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使壞
陸子延此行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拜師一事, 不過他心裏到底還是不情願, 所以才來找葉重錦幫忙。
他沒料到葉重晖也在,彎了彎唇, 乖巧地笑道:“葉哥哥好。”
葉重晖微微颔首,客套地問:“來找阿錦?”
他點點頭, 朝葉重錦俏皮地眨眼,他一貫這副精怪的模樣, 好似藏了一肚子壞水, 看得葉重錦心生警惕,哼道:“你不是換牙麽, 這麽快就換完了?”
陸子延納悶:“……那不然呢,換牙要換多久?”
葉重錦一噎,他這輩子還沒開始換牙,上輩子換牙的記憶也早忘了,所以并不清楚,這個過程到底要花費多久,抿了抿唇,轉過頭去喝水。
陸子延坐他對面龇起牙, 一手扯開嘴皮,讓葉重錦看他剛換的乳牙:“喏, 裏面的豁口,能看到嗎?”
葉重錦忍了忍,還是抵不住好奇, 湊過去瞧。果然在角落裏瞧見一個黑洞洞的缺口,仔細看,能看到剛冒尖的小芽兒,淡粉的牙龈上一點雪白,給人一種精雕細琢的錯覺。
陸子延就知道他會喜歡,連他舅舅都抵不住這個誘惑,每天瞧好幾遍都不會膩。
葉重錦想上手去摸,被陸子延給攔住,便道:“我的手不髒的。”
陸子延都看到他手上的灰塵了,也不知道嬌生慣養的葉家小少爺怎麽成泥猴子的,頭發上還沾了一片樹葉呢,他憋笑道:“剛換的牙不能摸,也不能舔,會長不大的。”
葉重錦回過頭看他哥哥,見葉重晖也跟他點點頭,這才不甘不願地收回手。
葉重晖繼續用濕巾給他清理臉頰上的灰塵,陸子延在一旁期期艾艾道:“阿錦弟弟,其實我有事求你。”
葉重錦就知道他有事,平時這兔崽子到了這,第一找吃的,第二找好玩的,找不着就在院子裏瞎折騰,帶下人們做游戲,什麽跳房子,木頭人,還有葉重錦喜歡的紙牌游戲,總之,不會是今天這副殷勤的模樣。
他把髒兮兮的小手放進水裏,慢條斯理地洗,道:“說來聽聽。”
陸子延皺着小臉,把他舅舅鐵了心要給他找先生的事說了。要是別的先生還好,他随便使個招數把人氣走就是,可這位葉家本家的先生,是津州葉氏有頭有臉的名仕,還是葉丞相的堂兄,就是再借他一個膽,他也不敢作亂。
葉重錦聽罷,毫不客氣地笑了,“你也有今天啊,你舅舅早該整治你了。”
葉重晖把他濕漉漉的手接過,用幹布擦拭幹淨,随口道:“你的意思是,你舅舅想把你這塊燙手山芋扔給我們家,讓我們來管教?”
陸小爺嘴角一抽,這兩兄弟一個比一個會擠兌人。
“我舅舅是這個打算,他做下的決定很難改變,但是老爺子素來聽阿錦的話,你跟他說,讓我舅舅的盤算落空,可好?”
葉重錦眯眼一笑,透着股狡黠的意味,問:“我為何要幫你?”
陸小爺回答得擲地有聲:“因為我們是朋友!”
葉重錦白眼一翻,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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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最終沒辦成,不是葉重錦出面幫了忙,而是葉明坤收到津州的來信,不得不在近期內帶着妻兒踏上歸程,沒有時間替侯爺管教外甥。
陸凜騎在馬上,懷裏抱着他的寶貝外甥,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小孩眼裏的光彩實在耀眼,讓陸侯爺忍不住琢磨,是不是天意如此,這孩子或許就不該有人管教,就該讓他自由散漫,無拘無束地長大。
可是天意卻把他引向了另一個人。
路邊的攤位上,一個書生擺着字畫正在叫賣。陸凜覺得那聲音實在熟悉,就多看了兩眼,待看清那書生的相貌,略有些詫異。
“劉公子?”
這書生不是別人,正是那日金光寺裏的劉晉雲,白日賣字畫維生,夜裏回寺廟借住,他今年秋鄉試得中舉人,正籌集盤纏,等着來年的春闱會試。
劉晉雲擡起眼眸,臉上是慣有的和煦笑容,不卑不亢,拱手道:“侯爺。”
陸凜抱着小孩下了馬,蹙起眉,問:“這是怎麽回事?”
