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提不得

為了管教家裏這只淘氣包,陸凜真可謂費盡了心思, 京城裏但凡有些名氣的先生, 他都曾拜訪過,不擇手段地把人請回府, 想治治家裏這野孩子,只是陸子延顯然不好惹, 來一個趕走一個,來兩個, 就趕走一雙。

久而久之, 鎮遠侯府的小少爺頑劣不堪的名聲不胫而走,如此一來, 再想請人就難了,侯爺無奈之下,只好趁自己得空的時候,親自教導。

但他畢竟公務繁忙,并不很得空,因此這孩子相當于放養。

正中陸子延下懷。

陸子延并非真正的七歲孩童,他的靈魂來自千年後,在那個時代, 有一種說法,叫做穿越, 他這種情況該叫胎穿。

他一出世親娘就難産去了,這個時代醫療條件差,女人生孩子, 就是半只腳踏進鬼門關,他娘到底也沒能把那只腳收回來,而那時,陸子延還在混沌中沉睡,等他意識清醒,人已落土。

陸子延甚至不知道,這位給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女人,究竟是何模樣,只隐約記得,是一位嗓音極溫柔,極動聽的女子。

至于他爹是誰,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讓妻子在偏僻的村落産子,想來也不是什麽好男人。

後來陸凜找到他,把他接回侯府,那時候老侯爺剛離世,陸凜繼承爵位,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門庭凋敝,孤立無援,各路宗親如血蛭一般,幾乎把侯府吸幹,那段日子十分難熬。

陸凜抱着兩個月大的嬰孩,端坐在侯府中堂,面若寒霜,冰冷地吐出幾個字:“今日種種,他日必百倍償還。”

懷中奶貓似的嬰兒伸出小爪子,悄悄抓住了陸凜的小拇指,用力攥緊,嬰孩有一雙澄澈的眼眸,似一對琉璃寶石,漂亮,純粹,卻又極度脆弱,只稍稍用力,這小奶貓似的嬰兒會立刻停止呼吸。

這世上,有一個小東西,正依賴自己而活,這個認知,讓陸凜冰封已久的心裂開了一道口。

他将畢生的溫柔都給了懷中的小生靈,緩聲道:“寶寶,舅舅絕不讓你受半分委屈。”

陸子延安心了,他聽下人說,他娘只是老侯爺的養女,與舅舅并無血緣關系,一個襁褓嬰孩,又沒有自保能力,他很害怕陸凜不要他。

他是個理科生,歷史學得不好,但是對于大邱王朝還是有些印象的。

這個王朝僅僅存在了半個世紀,卻留下無數傳奇,其中有名垂千古的詩篇和名仕,傳頌千年的将領,還有許多精巧的工藝品。同樣有名的,還有一個瘋子帝王。

桓元帝,這位歷史上最受争議的君主,就在這個朝代,後世許多人認為他患有精神疾病,真假難以評判,但陸子延決心遠離朝堂,最好能帶上舅舅私奔,以免被二十年後的那場災禍殃及。

他不過是個平凡人,不知道香皂的制造原理,也沒有現代工藝品的配方,在這個時代,活着已是不易,他無法拯救更多人。

陸凜不知他的複雜心思,翻開外甥練了一天的字,雖然早有準備,當那一排排“凜”字映入眼簾時,他仍是有一種自戳雙目的沖動。

陸子延偷偷打量他,道:“舅舅,你生氣了嗎?”

陸凜扶額,良久,搖搖頭,道:“舅舅在想,還是該給你請個先生,否則這字……怕是難有進益。”

“請了先生,也沒什麽用處的。”毛筆字是真的寫不來。

陸凜捏捏他軟乎乎的臉蛋,道:“那只能說明先生不夠好。”

小孩覺得他舅舅在說大話,即便把這個時代最好的先生請來,也拯救不了他這一雙如同殘廢的爪子。

但是陸凜從不說大話,他抱着外甥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擡手将那張鬼畫符翻過去,眼不見為淨,沉吟道:“若舅舅記得不錯,上回去相府接你,葉老太爺似乎對你印象尚可。”

“阿錦的爺爺?”陸子延擰着小巧的眉,“不過看在阿錦的面子,勉強和藹一些。”

葉家老太爺,世稱弘文先生,當世大儒,陸子延還曾經去博物館參觀過他的遺作。的确是這個時代最好的先生,但相處後才發現,這老爺子其實是個孫控,對他家乖孫如同春風細雨般和煦,對別人,則是秋風掃落葉般冷酷。

他抱住陸凜的手,險些哭出來:“舅舅,我不要跟他學。”

“怎麽。”

“那老爺子太嚴肅,跟他說話,我心裏發慌。”

陸凜忍不住一笑,道:“你這淘氣鬼也有怕的人,你不想學,人家還未必肯教,舅舅先寫拜帖,改日帶你一道登門拜訪,端看老先生願不願收你,若是肯收,你就好生學幾日,若是不肯……”

