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入V第二更

雖說相識不過短短四日, 但崔宇也自問看得透人。他見慣了賈赦嘻嘻哈哈的模樣,偶爾脾氣上來鬧鬧貴公子小性子,嗷嗚嗷嗚跟個沒斷奶的小奶狗似的,總體來說, 就算沒完全摸透賈赦性子, 可到底這人身上是帶着股未經世事的嬌憨。

正如泰興帝所描述的那般,賈恩侯此生最大的挫折莫過于他母親賈史氏更疼愛他幼弟一些。

但如今, 他卻是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一股殺意,那猩紅的雙眸忽然間恍若話本裏的鬼魅, 眉尾一條,有了一絲詭谲的妖冶之氣。

不其然的崔宇心中一怔,沉吟了半晌, 才收回了視線,試着開口寬慰一二:“這事……”

“呵。”賈赦嗤笑了一聲,見崔宇躊躇開口似有勸慰之意, 撇了撇嘴,硬邦邦道:“反正本官沒當場哈哈大笑, 就已經算給死者面子了。剩下的事情, 崔大人, 你要是心懷百姓, 心懷所謂的教育,那就默默祈禱幕後的黑手不要拿舊事說事,不要惹我賈家,否則毀了清北書院又如何?”

“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而且我的話你不愛聽。可既有……”

“站着說話不腰疼,是吧?”賈赦冷冷剮了眼崔宇,打斷人的話,直接袖子一甩,往外走:“筆墨紙硯,四書五經伺候爺回家。”

見了他那目光,崔宇忽然間感覺自己心被針紮了似的。他不知賈家與徐山長的仇隙,但是徐山長的為人為師之德卻是有口皆碑的。清北書院是在徐山長手裏一躍成為全國四大書院之首,徐山長數十年如一日的踐行着因材施教,秉承育人育德為先;率先為寒門子弟推行了半工半讀之策;散盡家産在鄉村建立了不少義學……

而且,說真話,他當年能夠蟾宮折桂,遇到第一個貴人還是清北書院。當時他赴京趕考,囊中羞澀,也是暫時租賃在清北書院的房舍內,而後靠着賣字畫攢了些錢,才移居到城內。

但賈家的仇怨卻也是真的。這事難不成要怪熊孩子賈珍不成?還是追本溯源,怪賈家求娶時候挾持了恩情,讓溫家不得不答應?

心中忽然滲出點寒意來,崔宇眼角餘光掃見賈赦轉彎消失的背影,還是疾步追了上去。就如先前賈赦所言,在一定程度上他們是一體的。

官場上,有時候不怕神對手和豬隊友,就怕帝王莫名的喜好。

而且就賈恩侯那性子……

崔宇長長嘆口氣,到底是被寵着長大的小孩子,想來下午在清北書院時能維持着通判之責已經是難得了。

慢慢來,慢慢教。

起碼已經記得住身份了。此時此刻不過私下裏,他這個師父退一步也是海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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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侯,先前是我說話未考慮你的感受,在此向你陪個不是。”崔宇剛過垂花門,就見小厮正勸着賈赦,忙不疊彎腰作揖,認真無比道。

“可折煞本将軍了。”賈赦冷哼一聲,拉着語調,不恭不敬着,咧嘴不忿着:“我賈恩侯就是這樣護短偏袒的,我生來就可以無視宵禁!”

說完,賈赦斜眸掃了眼崔宇,借着月光打量着人,不放過任何表情變化。原以為崔宇會開口訓誡亦或是拂袖離開,誰曾想這性子居然這般……這般木楞,既不走也不開口說話,就這麽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看着看着,賈赦總覺得自己看見了對方眼中的血絲。今晚的熬夜原本不是必須的,在清北書院各部僵持着,各派人手駐紮,而後便回來調查兇手的身家背景。至于原定的接風宴,也是匆匆喝杯酒罷了。然後崔宇帶着他連夜分析已知的線索。說到最後,是他自己好奇八卦,拉着崔宇侃大山。

賈赦垂眼,聲音透着絲虛:“反……反正你認錯了,我……我就大人有大量的原諒你了。提前跟你說明,哪怕你是斷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爺,但也是不能幹涉我兩件事。第一,有關我家太太的一切,第二,我跟假正經的關系,第三……”

崔宇盯着賈赦自然翹起來的三根手指頭,楞了楞,忽然一笑:“果真小孩啊。”脾氣來得快,去得快。

“你……你才不識數!剛才數暈頭。”賈赦忙不疊收手,鼻間輕輕一哼:“我困了。回去睡了。”

“去哪裏睡?還要闖宵禁?”

