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蓮花池
夏日清風微拂,攜着一絲涼意鑽進室內, 因着葉家兩兄弟的到來, 氣氛再次熱鬧起來。
葉重晖略一作揖,道:“重晖見過祖父, 母親,見過伯父嬸嬸。”
老爺子對這個嫡長孫素來要求嚴格, 此時當着遠親的面,少不得要責問兩句:“怎的來的這樣遲, 讓你伯父一家在此久候, 成何體統。”
葉重晖面色不變,回道:“回祖父的話, 因着書院裏幾位師兄弟在孫兒院子裏做客,談論詩作一時入了興,這才耽誤了時辰,讓長者久候,是孫兒的不是,還望祖父與伯父嬸嬸原諒則個。”
他說這話時,舉止端正恭謹,神态自若, 好似口中所言皆是事實,只有葉重錦暗自翻了個白眼, 他哥哥慣會睜着眼說瞎話。
這侄兒雖然年紀小,卻自有一股矜貴冷清的氣質,叫人忽視不得。葉明坤忙道:“重晖侄兒言重了, 同輩間交流詩作,一時忘了時間實屬尋常,不必介懷的。”
老太爺這才颔首道:“既然知錯,便要改正,”說着卻是牽着葉重錦的小手,笑眯了眼,道:“多學學咱們阿錦,小小年紀就知禮懂禮,明辨是非,誰見了都要誇聲好。”
葉重錦眨了眨眼,若他記得不錯,方才他該是跟他兄長一起進來的,怎麽葉重晖是錯,而他卻成了知禮懂禮的孩子了,然而在座竟無人發覺老爺子話裏的偏頗,就連葉重晖也是一臉的信服。
男孩嘴角微抽,轉眼便做出一副矜持的模樣,爬到座椅上給老爺子捶背揉肩,撒嬌道:“哪裏是阿錦懂事,這都是爺爺教導得好。”
“你這機靈鬼,慣會哄人開心。”話雖如此,老爺子眼裏已經全是笑意,回過頭朝葉明坤道:“你身子羸弱,又連日舟車勞頓,先帶妻兒回屋歇息吧。早前你堂弟已經備好下榻的院子,就在西院,那邊景致好,也安靜,你和雲哲讀書寫字正适用,讓劉管事領你們過去。”
葉明坤拱手道:“那侄兒先行告退,回頭再向文翰當面道謝。”
葉若瑤和葉雲哲也連忙躬身行禮,一道退出門外。
等他們一家子出了門,老爺子這才拍着小孩的手背,笑道:“好了,若是累着阿錦,爺爺是要心疼的。”
葉重錦嘟囔道:“哪裏就這麽嬌弱了,阿錦又不是女孩。”
談起此事,安氏也笑着道:“近些日子,阿錦的身子确是好了許多,多虧太子殿下送來的藥丸,聽說是宮裏的禦醫開給太後養身子用的,咱們阿錦是沾了太後娘娘的光,福澤深厚。”
她說罷,葉老太爺沒甚反應,倒是葉重晖面露不喜,道:“母親,太子殿下與我葉家非親非故,一再承他的恩情,怕是不大好,若是傳出去怕是會落人口實,讓父親不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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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只擰眉道:“這些我又何嘗不知,可外人的流言飛語,怎麽比得上我阿錦的身體重要,他們愛說便說去,母親只要阿錦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旁的,就叫你父親煩惱去。”
她未出閣時,事事聽從父母和兩位兄長,後來嫁入葉家,便以丈夫和夫家的名譽為先,如今身為人母,心裏挂念的無非是兩個兒子。
尤其是阿錦,因她當年怯懦順從,平白遭受許多磨難,眼看這孩子一日日大了,像是從蜜糖罐子裏撈出來,甜得叫人心都化了,可她心裏的疼惜只增不減,只要能換得阿錦平安,她是什麽都可以不管不顧的。
葉重晖默了默,也道:“母親說得有理。”
雖然不願承認,卻也是事實,這幾年若沒有顧琛幫忙照看,他弟弟怕還在院子裏将養身體,出不得門。
男孩跪趴在座椅上,上身伏在黃花梨木桌案上,委屈巴巴地道:“母親,既然阿錦身子已經好了許多,那屋裏是不是可以擺冰盆了,天氣燥熱,阿錦夜裏總睡不着,眼看着都消瘦了呢。”
安氏最受不得兒子撒嬌,讓她生不出別的心思,只想一一滿足了他。
但思及三年前,阿錦偷吃冰碗導致舊疾複發,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一年前的夏季,阿錦去他哥哥屋裏蹭冰盆,結果又病了一場,慘痛的教訓尚且歷歷在目,便是再不忍心,也不能應了他。
她為難道:“此事……日後再議,日後再議。”
葉重錦見他母親這裏說不通,便轉過頭看老爺子,軟聲喚道:“爺爺~”
他這一聲爺爺直把老爺子叫的心顫,老人家心裏那個氣啊,都怪那個不成器的不肖子,害他乖孫落到如今這田地,可罵歸罵,原則問題卻是不能碰的,他默默端起杯盞喝了口茶水,裝作沒聽到。
葉重錦便又喚道:“爺~爺~你不是最疼阿錦了麽~”
這世上最煎熬的折磨怕就是此刻了,乖孫兒本就生得玉雪可愛,此時軟下嗓音跟人撒嬌,清亮的黑眸裏盛着委屈,真真是要人命,葉老爺子剛入口的好茶頓時沒了滋味,心裏苦啊。
怕老爺子受不住兒子的強大攻勢,安氏忙道:“父親,今日想必您也累了,不如讓兒媳送你回屋歇息吧。”
老爺子眼睛一亮,連連道:“好,好,老夫是有些累了,回屋歇息也好。”
說着兩人如逃一般出了前廳,往壽康苑去了。葉重晖噗嗤一笑,他這祖父平日裏最愛端着威嚴的架子,但每逢阿錦鬧騰,他就變成了老小孩,幼稚得厲害。
趴在桌案上的男孩瞪着眼,片刻後摸摸自個兒水嫩的臉蛋,哼道:“我就這麽吓人麽,一個個跑得這麽快,我還能吃了你們不成!”
