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賜婚
顧雪怡被顧琛奪走愛駒,心中不忿, 她其實并沒有把葉重錦扔得太遠, 看着走了許久,其實繞來繞去, 只深入十多裏的路程,只要那小崽子乖乖待着不亂跑, 不多時就能被葉家人找到。
但是,之後該如何是好, 倒是要好好琢磨。
雖然皇伯父和皇祖母素來偏袒她, 但葉家若是打定主意給他家心肝寶貝出口氣,事情也很難辦, 何況她那位太子弟弟胳膊肘都快拐到天邊去了,為了他的小阿錦,還不把她綁到葉家,讓那小崽子盡情發洩!
她爹娘更不必說,整日想着怎麽收拾她這個不孝女,讓他們得了這個機會,能有她好果子吃?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外祖父能救她了。
她的性子全随她爹晟王爺, 一個閨閣女子,卻是個炮仗性子一點就着, 從小到大沒少惹是生非,她娘晟王妃是将門虎女,一把年紀才去學刺繡插花茶藝, 就希望給女兒做個好榜樣,結果自己的脾氣是改過來了,顧雪怡還是那樣,越養越瘋。
這夫妻倆管教不了,就送到宮裏,結果皇帝跟太後只比他們更寵她,小小年紀就賜了個郡主的封號,原本就極刁蠻的小姑娘,簡直無法無天起來。
眼看沒法子,晟王爺一咬牙,一跺腳,狠心把女兒扔給她外祖家,讓岳丈好好教訓這個不成器的外孫女。
晟王妃出自滿門忠烈的孟家,其父孟霆威一生征戰沙場,被先皇封為威武大将軍,眼看年紀大了,這才召回京城頤養天年。葉重錦的那只小白虎的生母,就是他去年秋獵時送給慶宗帝的。
孟霆威一生無子,女兒又早早嫁了人,老人家孤單寂寞,這時候,女婿把外孫女送過來,孟老将軍那叫一個激動,日日把顧雪怡帶在身邊,進出軍營,一起操練士兵,爺孫二人感情甚篤。
時日久了,原本只會些三腳貓功夫的安成郡主,武功日益精湛,深得孟老将軍真傳。
顧雪怡松了口氣,若是外祖父肯求情,她這次應該能化險為夷。
眼看天色将晚,總算進了城,一雙腿腳已經走得麻木,擡手抹了把汗水,忽然被人從身後推了一把。
她眼神一寒,拽住那人的衣領,七尺大漢就這麽被她輕輕松松拉了回來,顧雪怡惡聲惡氣道:“不要命了?趕着投胎嗎!”
那大漢沒想到一個細瘦的女子,力氣這樣大,再看她腰間的佩劍,忙告饒:“女俠饒命,小地只是急着看新出的告示,不是有意冒犯的。”
顧雪怡冷哼一聲,把人推開,擠到人群裏查探究竟。
卻是朝廷的招兵告示,招十六歲到三十歲之間年富力強的男子,要求身無殘疾,還有一些其他的要求,她只一掃而過,便沒了興致。
卻聽人議論道:“聽說這次邊關吃了敗仗,主帥朱巍不聽副将勸告,五千将士深入敵營被埋伏,無一生還,還險些丢了庸安城,真是造孽。”
“那個朱巍,不就是明王的舅舅麽,幾個月前還是大英雄,轉眼就成了狗熊,還說什麽取代孟家軍,孟老将軍打了一輩子勝仗,可曾敗過一次?就他這點斤兩,也敢大放厥詞……”
“正所謂樂極生悲,看,這不就陰溝裏翻船了。”
“唉,只可惜孟将軍老了,否則我大邱哪會讓鞑子欺負到這個地步,這個朱巍,當年也只配給孟老将軍提鞋。”
一片冷嘲熱諷中,顧雪怡蹙起英眉,猛地揪起那人的衣領,冷道:“你懂什麽,孟老将軍一點都不老,去年還生擒了一頭成年猛虎,你們這些連戰場都不敢上的廢物,有什麽資格對他評頭論足!”
她轉身大步離去,心中卻是一片悵然。老骥伏枥,英雄遲暮,最是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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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重錦此番吃了些苦頭,很是咽不下這口氣。他那一家子老小,更是咽不下這口氣。
家裏這寶貝疙瘩,平時磕到碰到哪裏,他們都要心疼好久,更別說今日這般颠簸,還被扔在那麽大的龍址山,聽到消息時,安氏直接給吓暈過去了,康壽院那邊壓根就不敢透露風聲,否則以老爺子這脾氣,非進宮告禦狀不可。
如今人是回來了,一家老小坐在葉重錦屋裏,各個心氣不順。連帶着看同樣姓顧的太子殿下,也滿是不善。
葉老爺子坐在上座,一拍桌案,“老夫明日就去面見聖上,讓晟王府給個說法!”
葉岩柏亦是臉色陰沉,道:“父親息怒,此事交給兒子處置便是,兒子為官以來太過和善,讓外頭的人以為,我葉家人好欺負,此番便叫他們瞧瞧,我這丞相,到底是老虎還是病貓。”
安氏眼眶還是紅的,怨道:“你還知道,若不是你一向好說話,我阿錦能叫人欺負了去?”
老爺子也附上一聲冷哼,顯然是贊同媳婦的說法。
葉岩柏被兩雙幽怨的眼睛瞧着,原本的火氣越燒越旺,打定主意要給那位刁蠻郡主一點顏色看看。
內室裏,葉重錦剛喝下藥,精神恢複了一些,便使勁瞪顧琛。
太子殿下很是無辜,他挑了挑小孩的下颌,笑道:“阿錦就這麽對救命恩人?”