“我回馬車睡。”

“……這後衙不是你修建的?客房也有。”

賈赦一臉嫌棄。

見狀,崔宇感覺自己堵着一口氣:“你去我的房間睡總行吧?讓你把自己的官衙修建,你偏不。”

“我明……”賈赦話語一滞,拉長着臉:“等各地管事送夏食入京的時候,我就有錢了,到時候,哼,冰塊分你……分你一小半都成。”

他今天中午顯擺樸素妝的時候順便被告知他被扣了賬房提取的額度。以後最多帶一兩銀子,完完全全打發叫花子呢。

“別說日後了,你且去休息吧。”

“那我真占了你的床?”賈赦歪頭看了眼崔宇,腦海莫名想起先前的緋聞八卦,小聲道:“你睡客房是吧?我可沒有那……咳咳,跟人抵足而眠的習慣,而且我睡覺,筆墨紙硯他們也會輪流守夜的。”

“對,我睡客房。知道你大家少爺嬌貴着有人伺候。”崔宇揮揮手,示意小厮伺候賈赦離開,道:“再聊下去,就立馬得上早朝了。”

“那……”賈赦一抿嘴:“多謝了。”

“不客氣。”

目送賈赦帶着小厮浩浩蕩蕩的熟門熟路朝主院而去,崔宇揉揉額頭,原本腳步邁向了客房,但不知為何,總眼皮直跳,毫無睡意。

故而,直接去了前衙,再一次細細的研究案卷。

除了崔宇徹夜未眠,今晚京城內還有不少人家亦是燈火通宵。

其中最為焦慮的便是刑部大堂內的鐘刑。

“要不是順天府磨蹭,這案件也不會人人來橫插一手。”

“可是鐘大人,鐘師哥啊,聽說你不是還幫那崔宇周旋了幾句?”曹景修像是沒骨頭一般,整個人癱坐在圈椅上,懶洋洋着:“現在刑部上下正調動一切能調動的人手查探此案,保準您明兒上朝,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無懼任何刀槍劍戟。”

“欣賞那沒被抹平的棱角是一回事,但耐不住我就想罵他。”鐘刑說完,又定定的看了眼曹景修,眼眸一眯,問:“小師弟,你對賈赦那大侄子賈珍了解多少?”

“怎麽忽然提起他來了?珍大侄子嘛,人如其名,寧府的珍寶呗。”曹景修漫不經心道了一句:“寧府傳到賈珍這裏,都兩代獨苗苗了,若是按着賈珍再這麽不知節制的游戲花叢,作死尋刺激,沒準賈蓉是第三代獨苗了。”

“說正經的。”

“正經的?”曹景修面色一變,有些莫名的看了眼鐘刑:“怎麽好端端問起他來了?”

鐘刑喝了口濃茶提提神:“就怕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請通俗易懂,謝謝。”

“我忽然想起昔年賈溫聯姻,似有風聲,溫家以書院為嫁妝,約定過繼一子繼承溫家香火。”鐘刑意味深長的看眼曹景修,嘆道:“賈敬是昔年二皇子陪讀啊!這事不管是否為真,有人想要從清北書院獲利的,定然會翻起舊賬。”

“那豈不是作死?”曹國舅聞言嘴角抽抽:“賈珍當時年紀還小,早就忘記那傷痛了。而且誰敢在賈珍跟前提起,賈赦都能活活咬死他。但凡說起清北書院,賈恩侯整一兇殘暴戾,不像平常。若是明日誰敢提及這事,他真能帶着賈家牌位去撞太廟。”

“所以我才焦慮啊,現在的年輕人吶,個個忒有個性了,而且偏偏生得好,罵不得。”

“那就不要管那些亂七八糟的各顯神通的三十六計了,去綠水山莊聽聽小曲,喝個小酒?”

“你也跟着作吧!”