葉重晖淡定圍觀弟弟發飙現場,反正不管阿錦怎麽樣,他都覺得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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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葉明坤一家到了西院,劉管事正着人替他們收拾行李。
他們這種家世,雖說不是錦衣玉食,卻絕不會短缺銀錢,幾箱行李裏,多是詩文畫冊,瞧着窮,其實從當中随便抽出一冊,便是名家字畫,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年的食宿。
都說葉氏清貴,所謂清貴,便是品性清高傲然,卻也不會被民生疾苦所為難。
比起相府的兩兄弟,葉明坤這對兒女,才是真的不識生活艱難,活在詩情畫意中的自在人。
葉安氏擔憂兒女闖禍,私下請教劉管事,略一福身,道:“管事大人,不知這府中可有何禁忌,可否提點兩句,妾身必定感激不盡。”
劉管事連忙側身避開她的禮,惶恐道:“葉夫人莫要折煞老奴,有何問題只管問老奴便是,為人奴仆的,豈敢不答貴客之問。”
“只因妾身那兩個孩兒不是安分的性子,怕惹了事端,使丞相與相爺夫人不喜。”
劉管事了然,這雖說是遠親,卻已有許多年不曾聯系,情分再深厚怕也要生疏了,這位夫人的擔憂并非沒有道理。
他便恭謹道:“葉夫人不必擔憂,丞相治下有方,府中奴仆皆守本分,有何難處只管吩咐我等即可。只是……這偌大的相府,有一處是禁區,便是小少爺的福寧院。先前您也見着小公子了,他素來開朗乖巧,全家人都寵愛着,就連老太爺也是愛若珍寶,視若命根,只是小公子他生來有體弱之症,大到出門游玩,小到入口的吃食,皆要慎之又慎,我們府中的人知道如何伺候,故而相安無事,但雲哲少爺和若瑤小姐初來乍到,若是不小心……”
葉王氏連忙道:“您請放心,妾身必定約束兩個孩兒,不準他們在小公子跟前胡鬧。”
劉管事道:“如此老奴也可安心了。此外,還有一事,宮裏的貴人偶爾會來府中探視小公子,朝堂上的事老奴不懂,故而不好多嘴,但私以為明哲保身的最好辦法,便是——謹言慎行。”
他最後四個字咬得尤其重,葉王氏面色一凜,雖然不知宮中的貴人是誰,卻是下意識繃起腦中的弦,鄭重道:“妾身多謝管事大人指教。”
她雖然早料到京城不比津州平靜,卻沒料到內藏玄機,叫人心驚,往日也不曾聽說相府與哪位皇室中人有牽扯,莫不是他們津州太偏遠,抑或是這位貴人,保密做得太好。
送走了劉管事,葉王氏将此事告知葉明坤,道:“夫君,妾身的意思是,盡快将瑤兒的婚事定下,也好早日回津州,這相府并非久留之地。”
葉明坤卻是笑着擺手道:“哪裏就有你說得這樣吓人,咱們不過是借住,少聽少看,過咱們自己的日子便是,這天上還能下刀子不成。我與文翰堂弟數年未見,還想敘敘舊呢。”
葉王氏也不反駁,心裏卻是打定主意,早些把女兒婚事了結,回津州過她的逍遙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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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日頭斂了火氣,只留下一片橘色光輝,葉重錦總算又能回小木舟了。
他閉着眼睛躺在船上,白皙的腳丫子伸在水裏,用腳去劃水,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叮咚聲,不知何時,那船陷在茂盛的荷葉叢中,被阻攔了去路,他也懶得動彈。
“這夏天,要什麽時候才過去啊……”
蓮花池旁的涼亭之上,一白一黑兩名少年正相互對峙,皆是眉目俊逸出塵,只是一個冷漠,一個深沉,黑衣少年瞥了眼船上的男孩,挑眉道:“你攔得住孤?”
葉重晖眯起狹長的眼眸,并不言語。
顧琛微勾起唇,轉身躍入蓮花池中,腳尖輕點水面的一朵淡粉蓮花,池水散開一圈淡淡的波紋,轉眼間已經到了對面的木舟之上,竟是施展了輕功。
船上的男孩淡淡睜開眼,好似已經習慣了他的到來,只輕哼一聲:“你又來氣我哥哥。”
顧琛坐在他邊上,聞言輕笑:“孤怕他都來不及,哪敢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