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元宵宴席
葉重錦萬萬沒有想到,這人膽量如此之大, 當着葉岩柏的面就敢大放厥詞, 莫不是前世當皇帝當久了,将那無法無天的臭脾氣也給帶了過來, 他急的直想伸手捂住這人的嘴,以免他再語出驚人。
顧琛卻毫無所覺, 反而拉着小孩軟乎乎的小手蹭了蹭自個兒臉頰,眼裏帶着淺笑, 好似他方才不過說了一件極尋常的事。
小孩忐忑地瞥向一旁的父親, 卻見丞相大人并不意外,反倒有種早已勘破真相的淡定從容。
葉岩柏的确是不意外, 先前那白鹿送到府上的時候,就已經在他心裏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再聯系後來顧琛的所作所為,他隐約有了猜想,只是不敢确信而已,此時聽顧琛提起,只覺得“原來如此”。
皇家的小孩雖然普遍開竅早,十二三歲通人事亦是尋常事, 可這太子殿下未免早得過頭了,這才幾歲, 就想着找媳婦了,還把主意打到他家阿錦身上。
只怪我家乖寶太讨人喜歡,誰都想惦記, 丞相大人如是想。
既然話說開了,葉岩柏也再沒有顧慮,直接了當道:“太子殿下,阿錦是個男孩,日後也是要成家立業,光耀門楣的,還望您盡早歇了這心思,蟠龍玉佩也請收回,如此貴重之物,我家阿錦怕是承受不起的。”
顧琛斂了笑意,接過那枚玉佩,淡道:“孤知道阿錦是男孩。”
就在葉重錦心中納罕他怎麽會如此乖覺時,那人卻彎腰蹲在他面前,細致地将那枚玉佩系在他的腰間。
“可是孤送出的禮物,從未有收回的道理。”
他擡眸望着小孩瑩白的臉蛋,溫聲道:“阿錦不是最喜歡寶物麽,過個幾年,此物就是世間至寶,阿錦拿着它,天下人皆要懼怕你讨好你,都要對你好,無論你想要什麽,都會有人争着搶着送到你眼前,難道不好麽?”
他這哄孩子的語氣,叫葉重錦哭笑不得,卻也暗自慶幸,顧琛如此待他,可見尚未發覺他是前世的那個宋離。
他怯生生地道:“可是它太貴重,阿錦不敢要。”
顧琛望着小孩眼中的驚惶,輕聲道:“先前葉大人說,阿錦吵嚷着要來見孤,孤心裏很高興。孤已經許久沒有如此高興了,上一次,還是半年前在相府見到阿錦的時候。”
小孩垂下眼睫,不敢看他眼裏的失望。
卻聽這人伸手比劃了一下,道:“阿錦當時只有這麽點大,孤可以輕而易舉抱在懷裏,比瓷娃娃還精致漂亮,還有獨特的藥香味,孤當時想,這樣小的奶娃娃,險些就成了孤的太子妃,若是真的該有多好,孤一定将世間最好的寶物奉到他的面前,只為叫他一直幸福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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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懵懵懂懂地眨眨眼,心裏卻是咯噔一聲,顧琛這是在套路他爹呢。
果然葉丞相有些許不忍,勸道:“太子殿下,您如今年紀尚幼,怕是分不清喜歡不喜歡,阿錦更是年幼,您說這些他也聽不懂,何不等過個幾年,年紀大了再做考慮。”
葉重錦在心裏把他爹罵了幾百遍,拒絕就要幹脆,緩兵之計怕是正中顧琛下懷。可他不敢說,他身上統共披着兩層外皮,一層已經被扯開,剩下的一層若是再被揭開,就真的逃無可逃了。
只見顧琛面露驚喜,道:“葉大人此話當真?”
