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遠親

墨園的布置完全随着主人的脾性,雖是初夏時節, 滿園見不着幾株花草, 一年到頭都是冰冷乏味的,沒有可賞玩的景致。

葉重晖端坐在涼亭內, 也不急着去前廳見客,悠悠飲了口涼茶, 他的相貌是承襲了葉岩柏的俊逸無塵,可比起葉相的圓滑機變, 他卻是規矩板正的性子, 就連在自己院子裏品茶,也是一板一眼。

他放下手中的杯盞, 一擡眸便瞧見他弟弟正朝這邊走來,眼裏立時露出一絲笑意。

三年前那個粉雕玉琢的奶娃娃,身量已經抽高一些,卻仍是嬌小精致,此時蹙着眉,瑩白的臉蛋透着薄怒,如同用最飄逸的筆墨勾勒出的神韻,清亮的黑眸在光輝的映照下, 似藏着漫天星辰,靈氣逼人, 叫人移不開眼。

哪怕日日瞧着這張臉蛋,葉重晖還是忍不住放緩了呼吸,這孩子不像是人間的小孩, 倒似是仙君座下的靈童,只怕他受到驚吓,乘着雲霧跑了。

他起身迎上,道:“阿錦怎麽會來哥哥院子。”

男孩抿着唇,擡手拭去額上的細汗,道:“哥哥,這日子怕是過不下去了。”

“這是為何。”葉重晖從衣袖裏掏出一塊錦帕,抓着男孩玉白瑩潤的指尖,将他手背上沾着的汗珠擦拭幹淨。這孩子自小泡在藥罐子裏頭,就連汗水也散着藥香,這夏日裏聞着甚是怡人。

“莫非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沖撞了阿錦,哥哥替你出氣可好?”

葉重錦氣悶道:“誰敢沖撞我,就是借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還不是父親和母親!這都六月的天了,父親還不準我擺冰盆,夜夜熱得睡不着覺,這日子還怎麽過。”

卻原來是天氣炎熱,讓素來嬌慣的葉家二公子吃盡苦頭。

葉重晖勸道:“那是因為阿錦身子不好,不可貪涼。”

又是這套說辭,葉重錦憤憤掙開他的手,坐到一旁的石椅上,道:“若是在病死和熱死二者間擇其一,我是寧願選前者的。”

葉重晖彎起唇,道:“可若是讓哥哥來選,這二者都是不願的。再者說,阿錦不是讓人造了一只木舟,在蓮花池裏避暑,還覺得難熬麽?”

不提此事還好,提起這件事,葉重錦越發來氣,道:“傍晚倒還好,這大中午日頭毒,池水都是熱的,船都要起火了,若是再多待一會,我怕是要被生生烤熟了,哥哥晚膳也不用別的,直接把阿錦吃了就是。”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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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重晖轉過頭,以免笑得太明顯叫弟弟發現。

葉重晖撩開衣袖,抿了口涼茶,哼道:“別遮掩了,我知道你在笑話我,在外人面前慣會裝模作樣,一到我這裏就現形了,日後逮着機會,一定要揭開你的真面目,叫外面那些人瞧瞧,我哥哥是個什麽假正經的人。”

葉大公子輕挑俊眉,“原來阿錦是這樣看哥哥的。”

“那不然呢。”小孩打了個哈欠,懶懶地趴在石桌上看他。

葉重晖坐到他身旁,瞧着男孩微垂的眼睫,片刻後,輕聲道:“因為阿錦是特別的。”

兄弟二人正在說着話,先前的小厮又來催促,道:“大公子,二公子,夫人派小的來催,說堂老爺一家子還等着,勿要失了禮數……”

葉重晖跟弟弟說話時,最不喜被人打攪,聞言面色一冷,那小厮連忙垂首不敢言語。

卻聽一旁的小孩插嘴道:“堂伯父一家子已經到了嗎,父親高興了好幾日,總算是盼到了,哥哥不跟阿錦一道去拜見麽。”

葉重晖道:“自然是要瞧的,只是總該換身行頭,阿錦的衣衫都汗濕了。”

男孩點點頭,道:“這倒是,那我這就回屋換身衣裳,一會在前廳見面。”他起身往亭外走,走到亭外他忽然回轉,趴着紅漆雕花欄杆俏皮一笑,道:“哥哥,等見過堂叔,你替阿錦求求母親,往我屋裏也擺幾盆冰盆可好。”

“哥哥不說話,阿錦就當你答應了。”說罷一溜小跑,已然沒了人影。

葉重晖剛被弟弟的笑容晃花了眼,轉眼那小孩已經跑得沒影了,只得無奈嘆息,免不得要被爹娘訓斥一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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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屋裏擺着冰盆,窗前兩株羅漢松,遮住了日頭的光影。

葉老太爺坐在最上首,手裏捧着紫砂壺,神态和藹慈祥,他上了年歲,與族中後輩相見,心裏多少有些欣慰。客座上是葉明坤夫婦倆,以及他們的一雙兒女。

安氏坐在二人對面,笑得溫和:“晖兒今日請了幾位師兄弟在府中做客,許是一時間抽不開身,這才有所怠慢,堂兄堂嫂切勿往心裏去。幾年不曾見過二位,族中可一切安好?”

