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立場定言行
因涉事雙方都乃勳貴且朝中有任職, 故而雖說是在大理寺,由俞寺卿宣判,但所有人都知曉這不過一個過場,對于兩家最終的定罪判刑皆是帝王旨意。
對于王家, 王子騰出生入死過不假, 有軍功,可他也冒領過他人功績, 功過相抵了;再者他又自己作死站隊五皇子,在如今帝王肅清朝堂, 而且還非常寬容,允許坦白”,既往不咎的情況下, 王子騰卻是一條道走到黑。光憑這點,帝王雷霆震怒,殺雞儆猴也是衆人完全理解, 更別提王家還有其他罪行爆出來。
作為最初查王家的引子—烏盆刺殺案,就顯得不是那麽重要了。
但史家卻不一樣。
史家當家男人是清白, 經得起查的。至于後院亂, 有些亂, 諸如磋磨侍妾, 故意廢庶子庶女,甚至放些貸,這些都是高門大院“潛、規則”。若真要以此徹查定罪,那沒準發狂的史家老太君……哦, 是史家老太太能将滿京貴婦都拉下馬。
首當其沖的便是她的女兒,賈代善之妻賈史氏,超品的國公诰命夫人。
賈史氏是賈赦之母。
換句話說史家是賈赦的外家,賈赦身上一半留着史家的血。在世人的眼中,哪怕外祖母有些壞心思,但賈赦不是沒事?那便是“家醜”,而且這策劃實行的主謀還是王家太太,史家老太太不過氣糊塗,老糊塗了。一家子骨肉親的,更何況皇帝都因此把半輩子從戎的保齡侯都宣進京問責了,賈赦何必再借個“屎盆子”仗着帝王寵愛,追究到底?甚至朝中有臣子都覺得泰興帝有些小題大做,偏寵賈赦了,這事按着以往的某些案例,最多查到王家,那便一切塵埃落定了。至于史家是否會被秋後算賬,那也是等秋後再說,而不是一下子将一切曝光公衆視野之中。
但這一切的“世人觀念”随着這一巴掌……
俞寺卿坐在主審位上,看着一下子暴怒起來的幾個下屬,看了眼愣愣傻傻只剩下呆看保齡侯遠去背影的賈赦,再望眼似乎一夜白發滿頭的保齡侯,心理長嘆息一聲。
哪怕大理寺案件是密審,不會像地方衙門與刑部某些案件審判的那般,普通百姓可在公堂外圍觀,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這案子,這一巴掌,該知曉的都會知曉。
到時候……
但願賈赦能懂吧。
俞寺卿感覺自己老了老了,也多愁善感起來,畢竟若非他是斷案老手,閱覽過無數利欲熏心之争,這顆心早已被千錘百煉過。否則瞅瞅賈赦這對比強烈的半邊小白臉和半邊巴掌臉,也得理智盡失,罵句保齡侯。
就賈赦現在這模樣,出去走一圈,史家都得被砸爛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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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寺卿壓下心中種種思索,吩咐了下屬扶着賈赦先去內室,然後又派人寺外找賈赦家眷。嗯,現在賈家能當門面的也就是賈珍了,今日宣判,也是賈珍陪着人一同到來。只不過不是涉案人員,在外等候。
想着賈珍貫日作風,俞寺卿不免又細細叮咛了幾句:“先讓珍小将軍莫急莫氣,邊派人請太醫,邊入寺……”
他若是派人去請太醫,那就代表大理寺偏頗了。
聞言,賈赦恍惚回過了神,拿着帕子捂着臉,努力的張口,忍住疼痛,道:“俞……俞大人,小……小子無禮,厚顏了,能否請貴寺獄卒大夫先替我看看?”
軍中有專治跌打損傷的,但是軍中大老爺都糙,只追求好得快,不追求皮膚效果,哪裏像這大理寺,用刑了抹一抹,不留疤好得快,肌膚水潤有光澤,罪犯都有苦難說。
他之前也有苦難說。
屁股被打腫了,太醫來治,太醫用藥就非常溫和,得十天半月都還沒好。然後,某次他爹忍無可忍,拿着某寺出品的秘藥一巴掌抹下去,疼的那個酸爽,但第二天他就能下床了,連個“淤青”都不給他留着告狀用。
這等邪藥,他當然煞費苦心打聽到來源,但沒膽惹。
地方衙門,諸如順天府随便進沒事,像專職的有司衙門,刑部和大理寺,專門審案判案的,公堂鬼氣森森的,哪裏敢碰?