曹國舅得意笑笑:“奉旨纨绔。”

當然,比起曹國舅笑得更為得意的便是推動此案發生的六皇子。

聽完屬下來報一切按着計劃發展,六皇子眼望着桌案上平攤着的宣旨,瞧着那龍飛鳳舞的吏戶禮兵刑工六個大字,擡手,在禮上面畫了圈,而後打了個叉。

眼中的厭惡轉瞬即逝,六皇子帶着篤定之色,手指拂過戶字。

所有人都會以為他為借着岳丈掌控清北書院,可是他偏偏謀取的是戶部!兵部已經被瓜分了,他也插不進手,但是戶部卻是牢牢被把握在父皇手中,他若是能撬開一個小口,就有把握蠶絲幹淨。

戶部尚書自己沒問題,可是家眷,甚至那姻親女婿賈赦,那是問題多多。

而且成就大事,少不了錢!

他等着接下來那些好兄弟的攻讦。

六皇子算計得很好,或者說所有朝臣皇子們都一夜未眠,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在待漏室內還含槍帶棍的提前厮殺了一回。

可是所有人都萬萬沒有料到,一上朝,泰興帝說了句夜深忽夢少年事後,就直接讓戴權宣了聖旨。

複立太子的聖旨!

然後就讓戴權前去尋二皇子宣旨了,然後就退朝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滿殿的朝臣們都不知自己今日是如何走出大殿的。

崔宇一開始楞過神後,也就淡然下來了。泰興帝既然有了決斷,他就相信泰興帝的選擇。反正太子被廢的理由,用的是被前朝餘孽下蠱迷失了心智。現在既然病好了,那就複位也是正常的。

于是崔宇回衙門了。

一到衙門,見還沒到點卯時間(畢竟今日的早朝特別短,不到一炷香時間),便去了後衙。

昨日接風宴匆匆,各家送的禮到底該如何處置他還得掂量一二。

至于清北書院的刺殺案,恐怕如今沒人跟他争查案權了。

起來準備早膳的筆墨紙硯看見崔宇的身形,呆呆看了眼天色,行禮問安後,急急忙忙去叫賈赦。

崔宇因要取自己的人情賬冊本,倒也要入房間。一如內,只見賈赦正緊緊抱着棉被,整個人和棉被跟擰麻花一般扭在一起。頭歪着,嘴巴微張,唇角帶着絲可恥的口水。

崔宇嘴角微微一抽搐。

守夜的四書五經見了崔宇,讪讪笑了笑,趕忙叫賈赦起床:“老爺,餘先生來抽查功課了。”

賈赦似乎有反應,張嘴支吾了一聲,扭過頭接着睡:“都考了第一了,不怕了。”

“老爺,您要上衙點卯了。”

“老爺,戴總管可說了,傳上令,若是以後再翹朝會亦或是衙門裏遲到早退,就扣月錢。”

“老爺,真不能繼續賴着睡了,崔大人來了。”

“老爺……”

瞧兩人一聲比一聲溫柔的叫起,崔宇建議道:“直接拿盆水潑人臉上,饒腳底心,若不會,去刑房取套詢問工具,保準立馬清醒。”

四書五經吓得一顫,只見賈赦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來:“崔牛,信不信我拆了你的房!”

“這套是官衙,按律你會鞭笞三十。”崔宇一本正經說完,看向賈赦,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麽?”賈赦邊說,邊雙手伸開,示意小厮服侍他穿衣洗漱。

“皇上複立二皇子為太子,聖旨已下達。”

賈赦直接腳一崴,一個屁股蹲摔坐在地上:“哎呦,我……”

“我……”賈赦雖然疼得龇牙咧嘴的,但卻是伸手指向門外:“快,快備馬,去道觀。我今日請假。”

“你先顧好你自己。”

“廢……”賈赦氣得磨牙:“先前廢太子,殺的貶的流放的,現就剩我敬哥這個東宮伴讀在京。在清北書院歸屬未名的時候,這節骨眼……”

賈赦急得喘氣:“就算皇上念着我賈家,可所有人都會以為我賈家是太、子、黨,寧府有文,我榮府有武,還真是文武雙全,然後将矛頭攻向我賈家!”

“你這是錯覺吧。都是官場老油條了……”不會那麽蠢吧?

賈赦鄙夷的嗤笑了一聲。

與此同時,八卦了一夜,正好夢正酣被驚醒的二皇子定定的看着戴權手中的聖旨,沉默了許久,開口,聲音不急不緩,卻似利刃紮心,字字透着股血腥氣,驀地讓前來宣旨道喜的一行人都打了個寒顫。

“他這是要孤死,啊哈哈哈哈哈!”二皇子邊說,站直了身:“連死都不給我選擇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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