雖喚他們堂兄堂嫂,可她到底是丞相夫人,有诰命在身,葉明坤恭謹道:“勞弟妹挂念,一切都好。文翰這些年在京中做官,卻不曾忘記照拂我們這些親族,津州又是我葉氏的祖地,只有越來越好的道理,不曾有過短缺什麽。”

文翰是葉岩柏入仕前用的表字,滿朝堂也沒幾個人知道,可見這堂兄弟二人往日情誼深厚。

葉老太爺颔首,道:“我這幾年身子不中用,因而回去得少了,只望老祖宗不怪罪才好。”

葉明坤連忙道:“叔父您雖然少有回去,卻年年派人回鄉祭拜,心意已經傳達到,咱們葉氏傳承至今,自然不會被這條條框框的舊俗所束縛,心至誠則通達,老祖宗如何會怪罪,眼下養好身子才是要緊。”

老爺子欣慰地點點頭,道:“你素來是個懂事的孩子,哪裏像你那堂弟,一把年紀還叫人不省心。”說着看向一旁的葉雲哲,道:“雲哲這孩子如今已十五了吧,有你父親年輕時的風範,對将來可有何打算。”

葉雲哲連忙起身回道:“回老太爺的話,雲哲想參加今年秋的鄉試。”

他話音剛落,室內便驀地沉默下來。

葉氏族人不出仕乃是祖宗定下的規矩,葉老爺子這一支已經踏上這條不歸路,這些年遠着族人,便是想着,待日後他閉了眼入了土,便把這一系遷出族譜,也好全了族人清白的名聲。他是怎麽也沒想到,如今竟有子嗣想走仕途這一條路。

葉雲哲的母親葉王氏臉色大變,扯着兒子的衣袖,道:“在老太爺跟前胡說什麽,還不快賠禮。”

葉明坤也是難得板起臉,呵斥道:“長輩面前,豈容得你胡言亂語,再說一遍,你有何打算。”

他是個溫和脾性,鮮少在孩子面前黑過臉,此時動了怒,葉雲哲到底年紀小,被唬得一愣,吶吶道:“老太爺,雲哲知錯了,雲哲并無打算。”

老爺子活了這許多年,眼光極準,這孩子瞧着像葉明坤,氣質也溫和有禮,只是骨子裏是有功利心的。即便此時認錯,日後卻是不會甘心,在津州那小地方做個教書先生。

說是教書先生,其實哪裏是尋常的教書先生。

津州那地方,走幾步便能瞧到一間書院,在路上撞到個路人,都是讀書人,天下學子對此地趨之若鹜,沖的就是“葉家”這兩個字。葉氏有教無類,教化天下學子,備受文人尊崇,哪怕是京中權貴,到了那個地盤,也得尊敬地喚葉明坤一聲“先生”。

葉明坤是希望兒子繼承他的衣缽的。他父親本是庶子,這一支只能算作旁支,如今因為葉岩柏這一支走了仕途,他們日後轉為嫡脈,乃是天賜的機緣,如今這孩子卻不争氣,想走仕途,敗壞祖宗規制,日後必為族中長老所不能容。

他萬分後悔,往日總跟兒子提起這京中當大官的叔父,使得這孩子起了心思。

安氏連忙轉開話題,道:“我瞧着若瑤這丫頭生得極标致,瞧這年歲,也該婚配了吧,可找好了人家?”

葉若瑤驀地擡眸,待要啓唇,卻被她母親捏住了手腕,只好不甘不願地低下頭。

葉王氏替她答道:“若瑤尚未婚配,說來不怕弟妹你笑話,此番來京城,除了敘舊,其實還想替這孩子尋個好夫婿,我與她爹人生地不熟的,還望弟妹你幫忙關照一些。”

安氏心裏詫異,以葉若瑤的家世和品貌,在津州找一個好夫婿再簡單不過,卻大老遠跑來京城,其中必定有何緣由。

她卻是笑道:“這是自然,堂兄堂嫂的事,便是我跟老爺的事,一定替若瑤侄女好生相看,必叫你們滿意。”

葉王氏連忙道謝。

正在此時,下人通傳:“大少爺與小少爺到了。”

葉重晖牽着弟弟的小手,踏入室內,屋裏點着熏香,葉明坤一家子皆往這邊看,待見到這對兄弟,都是愣了愣。

這兄弟二人,一白一藍,竟像是從畫裏走出的人物。

老爺子原本滿心的憂慮,見到乖孫時立刻便抛卻到腦後,笑呵呵地喚道:“阿錦,來爺爺這裏。”

葉重錦便甩開他哥哥的手,跑到老爺子跟前,甜甜喚道:“爺爺好。”說着又看向葉明坤夫婦倆,道:“這二位想必就是伯父和嬸嬸了,阿錦見過二位長輩,還有堂兄堂姐好。”

葉若瑤臉蛋一紅,道:“阿錦弟弟好。”

葉雲哲也跟着傻傻的道:“你好。”

這姐弟二人不約而同地想,若是将姐姐(弟弟)換成這位弟弟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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