可如今……
賈赦垂眸,手捂捂自己的臉。
他臉不疼,疼的是心。
一聽到賈赦啞着嗓子說這話,俞寺卿自是允了。賈恩侯到底是脫胎換骨了,成熟穩重起來了。
這邊賈珍聽聞消息後風風火火進來了,敷衍的對着俞寺卿見過禮,旋即立即看向他叔。就一眼,要不是周圍人機警在堂外攔住了,賈珍便已經跨出門找史家算賬了。
賈珍此刻像油鍋裏的朝天椒,光是味道便嗆人的很。
賈赦努力不去思索史家的種種,看看眼前的大侄子,默默翻騰着自己肚子裏的墨水,感覺形容很貼切。
“珍……珍兒,叔沒事。”賈赦還起身給大理寺的幾位大人物表歉意:“我侄子很乖的,就是有些少年脾氣,易沖動,還望大人見諒。”
大理寺的人萬一想要給人穿小鞋子,那完全是怎麽死都不知道,絕對不能惹。
“賈大人嚴重了,令侄也是性情中人。”俞寺卿瞧着賈赦擺着叔叔款,彬彬有禮的模樣,那會說話的眼睛裏似乎還帶着絲歷經滄桑的世故圓滑,不禁嘴角抽抽。他們看起來會公報私仇的?
不過回想回想還在幾年前,賈赦帶着賈珍耀武揚威,雄赳赳氣昂昂的恍若小雄雞,見誰啄誰,現在卻似驚弓之鳥,小心翼翼的,俞寺卿感覺自己嘴角抽抽的更厲害了。
成熟與不成熟,有時候就差個爹。
寒暄幾句過後,獄卒大夫看過傷,又友情贈送了大理寺秘不外傳的秘藥,賈赦直接坐進馬車,準備回家。
車內,賈珍這火氣憋不下去,徹底爆發:“赦叔,那史家老虔婆除了靠輩分,還什麽能耐的?那保齡侯還有膽打你?叔祖父都沒打過你,最多只是吓你而已呢!我就點了寧府護衛,去砸了史家。”
“珍兒……”
“我知道,他是你外家,可他又不是我賈珍外家,就算老子外家如何,我要砸就砸!”賈珍很光棍:“我又不想着做官,不在意仕途的。”
論歲數,他是本朝最年輕進入乾清宮大殿的人,至今無人突破。說句大膽的話,他比泰興帝進入大殿還早呢。皇上十四歲繼位進殿,他十二繼承爵位。
你想想,再別人十二歲的時候,一覺睡到天大亮,他每逢朝會就要早起,請假都不成,隔壁叔祖父會親自來被窩裏揪人。
雖有他叔祖父鎮着,也沒人拿他這個小爵爺打盹補眠說事。
可還是很有陰影的。
他四書都還沒學,就開始見證着朝堂血雨腥風,罵人不帶髒字的,而且時不時還有賈家政敵借着他找茬,打瞌睡都被吓醒過來,便完全“厭學”了,否則以他的出生,外加他叔祖父的能耐,他之前拿個實職肥缺很容易的。
故而,他賈珍喜歡權勢,但不喜歡自己奮鬥,最愛狐假虎威。不過也因此他大概是全天下最好的族長了,巴不得賈家子嗣全部成器成器再成器。
現在不說他跟賈赦之間的情誼,光是作為族長,眼看着賈氏宗族內最成器的一根苗被人打臉責罵,他也受不了。
況且這事完完全全他叔是受害者!
氣!炸!了!
“珍兒,”賈赦深呼吸一口氣,面色難得正經了一分,忍着腮幫子疼,提高了音調,将自家大侄子理智拉回來:“你會因為敬哥押着你鍛煉而讨厭他嗎?”
“什麽?”
賈赦又重複了一遍:“你爹無視你潇灑日子,押着你鍛煉,還放狗咬你,你恨他嗎?”