“自然,等過個幾年,無需臣多言,殿下您自己就能想明白。”
葉岩柏是打從心裏不覺得一個八歲孩童有什麽深情可言,無非是覺得他家阿錦讨喜,把這種喜愛當做情愛,等大了開竅了,便也知道此時的堅持不過是個玩笑話,那時怕是他自己嫌丢人,先躲着他們家阿錦了。
再有,他還是忌憚這位太子的城府,不想過早撕破臉面。
這個結果顧琛滿意了,丞相大人也還算滿意。
出了閣樓,顧琛被大皇子派來的人叫走,丞相大人抱着兒子去吃宴席。
見那人走遠了,葉重錦窩在他爹懷裏,氣鼓鼓地瞪他,葉岩柏一頭霧水,親親兒子的臉蛋,道:“爹爹帶乖寶去吃好吃的去。”
“唔……好。”看在有好吃的份上,暫且放過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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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就擺在王府宴客廳,擺了好幾十桌酒菜,場面十分熱鬧。
葉岩柏特意從側門進,不惹人注意,誰知剛進門就被晟王爺逮了個正着。
晟王爺只有一個閨女,自然是想要個兒子的,奈何晟王妃生安成郡主的時候吃夠了苦頭,不願再這份受罪,加上晟王爺又是個懼妻的,別說納妾,就是成親前那幾個通房都早早送走了,只能眼巴巴望着自己皇兄一個兒子接一個兒子地生。
然而慶宗帝其實也是羨慕晟王爺有閨女的,他兒子生了七個,除了早夭的二皇子,也還有六個兒子,偏偏沒有女兒,故而把顧雪怡當成親閨女似的疼,大皇子還沒封王,就先給這個侄女封了個安成郡主。
安,穩定順遂之意,成,完好圓滿之意,可見他有多喜歡這個侄女。
卻說晟王爺羨慕別人家有兒子,葉相自然也是他羨慕的對象,往日他就極喜歡葉重晖,說這孩子比他家閨女都省心,此時見到葉重錦,少不得要逗弄一番。
“葉相,本王瞧着令郎甚是讨人喜歡,可否讓本王細細瞧瞧。”
這是要抱他兒子的意思,葉岩柏雖然明白,可心裏是不願的,晟王爺是個大老粗,給他家乖寶抱疼了怎麽辦?
他客套地笑了笑,道:“喏,您瞧。”說着抱着葉重錦往晟王爺跟前湊了湊,卻沒有松手的意思。
晟王爺脾氣直,平日最不耐跟文官打交道,滿口的詩詞文章,猜都猜不懂什麽意思,此時也不繞彎子,直接道:“本王想抱抱令公子,不知葉相舍不舍得。”
葉岩柏當然舍不得,可又說不過去,只好托詞道:“這孩子怕生,王爺您長得又威武,若是給吓着,回去怕是要被他娘好一頓念叨,現在的女人啊可不好惹。”
他這麽一說,晟王爺果然深有同感,壓低嗓門道:“正是如此,現在的婦道人家哪還有未出閣時的文靜,比男人還兇,活脫脫就是只母大蟲。”
葉岩柏心說我夫人那是溫柔似水,發脾氣都跟撒嬌似的,別提多貼心,面上卻是應承了幾句。晟王爺因為懼妻之事沒少被人笑話,難得有人肯聽他抱怨,還順着他,自然是高興,拉着他入了上座。
其實按照葉岩柏的身份,本來也該去上座。不過他怕被人發現,引來麻煩,是想躲在角落裏蹭一頓宴席就走的,左右那些個沒有官職的素人,也不會發現,這個帶孩子的二十四孝奶爹其實是權傾朝野的葉相。
他這一坐到顯眼的位置,立馬就被認出來了,晟王爺倍感有面子,拉着葉岩柏勸他喝酒。
葉岩柏為官十來年,可以說不曾怕過誰,唯獨怕跟武将打交道,因為他們不會跟你講道理,直接就上手。今日在場人多,少不得應酬一番,也不再推辭,連着喝了好幾杯。
葉重錦怕他被灌醉,忙伸手扯住他衣袖,道:“爹爹,阿錦不喜歡酒味。”
他的小奶音雖然不大,卻是清晰明朗,晟王爺一聽就樂了,道:“令公子倒是有趣得緊,小小年紀就管着你喝酒了。”
葉岩柏道:“這孩子被我給寵壞了,王爺見諒。”
“什麽見諒不見諒的,本王還能跟個三歲小孩較真不成,”晟王爺豪爽一笑,說着湊到葉重錦跟前,笑道:“叫重錦是吧,今日是元宵佳節,是高興的日子,該與朋友齊聚一堂喝酒慶祝,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葉重錦暗自翻了個白眼,卻是露出懵懂無知的表情,道:“可嬷嬷說酒喝多會傷身,跟朋友相聚本該是高興的事,可若傷了身,不就是把高興的事,變成了傷心事麽。”