“不肯,就不找了?”陸子延滿懷期待。

陸凜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道:“若是不肯,就再換一個,葉氏一族還會缺教書先生?若是哪位葉氏本家的先生,肯教你幾日,遠勝京中那些庸輩教你一年。”

陸子延算是瞧出來了,他舅舅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葉老爺子退隐多年,哪裏肯輕易複出,阿錦那位堂伯剛好在府中長住,叫什麽葉明坤,在族裏很有些分量。葉家拒絕陸凜的請求,為了不傷及兩家情面,一定會推薦葉明坤,如此一來,水到渠成。

陸子延氣悶,他舅舅為了給他找教書先生,竟算計起葉家,他可是把阿錦當朋友呢。

陸凜往他嘟起的唇上親了一口,道:“走,去用晚膳。”

陸子延輕哼一聲,別開臉不理他,卻聽陸侯爺溫聲誘哄道:“今晚有寶寶最愛吃的荷葉雞,不去的話,舅舅就全吃了哦。”

小孩還是不理,陸凜勾起唇,直接把他扛肩上,大步往膳廳走去。

“陸凜,你放我下來,陸凜!我要托夢給娘親,告訴她你欺負我!”

陸凜只笑:“你知道你娘是何模樣?別托錯了人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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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遠侯府雞飛狗跳時,相府卻極和諧安寧。

過了幾日,天氣轉涼,福寧院裏的老槐樹落了一地枯黃,葉重錦蹲在樹下,用小掃帚清掃,心裏裝滿了感時傷秋的情緒。

安嬷嬷一進院門正瞧見,一口氣喘不上來,忙搶過掃帚,道:“我的小祖宗哎,這等粗活如何落到您手裏的,院子裏的丫頭婆子都斷了手腳麽,我倒要問問看,他們是不是金貴得拿不動掃帚了。”

葉重錦笑了笑,道:“嬷嬷,是阿錦覺得好玩,不讓他們插手的。”

安嬷嬷沒辦法,只好又把掃帚還給他。葉重錦這剛掃了一堆,一道矯健的白影如風一般飄過,落葉和灰塵迎面撲來,滿嘴的土味,地上更是一片狼藉,旁邊趴着一只闖了禍,還歪着腦袋賣萌的小白虎。

頓時什麽感傷都沒了。

“大貓!!”

漂亮的男孩,手裏拎着個掃帚,追着老虎滿院子跑。

兩條腿到底追不上四條腿,葉重錦上氣不接下氣,卻是撞入一個胸膛,接着便被人攬在懷裏,熟悉的氣味,是他哥哥身上慣有的淡淡墨香,小孩索性不動,靠着他大口喘氣。

這孩子呼氣帶着一股子藥香,此時形容狼狽,內裏卻透着一股貴氣,葉重晖抵着唇輕笑,問:“阿錦,這是演得哪一出?”

葉重錦恨恨道:“清、理、門、戶。”

葉重晖瞥了眼悠哉漫步的小白虎,唇角的笑意更深,揶揄道:“清理門戶,清的不會是阿錦自己吧?”

小孩噎住,忿忿摔了掃帚,氣呼呼地不說話。

葉重晖也不嫌他爪子髒,牽他進了屋,丫頭們早備好熱水和汗巾,葉重晖接過汗巾,在水中浸泡片刻,又擰去八成的水,用濕布拭去小孩額上的薄汗,道:“哥哥有件事要告訴阿錦。”

葉重錦疑惑地眨了眨眼。

“今年的秋獵取消了。地方傳來消息,栗縣遭遇一場數十年一遇的澇災,大水沖毀了百畝良田,莊稼顆粒無收,許多災民正往京城湧來,赈災一事刻不容緩,這個時候圍獵取樂,會引起民憤。”

葉重錦點點頭,道:“知道了。”

“阿錦可覺得失望?”

葉重錦一愣,道:“這有何好失望的,秋獵年年都有,今年沒了,來年總還有,再者說,大貓明年更壯實,我可以騎着它去打獵,滿山林的猛獸見到我,都要退避三舍,多威風。”

葉重晖道:“你方才還追着它滿院子打。”

“這小家夥淘氣得厲害,不教訓是不行的。就跟陸子延一個德性,他舅舅舍不得管教,我卻是舍得的,大貓可不能随他長歪了。”說完他連忙捂上嘴,緊張道:“糟糕。”

葉重晖忙問:“怎麽?”

“這人是提不得的,一提到他,十次有八次會出現。”

葉重晖正無語,便聽到夏荷跑進屋裏,笑道:“小主子,大少爺,陸家小公子到了,說是替小主子解悶來了。”

葉重晖:“……”

葉重錦恨不得捂上耳朵,裝作聽不見,那只小兔崽子回回過來搶吃的,搶玩具,看上什麽順走什麽,他真想把人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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