“我爹說你建議的。”賈珍聞言,沉默了一會,開口道:“他還說你會把責任推他頭上。”
賈赦:“………………”
看着一臉崩潰的賈赦,賈珍忙不疊道:“不過他後來說過他幹的,讓你背鍋不好。但這跟這件事完全沒有可比性啊!我爹收拾我,不過只是想讓我鍛煉身體,出門打架都有氣勢點。”
“我……”賈赦喝口水,緩緩嘭嘭跳的小心髒,他敬哥可真親哥,吓死他了!
緩過神後,賈赦鼓着腮幫子,緩慢而鄭重的說來他的想法:“很多時候屁股決定腦袋……”
像他身為兒子可以給自家親娘下藥讓其中風(當然,這個例子就掠過去了),賈赦在心理默默道:“那是因為親娘徹底損了他的利益。”
王家之所以會出手要他的命,是因為他的妹夫是賈代善的嫡次子。當賈代善的嫡長子亡故,嫡長孫又年幼,賈政可以理所當然的先代替賈琏接手賈家。哪怕爵位一時未到手,可是榮國府的錢財卻是無人可以幹涉賈政取用。哪怕之前他已經明明白白說過他爹賈代善壓根沒什麽人脈資源,但光是所謂的“餘威”兩個字,便讓王子騰有了争奪之心。
王子騰是王家次子,但是他很成器,靠着自己得了官,他想要王家更進一步。上輩子他做到了,哪怕最後失敗了,但起碼風光過一段時間,可這輩子他一步錯,然後步步錯。
泰興帝是少年繼位的霸主,他如今執政多年,完全不像那撿漏忽然被扶持起來的九皇子,他的帝位很穩。在他面前玩“挾功”以退為進,完全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當然,他那點功勞在泰興帝面前還不算能耐,現如今武将雖說不多,可也是平穩發展的。不像上輩子,攪合進奪嫡之争中,亂成一鍋。
史家老太太也想要他的命,因為對她來說賈赦和賈政誰是家主沒什麽區別,若是她女兒偏愛的賈政,沒準她更好說話一些。當然,老太太還自覺自己頗為慈和,在決心動手實行計劃前,她是想着給大外孫子找繼室的。她要賈家家主聽她的話,是為了史家。想要賈代善所謂的“人脈資源”幫助她的兒子,她的孫子。
而保齡侯這一巴掌,是自動打斷了史賈兩家的姻親關系,是将世人口中的“不孝”“薄情寡義”轉到了自家身上。
說到保齡侯,賈赦嘆口氣:“我雖然懂是懂,知曉舅舅是為我好,可……可終究無法接受,但卻又不得不接受這份好意。他是史家的家主,他母親想殺我,想要挖賈家的利益是為了他,為了史家。現如今這世道講究個“孝”,他無法當面給我道歉,因為這樣就是說他的親娘做錯了,到時候輿論如何攻讦。他替我考慮,也要替自家子嗣考慮。”
“…………叔?”賈珍忍着伸手去摸摸賈赦額頭,看看人是不是被扇昏頭了,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你替考慮,我倒是懂,意思是那些窮酸衛道士們,不用砸錢就會去罵保齡侯給自己刷名聲,對吧?”賈珍道:“那既然如此,保齡侯名聲肯定壞了,他兒子名氣能好不成?”
賈赦聞言,眸光微垂:“等過幾年,事情褪下去了,史家子弟立個軍功,不就好了?他拿自己的名聲給他孩子鋪路,就那什麽歹竹出好筍?文藝點,叫出淤泥而不染。”
賈珍想了想,不可置信的看向賈赦,驚呆了:“叔,你……你咋……感覺你一下子怎麽就那麽睿智起來了?居然連幾年後都想到了?”