晟王爺聽着一愣,他是沒想到小奶娃能說出這麽一段,反将他一軍。而且這孩子嗓音天真稚嫩,跟桌上的酒釀圓子似的軟糯,叫人心裏頭發軟,根本舍不得反駁他。
“哈哈,小娃子說得有理,是本王錯了,葉相身子文弱,不可多飲酒。”
晟王爺是出了名的倔脾氣,讓他承認錯誤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很快便傳到內室的那桌宴席上。
坐在這裏的都是皇室親貴,宮中的幾位皇子坐在最上首,顧琛與大皇子顧鳴坐在中間位置,滿桌的佳肴皆是禦用膳食,特地從宮裏的禦膳房加急送來的,只怕冷了過味。
顧賢放下手中的鑲玉銀箸,輕嗤一聲,道:“皇叔可是在父皇面前都不會輕易服軟,不愧是能叫太子殿下上心的孩子,竟是叫皇兄我刮目相看。”
他這一開口,滿桌的人都看向沉默用膳的太子。
顧琛沒說話,卻是顧悠開口道:“阿錦弟弟說得有道理,皇叔父自然就肯聽。”
顧賢看到他那張漂亮到不像男孩的臉蛋,就氣悶不已,父皇已經幾個月沒有去過他母妃的宮裏,更不似從前那樣看重他,這個顧悠就像他那個早逝的母妃,慣會裝可憐博取同情,只恨他不似麗妃那般短命。
他嘲諷道:“你一個傻子懂什麽。”
顧悠小聲辯解道:“我不是傻子,父皇說我不是傻,是乖。”
他這般的言論停在顧賢耳中,無異于耀武揚威,他嗤笑道:“你若是不傻,倒是先把三字經背下來,皇室中,就沒有出過如你這般愚鈍之人,若我是你,只怕早後悔生在這個世上,平白給皇家血脈蒙羞。”
顧悠嘴笨,一着急更是不知如何辯駁。
一直沉默用膳的顧琛放下漱口的杯盞,道:“皇室中,最愚蠢的人當屬三皇兄你。”
顧賢猛地拍案:“你說什麽!”
顧琛勾唇道:“孤說你蠢,你大可以繼續鬧下去,搞砸了皇叔的元宵宴,且看倒黴的是誰。”
見他起身離去,顧賢恨得咬牙切齒,卻忌憚晟王爺不敢發作,一旁的顧鳴放下碗筷,溫和一笑,道:“本宮也用完了。”
說着帶着心腹離開了宴席。
出了門,轉入無人小徑,他輕嗤道:“三皇弟确實是蠢,父皇疼寵顧悠又如何,難道還能把皇位傳給一個癡兒,他屢屢針對顧悠,傳到父皇耳中,只會叫父皇心生不喜,往日的感情早晚也要被消磨殆盡。”
“殿下說的是,三皇子到底不夠火候。”
“他雖然不夠火候,卻是父皇親自教養到大的,情分到底與旁人不同,要知道,本宮這父皇最是重情重義。不說他,倒是太子,這些日子竟是疏遠了許多。”
“算一算,太子殿下已有大半年沒有來過殿下宮裏了,莫不是發現了什麽,所以提防起殿下了。”
顧鳴眯起眼,笑道:“他能發現什麽,本宮自小對他照顧有加,又不曾加害過他,他又有何好提防的。”
過了許久他低聲喃喃道:“只是這兄友弟恭的戲碼,本宮也膩煩了。”
他身後的侍從連忙垂下腦袋,低聲應喏。大皇子過完年已經十五,也該到出宮建府的年紀了,這京裏怕是要起風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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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葉岩柏被一群文人堵在飯桌上,這個說請他指教,那個又請他不吝賜教,葉重錦才不管他呢,自己捧着小碗趴在桌上可勁地吃,趁着沒人注意他的食量,多吃些才是正經。
忽然碗裏被放了一塊剃了刺的魚肉,他擡眸看去,顧琛正托着腮微笑着瞧他,那模樣好似在欣賞什麽賞心悅目的事物。
小娃娃擡手抹了把嘴上的油漬,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平日裏可不是這樣的。”他沒有底氣地解釋。
顧琛颔首,笑道:“孤知道。”
他的阿離是從骨子裏透出的矜貴,哪怕是粗俗的舉動,他做出來,那也是淡雅脫俗,清新不做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