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閣樓對峙

先皇本是前朝武将,後來因皇帝昏庸無能, 奸臣把持朝政, 使得民不聊生,他在心腹的勸谏下接杆而起, 取而代之。

他造了前朝的反,心裏自然是怕別人來造他的反, 所以登基後一直重用文官。

幾十年過去,京城裏随便拉出個公子哥, 都能随口吟幾句詩詞, 說幾句典故,但凡遇到宴席, 必缺不了那些個賣弄才華的文人學士。

王府的宴席自然更不會少,京中的文人學子數不勝數,缺的只有機會,晟王爺交友遍天下,他為了給自己撐場面,對外聲稱自己邀請了葉相,可想而知,會有多少人趨之若鹜。

晟王爺想, 本王雖然是邀請了,可來不來可不是本王能管的。

了解葉岩柏的人都知道, 這人孤傲又脾氣硬,極少與朝中官員有所往來,這種場合肯定是不願來的, 但不知情的外人,卻是卯足了勁往王府裏鑽,在葉相跟前露個臉,日後便多一份機遇。

是以今日墨竹園的人實在不少,但凡有株花草,就必然有人站在那花草跟前吟幾句詩,感懷幾句時節,順便表達一下不得志的抑郁心境。

顧琛從內室出來,心中煩悶,不為其他,就為莫懷軒口中那“求而不得”四個字。

他曾為帝王,貴為九五至尊,所謂天子,天底下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阿離自然也是他的。

可他心裏清楚,阿離是他的,卻又不完全是。

忽然見安成郡主領着一群閨秀往這邊來,顧琛微微蹙眉,這堂姐慣會惹是生非,還是早早避開為好。

不等他轉身,顧雪怡已經幾步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原來是沖着他來的。

“雪怡給太子殿下請安。”

她身後的閨秀們也皆是袅袅娉婷地福了福身,心裏卻在嘆,難得見着東宮太子,可惜個稚童,白瞎了這身妝容。

顧琛挑眉道:“免禮吧,堂姐會主動給孤請安,倒是難得一見。”

顧雪怡也不在意他話裏的調侃,道:“回禀太子殿下,堂姐近日跟随太後學了些禮數,自然是要有些變化的,否則不是與頑石無異。”她說話素來是直來直往,啰嗦了這麽幾句已經是極限,直截了當道:“我那匹白鹿,敢問太子殿下如何處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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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琛早料到她是為了此事來問罪,只淡淡一笑,道:“那白鹿,放歸山野了。”

他這一笑可不得了,顧雪怡卻是生生往後退了半步,她這太子堂弟平時最愛端着架子,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樣,輕易是不肯笑的,此時微勾唇角,那其中竟還有些寵溺的意思,如何叫人不驚訝。

她頓了頓,才接着道:“胡說,你分明送去了丞相府上,竟還想蒙騙我。”

二人的動靜早已惹得許多人圍觀,本來顧雪怡這一出現,身後帶着好些個名門閨秀,僅僅是氣勢就很唬人,此時她一吼,惹得人頻頻側目,暗道母老虎的傳聞果然不虛,太子面前就敢大呼小叫,在別人面前還得了?

顧琛理了理衣袖,淡道:“既然堂姐早知道,又何必多問。孤的确是送人了,不過那孩子可憐白鹿孤獨,求孤給放了。”

顧雪怡原本就沒打算要回來,她爹娘都把那件事當做家醜,氣得把她送去太後身邊教養,要是再見到那只小東西,豈不是要把她送去尼姑庵,她不過是氣憤自己辛苦尋來的東西,被別人借花獻佛罷了。

“那孩子,可是丞相家的寶貝疙瘩?”她明知故問。

安成郡主用白鹿求親許多人都知道,但是後來那只白鹿被如何處置了,倒是無人得知,此時她這麽一說,便有人心思活絡起來。

有人竊竊私語道:“丞相家的寶貝疙瘩不就是葉家二公子麽,聽說很得太子喜歡,可終究是個男娃,怎麽能送白鹿呢。”

“太子雖然年幼,可連葉相都贊過他天縱之才,總不會不清楚白鹿的寓意,這……”

顧雪怡眉頭一蹙,她只想擠兌一下這目下無塵的堂弟,并不想聽別人亂嚼舌根。

她轉過身,朝那兩個胡言亂語的男子道:“還不住口,什麽玩意兒也敢編排太子殿下,一只白鹿也能叫你聯想這許多有的沒的,難怪你二人對着一盆沒甚滋味竹子吟了半天詩文,既沒才學,又沒規矩,這樣的庸人是誰帶進我晟王府的,還不給本郡主趕出去。”

那二人是某位官員家的幕僚,本想借機露個臉,不成想宴席還沒開始就被趕了出去。

也怪他們倒黴,偏碰着安成郡主殺雞儆猴,如此一來,誰還敢胡言亂語,可不就是成了郡主口中那等只會對着竹子浮想聯翩的庸人,才會連小孩的想法也要揣摩來揣摩去。

顧雪怡道:“太子殿下莫怪。”

顧琛道:“堂姐維護,孤甚是感激,不過……”他忽然垂眸輕笑,道:“孤的确是過于喜歡葉二公子,這才送出那只白鹿,并不介懷旁人如何揣度。”

顧雪怡越發氣悶,道:“你若是實在喜歡,就該親自去獵一只,怎的拿我的鹿去賣人情,莫非你日後娶妻,也要借別人的聘禮不成,堂堂太子,也不嫌丢份。”說來說去還是在心疼她的鹿。

顧琛知道今日不遂她的意,便難以脫身,他也不愛被這麽些人瞧熱鬧,平白丢了皇家的臉面。

“如此可好,日後堂姐出嫁,孤替你出嫁妝,便算扯平了。”