賈赦努力的想擺出一副神機妙算的樣子,但嘴角怎麽也擠不出嘚瑟的笑意來,眼淚也不受控制的落下:“我舅舅打我,他居然打我臉。”
那個會抱着他舉高高的舅舅,那個會哄着他,跟他耐心說“父母之愛,為之深遠”讓他不跟老爹鬧脾氣的舅舅,那個……
“叔,你……”賈珍惶惶然,忙不疊給人遞手絹:“別哭別哭,眼淚流到藥膏上要疼的。”
“哧……”賈赦擦眼淚,憋着氣,沉聲:“不管輿論如何,珍兒,咱們不去管。”
“那不是成縮頭烏龜嗎?”賈珍依舊氣着。他叔這中心意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出發點,而保齡侯身為史家家主和史家老太太兒子,這巴掌扇的已經損了一部分史家利益。理解歸理解,但問題是關他賈家屁事啊?他賈家這委屈朝那發啊?完完全全屎盆子從天降。
“那……”
擰眉想了想,賈赦道:“那去砸個門就好了,別留下太多看得見的話柄。”
頓了頓,賈赦憤憤着:“咱得用最惡意的思想來提防着,免得幾年後人家玩負荊請罪,到時候世人又會覺得史家慘兮兮了。”
賈珍:“厲害了我的叔叔!感覺您老一讀書就厲害起來了。”
“那是,吃了多少堅果豆腐腦補着。”
“嗯嗯嗯。”賈珍順着哄着,心理琢磨着要不再故技重施,把三個孩子派出去得了,就算日後真史家跟他赦叔說的那般負荊請罪刷名聲,也沒事。反正千言萬語一句話“他還是個孩子。”
一路思量到了神威将軍府,先前請來的太醫早就到了,又替賈赦看了一番。賈珍又再三問了一遍,确定保養得好,恢複極快後,送走太醫,悄聲問:“赦叔,剛才忘記問了,你不進宮?直接抱着皇上大腿哭一通。”
“他又不是我親爹,哪能天天去告狀?”賈赦左右看了一圈,悄聲:“再說了,剛才給你說過了,立場決定言行。他還是皇帝,是千千萬萬子民的皇帝,他也是保齡侯的君上。這件事他已經最大範圍內的幫着我了,我本來以為連王子騰都不會動的。畢竟他好像是被重點培養的接班人。”
“……叔,你在哪裏買的堅果?”這口吻都跟他叔祖父差不多了。
“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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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乾清宮
泰興帝恨不得把密探的信箋糊道霍珏臉上:“看看恩侯這份豁達和體貼,拿鏡子看看你自己,多大歲數了,朕不攔着你,你還去殺了保齡侯不成?”
暗衛來報保齡侯扇巴掌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派人去把霍珏這堪比親娘的給攔住。所幸去得及時,否則賈赦沒準就得被“後娘的愛”給拖累死了。
“你現在宰得爽,你能活到恩侯他死的那一刻嗎?”泰興帝語重心長:“你這不叫愛,懂嗎?”
“就你懂教孩子。”
“廢話,到底十幾個崽子,老子管生管養的,怎麽就不懂了?”泰興帝道:“他們哪個不文武全才?”
“可惜你沒有十幾把龍椅。”霍珏依舊氣不順,毫不客氣嘲諷着:“百花齊放不是春。”
對于自打賈代善走後,霍珏就愈發找死放飛自我,泰興帝沒法真讓人去死,可也不能就忍了這股嚣張,沉聲給自己找場子:“先備着,沒準以後就用上了。十幾個裏朕還不能挑一個最順眼的?”
頓了頓,泰興帝強行将話題拐回重點:“保齡侯看着還成,等他理好自家事,教好自家子弟,要是還能用,便由恩侯去遞過一個起複機會,也給恩侯刷刷名聲。霍珏,你給朕清醒點,人活俗世中,恩侯沒你那才能,而且現在天下大定了,哪有那麽多軍功給他去立?像你這樣的,也僅此一例。你現在光棍一條,可他還有子嗣,還有家族。”
說着,泰興帝掃眼密信,密信上說,叔侄兩到最後讨論起什麽食材最為補腦,然後讓廚房做了一桌補腦宴,不由得笑了笑。
“朕倒是不去了,你現在去賈家,沒準還能蹭頓補腦宴,你也跟着補補腦子,別越活越糊塗!”說到最後,泰興帝重重嘆口氣,揮揮手示意暗衛給霍珏解開繩索。
三十個暗衛群毆霍珏一個,才把人拿下。
霍珏這種奇葩……
泰興帝倏忽間感覺自己不厚道,還多虧了賈代善的魅力。得學前人嘆一句—朕非賈代善,不帝矣!
剛嘆完,泰興帝只覺得眼前紅影一飄,當下也懶得跟人計較,再看看密信,望着上面賈赦說的話,咋看咋覺得賈恩侯着實貼心,而且跟他想法一樣—屁股決定腦袋!