劉晉雲的父親劉靖曾任大理寺寺丞,是陸凜的下屬,劉靖因病去世不過數月,他為官數十載,家産還算富足,怎麽也不至于讓嫡妻留下的孩兒流落街頭。
劉晉雲勉強笑了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侯爺還是莫要追問了,此事,在下實在難以啓齒。”
“本侯曾答應過劉靖,替他關照兩個兒子,雖然是場面話,但本侯是言出必果的性子,你若有冤屈,本侯這大理寺卿少不得要管一管。”
陸凜把劉晉雲帶回侯府,奉上一盞熱茶,這如今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紅了眼眶。
劉晉雲憋了太久,已顧不得對方是誰,只想傾訴一番。
“侯爺,實不相瞞,在下是被兄長驅趕出來的。其實在下也是在父親過世後才知曉,原來……原來我并非嫡母所出,而是父親與小姨的私生子,此事過于荒唐,為了保全家中顏面,這才養在嫡母名下。往日總覺得嫡母偏心兄長,卻原來,這都是我應得的。”
私生子的名聲本已是難聽,他卻是父親與嫡妻的妹妹偷腥所生,說出去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被那對母子趕出來也是情有可原。
說起這些,劉晉雲羞慚至極,還隐隐有些恍然大悟的清明。
陸凜沉吟片刻,道:“劉靖這事辦的荒唐,可你是無辜的,不必太過自責。”
劉晉雲低垂腦袋,沒有答話。
陸凜問:“如今可有住處?”
劉晉雲抹去眼淚,道:“在下暫時借住在金光寺,打算住到明年開春。”
“春闱?”
“正是。”
陸凜眸中精光一閃,道:“住在寺廟到底不是長久之計,何況你來年要參加春闱,該多抽時間溫書才是。本侯這裏有一份差事,你若願意,可以住在侯府,順便教本侯外甥識幾個字,酬勞薪金另付,如何?”
劉晉雲面露喜色,自打空塵大師雲游,金光寺裏的小沙彌便越發瞧不上他,他也是大戶人家養大的,受不得冷眼,如今陸凜肯幫他,他自是感激不盡。
“侯爺的大恩大德,劉晉雲無以為報,無論日後是貧是富,是高是低,永不忘侯爺幫扶之恩。”
陸凜只淡淡一笑,他不在乎劉晉雲日後報恩與否,只盼他不要被家裏的野孩子吓着,撂挑子走人就好。
一個教書先生還要靠賣人情拐騙來,陸凜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陸子延聽到劉晉雲這個名字的時候,真真切切地驚了一下,他讓劉晉雲把名字寫在紙上,看完後眼神變得十分複雜。
劉晉雲,原來這人就是劉晉雲,大邱第一軍師,笑面狐貍劉晉雲。
他後悔了,不該把前面四十七位先生趕走,否則也不會遇到這位。難道這就是穿越主角的命數,不管怎麽躲,都能遇到很牛叉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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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府此時也不太平,葉明坤收到族中來信,必須盡快趕回津州,可女兒的婚事還沒有着落,他如何能安心。
葉夫人勸道:“既然佛祖指引,說若瑤的緣分在這裏,咱們也不必心急這一時,先回津州處理要緊事,左右有弟媳看顧着,不會有差錯。而且雲哲也該回學堂讀書了,在繁華的都城待久了,早晚迷了心性。”
在相府這段時日,她與安氏關系甚好,把女兒交托給她是一萬個放心。
葉明坤還是擔憂,道:“若瑤總歸是女兒家,身邊沒個看顧的人,咱們遠在津州,凡事照應不到,若是出了什麽事……”
葉夫人想想也是,道:“那夫君帶雲哲回津州,妾身留在此地陪若瑤。”
葉明坤一聽,更不樂意了,“這如何使得,哪有把妻女單獨留在別人家的,我成了什麽人,不妥不妥。”
葉夫人忍不住笑,道:“這也不妥,那也不妥的,那你說怎麽着,若瑤回津州會叫人笑話,那丫頭臉皮薄,受不得別人指指點點,總歸是帶不回去的,你倒是拿出個章程。”
“……要不,把雲哲留在京城陪他姐姐?”
他才說完,葉夫人臉就沉下來,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兒子一心想走仕途,這些日子有我們鎮壓着,還算乖順,我們一走,他勢必會惹是生非。”
夫妻二人正頭疼,更頭疼的事來了。
當天夜裏,不知是誰往葉夫人屋裏扔了顆石子,石子上包裹着紙條,字跡潦草,內容卻唬人,說她女兒與葉重錦院子裏的掌廚有私情。
葉夫人看完,氣得直哆嗦,她不敢聲張,默默将那紙條在燭火上燃盡,細細思索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徹夜難眠。
次日清晨,她把女兒叫到房裏,二話不說就是一個耳光。
葉若瑤被打懵了,吶吶地問:“娘……”
“我精明了一輩子,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個蠢東西!一個甄旭讓你在津州待不下去,讓我們一家子臉上無光,你不長教訓,來了京城,竟敢玩起風花雪月的把戲,和一個外男暧昧不清,嫌我們不夠丢人?”