換做別的女孩早羞紅了臉,顧雪怡卻是認真想了想,這筆買賣不虧,這才放人。

顧悠朝莫懷軒道:“你瞧,皇兄吃虧了不是。”

莫懷軒彎起唇,點頭稱是,想的卻是,即便顧琛不出這份嫁妝,以後也是太後和皇上出,這二者有何區別?說了半天,安成郡主沒讨着半點便宜,卻自以為占了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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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安成郡主要到嫁妝,心中歡喜,一轉頭便瞧見鎮遠侯抱着外甥路過,連忙跟上去。

她僅有的女兒家的嬌羞都給了陸凜,此時難得有些難為情,道:“陸凜,你何時來的,怎麽不叫我一聲。”

陸侯爺冷着臉道:“方才郡主正在與太子殿下讨論嫁妝的事,臣不好打攪。”

這話說完,安成郡主臉都綠了,他懷裏的陸子延卻是捂着嘴咯咯直笑,他舅舅最是好面子的人,前次被安成郡主堵在府前求親,之後被朝中同僚笑話了好久,此時自然不會給她好臉色。

“郡主若無別的事,臣要去前廳了,告辭。”

顧雪怡來不及挽留,人已經轉身走了,那調皮的小孩趴在他舅舅的肩上朝她吐舌,郡主殿下被氣得當場發作,直接砸了手邊的青花瓷瓶。

陸凜拍拍他肉呼呼的小屁屁,道:“不許胡鬧。”

陸子延縮回他懷裏,哼道:“你為了別人打我。”

陸凜繃不住冷臉,卻是往小孩臉蛋上親了一下,方才還鬧脾氣的小孩瞬間消停下來,窩在他懷裏傻傻地笑,外人都說他外甥調皮,其實這孩子最好哄。

忽然陸子延指着一旁的回廊,道:“舅舅,我看到阿錦了。”

陸凜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葉丞相抱着他家乖寶,正被一群文人學子堵在花園的回廊處,天氣正寒,那孩子身子又不好,窩在他爹爹懷裏發抖,小臉蛋凍得通紅,黑葡似的眼裏沁着星星點點的水光,惹人憐愛得緊。

鎮遠侯府與相府有些淵源,他外甥又時常送去人家府上叨擾,陸凜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尚未走到近前,卻見回廊拐彎處立着一位身着玄黑錦衣的男孩,他蹙着眉,面沉如水,道:“你們,擋着孤的道了。”

他聲音不大,卻如同平地驚雷,方才墨竹園那場鬧劇,衆人已經見過他,都知道這位年幼卻眼神銳利可怖的男孩,是當今的太子,是未來的君主,連忙自覺讓開,府中侍衛連忙将人驅散。

顧琛走到葉岩柏面前,葉岩柏連忙微微屈身,道:“太子殿下。”

顧琛卻冷聲道:“葉相,你今夜不該來的。晟王爺是什麽性子你該知道,今夜王府中,至少有一半是沖着你來的,你若是自己一個人便也罷了,偏帶着阿錦。”

葉岩柏也很是無奈,告罪道:“臣知罪,只是犬子吵嚷着要見太子殿下,臣萬不得已,才來此赴約。”

見小孩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顧琛瞬間收斂了寒意,道:“外面冷,阿錦身子受不住,進屋說。”

眼見三人進了閣樓,陸凜抱着外甥站在不遠處,黑眸中閃過一抹深思,太子殿下與相府似乎有些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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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進屋,顧琛便把小孩拉到跟前,往他懷裏塞了個镂金湯婆子,問:“可有凍着?”

葉重錦抱着手爐稍稍回暖,搖了搖頭,眼前的男孩和前世那個男人逐漸重合在一起,兜兜轉轉,他又回到了原點。

顧琛露出些許笑意,用自己的手去焐小娃娃凍得通紅的臉蛋,冰涼的觸感叫他心疼得厲害,方才那些人,真是該死。

葉岩柏算是瞧出來,太子殿下是真的把他家阿錦放在心尖上疼寵,而不是一時的興趣,把他兒子當作玩具。

他輕嘆口氣,從懷中掏出那枚玉佩,道:“殿下,這枚蟠龍玉佩,可是您贈與阿錦的。”

顧琛淡淡一瞥,捏着小孩軟乎乎的小手,無所謂道:“是又如何。”

“若臣記得不錯,殿下您儲君冊封大典時,聖上親手為您佩戴的玉佩,可是與這一枚并無差別……請恕臣冒犯,太子殿下此舉着實不智!帝王信物豈可轉贈,此乃大不敬之罪,殿下糊塗了。”

顧琛輕輕一笑,道:“葉相好記性。不過這枚玉佩确實不是那枚,這是孤命人給阿錦打造的,與孤的那枚只差了個尺寸,算是一對。”

“……一對?”丞相大人腦袋懵了一瞬。

顧琛道:“帝王信物固然不可轉贈,孤日後即位,孤贈與阿錦的這枚,便也是帝王信物,雖是不同的兩枚玉佩,效用卻并無差別,葉相,你可明白孤的意思。”

葉岩柏自然是聽明白了,可是他不敢相信,顧琛這句話的意思分明是,他把一道帝王禦令賜給了阿錦。

此時此刻,葉岩柏只能想到兩種可能,一是顧琛傻了,二是,他喜歡阿錦喜歡得傻了。

素來果決的葉相也難免猶疑起來,道:“殿下此舉,單單是為了拉攏我葉氏?”

這間閣樓在墨竹園的西邊,周遭的閑雜人等已經被驅逐,四處一片寂靜,只能聽到呼嘯的風聲,室內彌散着暖香,竟有些冷冽的味道。

良久,顧琛笑道:“先前那白鹿,葉大人收的爽快,如今倒猶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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