艹,有時候憋得特想爆粗口。
哪怕他就會這一句“艹”,但就是非常想說說。
憑什麽他父皇行,氣狠了還能直接剁人,他就得規規矩矩的,憋得慌。
當坐在龍椅上一點點的老去,不再年輕,精力不在充沛的時候,他其實懂的,懂朝臣,懂後宮妃嫔,懂子嗣的心。
但他不服老,不甘心吶。
所以,賈代善替他死了。
可他依舊無法下定決心,去改變朝中的亂象,甚至還因為賈代善的遺書而不虞。因為這是無數歷史事實記載的,很正常的現象—奪嫡。圍繞着一把龍椅,皇子們競相争奪,朝臣們浴血弑殺,有的輸了,有的贏了,朝臣注入了新鮮血液,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會努力“施恩”百姓。
歷史就這樣緩慢的一代更替一代,只要不是無能昏聩的暴君,那麽作為帝王上位最先施恩的老百姓就會是受益者。
但是,他看着賈赦幾乎日日夜夜堅持,跳出榮國府那一畝三分地,賈代善給他留下安逸之地,像個初生的嬰兒般一點點的探索自己未知的世界,莫名有了些觸動,而後清北書院之事,是徹底給他下了決心。
子嗣朝臣不受控制,而且隐私手段使的下作。
所以,他很有必要跳出奪位這個怪圈,不該被歷史束縛,導致自己就像井底之蛙一般,幹的都是些歷史上所謂的明君該幹的事情,規規矩矩的。
而外邊那些海洋小國,不查不知道,一查倒是個個夜郎自大。聽聽外邊那海洋小國這雄心,什麽“在朕的領土上,太陽永不落下!”
他怎麽能輸!
別說太陽,就連月亮都是朕的!
“老戴,去信讓繼宗先回來。”泰興帝磨刀霍霍:“把老五他們帶出去開開眼。”不是雄心勃勃嗎?他不殺子,全部扔海外自生自滅去。
“還有派個人盯着史家那老……老虔婆!”罵完人的泰興帝感覺自己渾身舒爽。
此刻,保齡侯府
保齡侯一回到家,視線望向依舊一臉憤憤不平的母親,開口:“太太,從今後便在佛堂清修。”
“你這個孽障!”史家老太君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掄起拐杖對着自己許以厚望的兒子敲下去。
“我做的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你好!為了史家!”史家老太君怒喝着:“你們沒經過苦日子,不知道如今這富貴來的有多麽的不容易,那時候連草根也要吃,甚至還要去搶,不争不狠心就活不下去……”
“要不是賈赦忤逆頂撞,不聽話,我也不會對他動了殺心。”史家老太君啞着嗓子道:“這件事錯只錯在用錯了人。”
但不管如何,她只要活着,就還有翻身的餘地。
一輩子風風雨雨都經歷了,豈會在小小的陰溝裏翻船。
哪怕沒了诰命,賈赦是她女兒的血脈,她的外孫。
保齡侯面無表情的看着振振有詞的親娘,正要張口說話時,管家面色羞紅的來報:“侯爺,咱們家大門被些老百姓扔了爛菜葉子等腌臜之物。”
“莫要抵抗,閉門。”保齡侯聞言,眼眸閃出一抹厲色,也不去看自家娘親如何,吩咐道,而後視線看向一直沉默不敢言語的兩個子嗣,吩咐道:“你們從今日起莫要出府了。”
“父親,你為何要打恩侯那一巴掌?”史鼐忍不住問出聲來:“要是沒那一巴掌,就賈赦那腦子,怎麽樣,娘舅親娘舅親的,您還有說話的餘地在。”
“為了救你們。”保齡侯冷冷的看了眼史鼐,又看看史鼎:“你們兩個在京幹了什麽好事,不要以為沒人知曉。你們連賈赦那個腦子都沒有!有本事也給我三年考個進士看看!”