葉若瑤紅着眼眶,委屈地說道:“我和他清清白白,我問心無愧。”
“是,你是問心無愧,可看在別人眼裏,你一個閨閣姑娘,和一個外男相處密切,誰會聽你的解釋?你是葉家的女孩兒,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葉氏一族的臉面,犯下一點錯誤,就會被人緊緊攥在手心裏,等着日後反咬你一口。”
“葉家,又是葉家……當葉家人有什麽好?如若可以選擇,我根本不想做葉家的女兒!”
葉夫人臉色難看至極,“你說什麽?”
葉若瑤哭的似淚人一般,“自小到大,你每次訓斥我,都是這套說辭,因我是葉家女,所以什麽錯都犯不得,否則就是丢你們的臉,丢老祖宗的臉!在津州,我一個朋友都沒有,她們嘴上說着高攀不上,其實是嫌我裝腔作勢,不好相與,那些個上門求親的,哪個不是沖着葉家的名聲來的,在他們眼裏,我葉若瑤哪怕是個無顏女,無德無才,他們也娶得,就因我是葉家女!”
葉夫人沉默半晌,道:“這個廚子,難道就不是沖着你的身份?”
“他還不知道我是誰,”葉若瑤拿帕子擦了擦淚痕,道:“我一直沒有坦白身份,他如今還喚我姑娘,我回回找他要吃的,他什麽也不問,只悶着腦袋做,他是極好的人,手藝更好,上回娘誇過的點心,就是從他那裏拿的。”
葉夫人一愣,她還以為是京城有名的尋香樓做的點心,還贊過它名副其實,擔得起高昂的價格。
“尋香樓的點心我也吃過,還不如姚珍随便弄出來的零嘴,娘,你總告訴女兒不能只看眼下,要看長遠些,哪怕是個窮書生,難保日後不是狀元郎,姚珍現下是窮廚子,但日後,他一定會有大出息,其實他有沒有出息我都不在意,只要他一心一意待我好,就足夠了。”
她這一席話情真意切,與當初在父母跟前吵着要給人做小妾的時候,已經大不相同。
葉夫人道:“你往日,也曾這樣喜歡甄旭,若我允了你,日後你後悔了,便再無回頭路可走。”
“他們是不同的,那個騙子如何與姚珍相提并論!”
“一樣的,”葉夫人握住她的肩,沉聲道:“是一樣的,瑤兒,等你不喜歡的時候,他們都是一樣的。原本我與你父親還擔憂,不知如何處置你和雲哲,此次,你就随我們回津州吧。”
“娘,你忘了我為何來京城麽?”
“娘沒忘,是瑤兒你忘了,往日我太慣着你,這次你就回去瞧瞧,一時的沖動,究竟會引來什麽後果,吃夠苦頭,你才知道,爹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言罷她大步走出去,将房門鎖上,任憑葉若瑤在裏頭苦苦哀求。
她朝管事婆子道:“小姐和我們一道回津州,收拾行李,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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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重錦合上雕花木窗,打了個哈欠,懶懶地問:“今晚誰當值?”
無人答話,夏荷推了把身邊的春意,春意一愣,忙道:“今夜是奴婢當值。”
葉重錦瞧了她兩眼,道:“春意,你怎麽精神不濟,可是哪裏不舒服?”
春意連忙搖頭,道:“謝主子關心,奴婢沒有大礙。”
葉重錦點點頭,拾起桌上的木簽,漫不經心地撥弄燭臺上的火苗,白皙的面容在燭火下忽明忽暗,他忽然道:“聽母親說,堂伯一家明日就要動身回津州了,原本是要留下堂姐的,不知怎的,臨時改了主意,此番離去,許是不會回來了。”
他擡眸看去,沒有錯過春意臉上一閃而過的輕松。
“都退下吧。”他垂下眼睫,掩去一抹寒光。
小白虎跟在他腳邊,一道挪到榻上,他從枕下翻出一個鑲金錦盒,金絲楠木材質,雕工精致,打開小金鎖,最上面是一塊蟠龍玉佩,還有一疊厚厚的銀票,他把銀票掀開,将下面的地契抽出來。
因他年紀小,家裏人不大喜歡給他現銀,多是古董字畫,還有莊子鋪子之類的地契,有人替他打理,年底将利錢一并送來。
相府其實算不得有錢,他爹做了幾年丞相,清湯寡水的,看不到一點油水,但他母親當年的嫁妝是極豐厚的,這些年又打理有方,錢生錢,利滾利,日子也越發富足。安氏給他的這幾間商鋪,都是穩賺不賠的。
葉重錦從中抽出一張地契,是城西的一間茶樓,因坐落在明月湖畔,每日客流量驚人,占盡地理優勢,利錢卻只是過得去,看來有人不把他這個小主子當回事。
索性送人罷了,就當随份子錢。
他捏着大貓修剪得平齊的爪子,笑道:“你說,如果我把若瑤堂姐放出來,今夜是不是會很熱鬧?”
似乎想到了極為有趣的事,他抱着小白虎在床上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