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黑雲壓城,狂風呼嘯。

這是最後一場戰争,注定慘烈異常。

霜重鼓寒聲不起,戰鼓悶悶地擂響。

“殺!!!斬盡敵寇我們就回家!!!”家,這個詞讓無數将士熱血沸騰,士氣漲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兵戈交接聲、利刃劃開皮肉聲、瀕死的慘叫聲、受傷的呻吟聲,不絕于耳。

鮮血染征袍,黃沙掩傲骨。

江霧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血,瞳孔一縮,反手将準備從背後偷襲大将軍的匈奴兵捅了個對穿。

大将軍正準備還擊,回首見江霧幫他解了圍,沖他點了點頭,繼續投入厮殺。

沉沙戟被血浸透,滑膩得快要抓不住,虎口處被震得生疼,幾欲開裂。

“兄弟們死傷過半,這一仗怕是……”

不,不,不,一定要贏!!!

“援軍!!!援軍到了!”城牆上有人興奮喊道。

将士們看見了希望,厮殺得更加賣力。

“衆将聽令!随我殺出去!”江霧殺紅了眼,聽聞大将軍一聲令下,立即縱馬跟了上去。

戰刃未折,心頭尤熱。

江霧負傷多處,仍舊咬牙堅持,馬腿被人砍斷,他從馬背上跌落,還未站起就抹了兩個匈奴兵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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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銀甲、骁勇善戰的江霧像把利劍直直插入敵人心髒,他太耀眼奪目了。

“射殺中間那個紅衣拿戟的!”匈奴将軍見雙方僵持不下,且自己這邊死傷過半,下令讓弓箭手射殺漢軍的大将。

江霧挑了一匈奴騎兵下馬,将他斃于馬下,少年郎沖着家的方向勾起了唇角,這場仗即将打完,打完就能回去了。

“小心!!!”

江霧立馬去擋刺向自己心口的刀,突然喉嚨一甜,嘔出一大口鮮血。

飛箭穿心。

疼……疼………好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爹,我疼……哥哥,我疼!好疼!疼!

江霧眼角緩緩落下一滴淚來。

沉沙折了,江霧也倒了。眼裏滿是不甘、憤怒、疑惑,死不瞑目。

殘陽如血,最後一仗贏了。漢軍傷亡慘重,三十萬大軍剩不到一萬,匈奴幾乎全軍覆沒。

屍山血海仿佛修羅場,讓人目不忍視。

禦堂宇終究是沒等到江霧回來。

打贏的消息傳來,禦堂宇算了算日子,江霧應當再有兩日就回來了,于是讓人準備他喜歡的吃食和美酒,要好好慶祝。

兩日過後,禦堂宇等來的是江霧戰死疆場的噩耗,大将軍親自來傳達的消息。

“江霧是個好孩子,他救了我一命……”大将軍看着出神的禦堂宇,“盟主請節哀……”

“這是朝廷給找不到屍首的将士頒發的銘牌,盟主收好。”禦堂宇愣愣地接過,緊緊攥在手裏。

江霧,你怎麽失約了?

大将軍告辭,禦堂宇勉強扯出了個笑容:“将軍慢走,不送。”

等人走後,禦堂宇捂住臉,流不出淚,喉嚨像是被棉花塞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禦堂宇像是一只受傷的野獸,發出嗚咽的聲響。

他沖進練功場,瘋狂地将幾個木偶斬斷。

“啊!!!!!”禦堂宇将風吟插進松軟的泥土,跪在地上肝腸寸斷。

風起雷動,天色暗了,飛沙走石間暴雨如注。

禦子和撐着傘,看着被暴雨澆透的兒子,準備走過去為他擋雨,被老爺子攔住:“讓他一個人平靜平靜。”

二人一齊嘆了口氣,任由斷腸人自己發洩悲傷。

暴雨洗刷了些濃重的血腥之氣,江霧的魂魄慢慢從身體裏剝離,浮在半空中。

屍橫遍野,滿目瘡痍。旌旗獵獵,新鬼輕嚷。

陰風呼嘯,一道驚雷劈在江霧身上,他失去了意識。

有淅淅索索的聲音響起,“厲鬼勾魂,無常索命……”黑白無常兩人接了閻王命令,來指引新鬼前往冥府再入輪回。

“我的娘哎,老黑你看看,這能把冥府擠爆了!”白無常看着面前的景象,不由咂嘴道。

“哪來那麽多廢話,幹活。”黑無常斜了他一眼。

“啧,老黑你又兇我。”白無常耍着嘴皮子,手上已經拿了本冊子勾名字。

“可是李定?”

“是。”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兵回答。

黑無常拿着縛魂索就要往他身上捆。

“我想回去看看我娘……”小兵怯怯的說。

“放心,回去求了閻王爺讓你下輩子還當你娘的兒子。”白無常向來對戰鬼很是親切。

白無常收了冊子伸個懶腰:“收工!老黑,等會兒吃什麽?”

江霧已經觀察黑白無常好一會兒了,見他們要走,便出聲喊:“黑白無常大人,你們為何不收我?”

白無常聽聞,翻出來冊子問:“你叫什麽名字?”

“江霧。”

“上面沒寫,我們不能收你。”

“為何?”