鼎鼐之器,寓意執掌朝政。
他跟所有望子成龍的父母一般,希望子嗣成才。這兩人的确成才,毛都還沒長齊,便要從龍站隊。
“你這是在怪我不成?”史家老太君眉頭擰得緊緊的:“這諸皇奪嫡本就是……”
“來人,請老太太去佛堂。”保齡侯面色冷厲無比:“你不過是為了你自己罷了。”
說完,保齡侯直接喚來自己随行的親衛,見着人粗暴無比的把人請下去,眸光閃了閃,緩緩籲口氣,掃向面色憤怒的兩個兒子:“你們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話音落下,也叫了親衛直接“請”走,保齡侯再也撐不住那最後的體面,頹然的坐在了圈椅上,兩眼無神。
不知過了多久,保齡侯聽着一聲“父親”的呼喚,才漸漸聚攏了些焦點,眸光看着眼前的長子史爵,張了張嘴,舌尖轉了又轉,才艱難無比的張口:“吩咐下去了?”
“是。”史爵垂首,低聲回了一聲。
“到底是我們對不起恩侯,日後好好待他。”保齡侯手抵着額頭,像是在尋找支撐物,沉聲道:“現在你也安心在家習文練武,你總有起複機會的。莫要被閑言碎語移了性情。”
“父親,”史爵不由得心中一慌,哽咽道:“恩侯他會懂的。”
出了大理寺後,他便奉父命偷偷派人去南城北城散了消息。
他這個表弟通判當的這兩月還是頗為得民心的,不到半個時辰,就有老百姓義憤填膺來罵人了。
他們史家幾代經營的名聲全毀了。
“他還是不懂好。”保齡侯聞言,苦笑一聲。那一巴掌,他為了賈赦,更是為了自己的孩子。
他已經毀了仕途,但孩子總要有機會複出。
“且好好整頓家業,上交欠國庫的銀兩,分家析産後,你舉家回金陵。”
史爵聞言渾身僵硬,失聲道:“什麽?”
“你沒聽錯,回金陵。”保齡侯揉揉額頭,長嘆息一聲:“你無法忠孝兩全,故而回家守陵。”
此言不啻晴天霹靂,史爵當即雙膝跪地,雙眸猩紅:“父親!”
“就這樣定了!”保齡侯閉上眼眸,他似乎聽到了外邊愈發厲聲的叫罵,罵得越厲害他倒是愈好受一些。
是他無能,沒有管好這個家。
到頭來,傷人傷己。
連他自己都有些厭惡惡心自己了。
但又什麽辦法,他姓史。
史家門外,聽聞風聲的老百姓們個個怒氣沖天,火冒三丈,紛紛丢着臭雞蛋,哪怕原本是侯門大院,可是群情激憤之下,有人丢了,那麽自然就會有跟随的。
而且在大多人心理,念着賈赦的好,愈發生氣了。
賈大人多好,雖然有時候看起來挺小孩子氣的,什麽都不懂,連大蒜韭菜都分不清,可是人巡街的時候多認真!光是人騎着小毛驢,漂漂亮亮的,就好看的心情都開心了幾分。
而且抓地痞無賴,那些榜上有名的惡人都被抓着充軍去了,再也放不出來了。聽說了是賈大人變身賈将軍,抓的,判刑标準不一樣。那些小偷小摸也少了,賈大人遇見不平事還會仗義疏財。
哪怕曾經聽聞過是纨绔子弟,可現在人知錯就改,好着呢!
“這還侯爺,還是賈大人的長輩,怎麽會那麽不要臉呢!”
“這老天爺是長眼的,當時刺殺的時候,我表哥正好在現場看到了,說是賈大人好心有好報,之前他救了個被詐騙的老婆婆,那老婆婆發現賈大人還給她塞了張紙,老人家知曉是銀票後就來尋大人。大人正好回頭,就避開了!”
“這個外祖母實在是太毒了,那侯爺看起來也是不正常!還居然有臉反過來怪賈大人!”
“你們不知道,更可氣的是賈大人毀容了!打人不打臉啊!我鄰居的姨媽的兒子的外甥在大理寺當個小衙役,說啊,大人那臉都腫成豬頭了,毀容了!”
“那賈大人得多傷心啊,他多愛美啊,還教人要洗手剪指甲,還免費給城隍廟那群流浪兒洗洗刷刷的。我家那泥猴子自打看到賈大人後,也愛幹淨起來,不地上打滾了。”
“我家那個也是!賈大人多俊的小夥子!這史家真是屎盆子,天殺的。”
“賈大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
聽着街面上的議論,崔宇眉頭一擰,看了眼燕捕頭,悄聲:“燕捕頭,我記得大理寺密審有規定吧?京城小道消息傳播速度那麽快,不到一個時辰,人盡皆知?”
