸文軒赧然。

“呶,那裏。齊碧華第二次拒絕段景陽時說道‘你可知道陸家,陸家的滅門就是我做的。這下你認清了我的魔頭面目,可該逃得遠遠的吧!’”

書中的确有這一點,可故事裏并不曾正面講述那場慘案,只從齊碧華的只言片語中能推測一二。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陸文軒也會以為陸家二公子辜負了齊碧華,害得她心性大變,一念成魔。後來她遇上了世家公子段景陽。他執着深情,甘願為她放棄一切,随她遠去漠北。

陸文軒指節發白,怎麽會這樣?“不是這樣的……”

平輝元年,陸文軒随軍出征。年少氣盛,他一路追着敵軍将領,直至荒漠。斬敵軍于馬下的同時,他也失血過多,昏迷不醒。

醒過來時,發現他被一美貌女子所救。

那女子便是齊碧華了。

她與中原女子不同,直爽潑辣,直言要嫁他為妻。

婚姻結兩姓之好,歷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決定。陸文軒不敢貿然答應,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以婚姻大事不敢擅專為由,婉拒了她的好意。

齊碧華卻追問:“那你父母要是同意了呢?”

若是父母同意,娶她也無妨。他是家中次子,他的妻子又不是宗婦,娶個尋常人家的女子也并非不可。

他點了點頭:“若是父母同意,我自然會前來求娶。”

只怕父母不會同意,一個獨自生活在大漠中,武功奇高的女子,父母怎會同意?

她向他讨要他随身的玉佩,他卻遞上了他的佩劍。

玉佩是貼身之物,有私相授受之嫌。寶劍贈英雄,她獨自居住在沙漠裏,有兵器防身也好。

她滿心歡喜地接過去,眉眼俱是笑意。

他想,不過是個孩子罷了,哪裏就懂得情愛了?說是要嫁給他,恐怕只是孩子的頑話。

他身體痊愈後匆忙離去。後來,他也曾試圖去找她致謝,但沙漠浩瀚,終是難覓芳蹤,只得不了了之。

原以為是萍水相逢一場夢,卻不想竟成浩劫。

他首次出征,便立下功勳。聖上誇贊,為他賜婚。

閑來無事時,他也會和知交好友登高遠望,醉後拔劍擊柱,風流恣意。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終止于他成婚當天。

她從天而降,卓絕的輕功震驚衆人。

陸家是武将世家,行兵布陣疆場厮殺,骁勇無比。但論起單打獨鬥,他們遠不是武林中人的對手。

她手持秋水劍,劍劍斃命,所到之處,盡是死屍。

她橫眉冷黛,面如寒霜:“陸文軒,是你先負我的!”

她為了他,在沙漠滞留數月。為了他,她幾乎丢掉大半條命才脫離了魔教。可等她歷盡千辛萬苦找到他,他卻在興高采烈的籌備婚事。

她給過他機會的,她兩次出現在他面前,擦肩而過,他都沒有認出她。

他們曾朝夕相對三個月。他曾允諾禀明父母,就會迎娶。他曾贈她秋水劍,以作定情信物。

不承想,真的教她望穿秋水。

原來,世上男子多薄幸,竟是真的。

那麽,這樣的負心人,殺了也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