白無常正要回答不知道,黑無常已經開口:“這位小将軍,都是閻王爺的意思,我們只是按規矩辦事。”

江霧神情落寞,死後連入輪回的資格都沒了麽?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黑無常又道:“将軍執念過深,且滿是殺孽,煞氣滿身……”

江霧疑惑道:“是麽?什麽執念?”

“不敢說啦不敢說啦,再說閻王爺要罵我們啦!”白無常擺擺手,黑無常沖他鞠了一躬:“對不住将軍了,”起身看了看他欲言又止道:“将軍的魂已經附在在這折戟上了,不是鬼,成靈體了。”

黑白無常帶着一衆野鬼走了,白無常聲音遠遠傳來:“将軍想想人間是否還有你放不下的人!那就是你的執念所在啦!”

黑無常碰了他一下:“閻王不是不讓說麽!”白無常笑嘻嘻道:“大不了挨頓罵,那小将軍實在可憐。”

靈體?戟靈?這又是何意?放不下的人?

是了,江霧最悔的是走之前讓哥哥等自己回來,自己一直念的不就是沒能再見哥哥一面麽?

禦堂宇一夜白頭,驚得悍刀門弟子們下巴都要掉下來。

他要去給江霧收屍,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屍骨找出來,讓他安心歸故裏。

“小宇,”禦玄策在門前送他,老爺子彈掉禦堂宇身上落的樹葉:“快去快回。”

禦堂宇點了點頭,翻身上馬。

這孩子,本就話少,江霧戰死後,更加沉默寡言了。禦玄策搖了搖頭。

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嘔,禦堂宇腳步沉重,一點一點搜索江霧的屍體。

這些将士們戎馬一生,落得個戰死沙場的歸宿,禦堂宇把手覆在被自己冒犯的屍體上,合上他們的眼。

江霧看見他了,急切地張嘴喊:“哥哥!哥哥!我在這裏!”

禦堂宇自然是聽不見的。

見禦堂宇沒反應,江霧才反應過來,他已經不是人了。

這個不是,這個也不是,禦堂宇耐心地尋找,手上沾滿了血垢,離江霧的方向是越來越近了。

有幾個附近新死的孤魂野鬼看見有生人進來,興奮的在禦堂宇身邊繞圈,想找個機會上他的身,江霧面色陰沉的擋在禦堂宇身前,狠狠道:“滾!”

膽小的被他吓走了,江霧的樣子實在駭人,頭發散亂,眼珠赤紅,臉上還有斑斑血跡。還有個膽大的不肯走,江霧直接一記手刃劈下讓他魂飛魄散。

解決掉煩人的野鬼,江霧輕聲道:“哥哥……”

哥哥,你怎的頭發都白了?

禦堂宇終于找到江霧的屍身,緊緊抱住,口中念着:“江霧,我們回家……”

“哥哥別碰!我太髒了……”江霧準備去攔,手卻直接穿過了禦堂宇的胳膊。

江霧自嘲地苦笑,哥哥看不見自己,也聽不見自己說話,深深的無力感爬上胸口,江霧癱坐在地。

禦堂宇虔誠地給江霧的屍身整理好頭發,擦去他臉上污漬,心中一酸:“對不起……我沒能護你一世周全……”

“哥哥……”

禦堂宇抱起江霧屍身,準備離開,看見旁邊折了的沉沙戟,嘆了口氣,人不在了一柄折戟就留這吧。

“哥哥!哥哥!哥哥!把它帶上!我在它身上附着!哥哥,把它帶上!”江霧急了,在禦堂宇周圍繞着喊。

眼睜睜地看着禦堂宇帶着自己屍體揚長而去。

禦堂宇挑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面朝悍刀門,厚葬了江霧。

江洛書看着像是蒼老了十幾歲,看着滿頭華發的禦堂宇,兩人對着苦笑。

刀劍大會又開,滿頭華發的禦堂宇讓衆人驚訝至極。

“啊呀呀,盟主怎麽頭發都白了,不過白發的盟主仍舊俊美無雙,跟個被貶下凡的仙人一樣!”一位女俠吃吃地笑。

“你少說兩句吧,盟主的弟弟因戰而死……”另一位示意她住嘴。

雷馳跳上臺子,沖着禦堂宇抱拳:“盟主,雷某又來拜會了。請盟主賞面,與我比試一場!”

禦堂宇擡眼,一臉淡漠:“這盟主的位子,我讓給你。”

此言一出,滿座又驚。

禦堂宇上前,沖着臺下行禮道:“在下痛失心中摯愛,無心應對江湖中事,自願讓出武林盟主的位置。堂宇不才,鍛完承諾過一些俠士的兵器,就此封爐,不再鍛造兵器。”

雷馳張大了嘴巴,回望臺下,也是和他一個表情,驚得說不出話。

出自禦堂宇之手的兵器,炙手可熱,求他鍛的人排隊都排不上號,他竟然要封爐!

收了收表情,雷馳道:“禦盟主有情有義,雷某佩服,想必諸位也都能理解。”

臺下衆人沉默着,有人喊:“那我們還能否去悍刀門學藝?”

“随時歡迎。”禦堂宇微笑道,轉身要走。

“堂宇兄,”雷馳沖他一拱手,“好走。”

禦堂宇沖他擺擺手。

“恭送盟主!”

“恭送盟主!”

恭送他的聲音起此彼伏,禦堂宇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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