燕捕頭聞言也擰了擰眉頭。他們燕家可以說世代捕快,這京城衙門裏有他們燕家兄弟,亦或是從前的老親朋友。他是特意托了人情,才第一時間聽聞到了風聲。思忖一二,告知了崔宇。畢竟,這是賈大人的師父不是。
“大人,恐怕有人第一時間便在散播引導了。”燕捕頭低聲回了一句。
崔宇面無表情嗯了一聲:“京城不管幹什麽,都挺講究速度的。且去賈家看望,再決定吧。”
賈恩侯那腦袋怎麽想,此刻誰也不知道。
燕捕頭點了點頭,緊跟崔宇的腳步去了神威将軍府。
一步入宣武大道,燕捕頭感覺自己腳就在抖着。這可是東城內最權貴的一條街了,每家住戶走出去都是人物。
哪怕知曉賈赦的身份和受寵程度,但真真實實踏進賈家大門,還是感覺自己是個小市民。
随着引路的仆從到了正堂,燕捕頭一掃賈赦,感覺自己那小市民之心又被一顆厚顏無恥的“祖父”心替代了,氣煞他也!怎麽下那麽狠手!
崔宇掃過賈赦的面龐,也被驚吓到了。賈赦那原本白皙的左臉,明顯可見五根手指印,而且嘴角還有一條可見的傷痕,明顯也是被打到開裂了。
這武夫得多大手勁?
賈珍出面代替賈赦謝謝探望:“多謝兩位了,叔剛上藥,不好說話。”當然,有一半是飯桌上跟西平王掐着上火了,現在嗓子都啞了,嫌自己小公鴨嗓子難聽。
崔宇想想自己所知的消息,再看看賈赦的臉,發現事情難以一時說清楚,嘆息一聲,道:“且先養傷,到時候傷好了……”
“這算病假……”賈赦張口,沙啞着問:“不扣俸祿吧?”
滿屋子的人:“…………”
霍珏氣得要炸了:“皇帝摳你錢不成?王府庫房鑰匙拿去。”
“這是屬于我自己的事業。”賈赦幹咳一聲,力求吐字清晰,字正腔圓道。
論利益,他自己也黑過親娘。
理解保齡侯的選擇。
因為理解,所以他才會愈發迫切的想要實力。
當然,他會一步步走得踏踏實實,光明正大些。
崔宇聞言,看眼眼眶血紅依舊未褪去,但眉眼間帶着笑意的賈赦,不知為何感覺自己心軟了一分,颔首提醒道:“論律,一次性請病假不得超過五天,超過五天,要扣。實在病重得附脈案請假。”
雖然賈赦看起來似乎又成熟了一分。但這一分成熟無法對抗人對美貌的癡迷,恐怕人一個月都不會出門。
不過,他應該有辦法讓太醫開個假脈案,到時候睜一眼閉一眼。
看在那張臉上,他也是徇私枉法了。
崔宇做好了一個月不見賈赦的準備,豈料事情過去第三天,賈赦便點卯了。與此同時,史家長子史爵據聞不忠不孝,被趕回了金陵。
又跟随師父下鄉的賈赦聽着守城士兵的議論,面色毫無變化,恍若在聽人議論旁人一般,繼續跟崔宇讨價還價:“崔大人,以後出門能帶傘不?好熱。”
“嗯。”崔宇應了一聲。原本想帶賈赦避開京城輿論,豈料臨出城了,又聽聞一出。
賈赦看眼崔宇,眉眼間笑着抹笑意。他也是知曉好歹的,想着崔宇帶他出城的借口,便一如往日,詢問起來:“話說灌溉工具的事情為什麽我們也要管啊?這不是工部的事情嗎?讓他們研究去。”
“那去你家道觀看看那玉麥,之前路過,發覺不錯,省水。”崔宇道:“近來雨水少,天又比往年更熱,今年恐怕……”
畢竟還沒到秋收,有些喪氣話不好說,崔宇道:“那玉麥長勢不錯。”
賈赦聞言沉默。感覺對方都比自己更關心這抗旱糧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