“都是因為你,安成郡主才會找我的茬,而且你不來救,我哥哥也會救我的。”葉重錦道。
葉重晖揉了揉他的腦袋,問:“安成郡主雖然刁蠻任性,但分寸是有的,阿錦是不是說了什麽,惹怒了她,她才氣得把你扔在山上?”
小孩一噎,他的确是說了些“真話”,讓那位郡主惱羞成怒了,但是這并不是他的錯,正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他一直很君子,是那位郡主道行不夠,說不過別人就發火。
他無辜搖頭:“沒有,我什麽都沒說。”
自己弟弟是什麽性子,葉重晖一清二楚,聽他撒謊也不拆穿,反而寵溺地摸摸他的小腦袋。
顧琛亦佯裝不知,同仇敵忾道:“既是如此,那一定要給她點厲害瞧瞧,讓她以後都嚣張不起來。”
葉重錦咧開唇,露出一口小白牙,道:“我有一個好主意,肯定能氣死顧雪怡。”
顧琛附耳過去,小孩一開口便是一股淡淡的藥香味,一雙明眸傾瀉流光,鬼靈精怪的模樣惹得人心頭發軟,顧琛忍了忍,終究還是抵不住誘惑,把這香噴噴的小娃娃摟在懷裏。
葉重錦一愣,随即推了推他的肩,顧琛耍無賴道:“今日累得厲害,阿錦讓孤抱抱。”
葉重晖眸色一冷,剛要動手把這只大型犬拽走,卻聽顧琛道:“葉公子莫不是忘記在龍址山上說的話了,若是孤先找到阿錦,你日後便不會阻攔我們相處,葉氏嫡子,總不會言而無信。”
葉重晖沉默片刻,竟是轉身出去了。
小孩下巴搭在顧琛的肩上,望着兄長的背影,奇道:“怪哉,我哥哥何時這樣守信了,我竟不知道。”
顧琛沒有答話,只将懷裏的寶貝疙瘩抱緊,幽深的眼瞳裏閃過一抹不舍。下次見面,他的阿錦該有多高,是胖是瘦,他還能不能輕易抱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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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葉岩柏跪在養心殿前,為子伸冤,此事迅速傳開,很快,安成郡主當街擄走葉家小公子,将之抛在荒山野嶺之事,亦是不胫而走,一下子掀起了民憤。
安成郡主的名聲本就極差,在葉家的百年清名面前,孰是孰非,根本不必想,已經清清楚楚。
大街小巷都在談論葉家那個可憐的小孩,聽說一出生就有着不足之症,這些年小心将養着,好不容易養大了,這麽一病,也不知還有沒有個好的,晟王爺家這閨女,哪裏是女孩,分明是女羅剎啊!
甚至有人往晟王府門前扔臭雞蛋和白菜,聯名上書大理寺,要求嚴懲安成郡主,禦史臺那些人更是沒閑着,因着栗縣澇災,百官都夾着尾巴做人,想寫幾份奏折罵人都找不到,如今晟王爺的好女兒這就上趕着送上來,後頭又有葉相撐着,他們哪裏會客氣,日日上谏,惹得皇帝跟晟王爺焦頭爛額。
慶宗帝拉着弟弟走進養心殿,指着禦案上的奏章,道:“你自己去看。”
晟王爺連連擺手,道:“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煩看這些咬文嚼字的玩意兒,一句都看不懂。”
慶宗帝虎着臉道:“你以為朕耐煩看?這滿桌子的奏折,都是要求嚴懲雪怡的,你說這叫什麽事。”
“那就嚴懲吧,那丫頭就是欠收拾,早該給她點教訓了!”
慶宗帝嘆了口氣,道:“雪怡是朕看着長大的,就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本性是善良的,朕如何忍心苛責于她?”
晟王爺皺眉,“那你說怎麽辦,葉岩柏那老狐貍愛子如命,這次動了他的心肝,他非把京城攪得不得安寧不可,不說滿朝文武都向着他,現在外面的民衆,就連栗縣那些自身難保的災民,都在為他請願。再說,這次的确是雪怡那丫頭做錯了事,她皮糙肉厚的,打一頓也不妨事,皇兄您只管下旨吧。”
慶宗帝氣得拿奏折打他腦袋,罵道:“什麽叫皮糙肉厚?什麽叫打一頓也不妨事?朕若是打了雪怡,回頭母後就要跟朕哭鬧,你也跑不了。”
兩兄弟唉聲嘆氣的,內侍通傳,說太子求見。兩人一個往龍椅上跑,一個往大殿中央跑,整理好冠帶,擺出君臣有別的模樣,這才傳喚太子觐見。
顧琛進了養心殿,只待了一盞茶的工夫,等他離去,皇帝便拟寫了一份聖旨,讓安成郡主閉門思過三月,罰俸半年,三月後出嫁,對方是羅尚書之子羅衍,一個風流才子,一個野蠻郡主,正是絕配,雖然兩位當事人并不這樣認為。
民憤終于平息了,因為不再可憐葉家小公子,轉而心疼羅尚書一家子,尤其是羅家二公子。
羅家收到聖旨的時候,羅尚書直接卧床不起,這麽個兒媳婦娶進門,家裏還有一刻安寧嗎?而且全京城都知道,安成郡主心儀鎮遠侯,這日子還怎麽過!
羅衍服侍在父親榻前,想起自己曾經對葉重晖說的那一席話,頓時悲從中來。
“重晖師弟,我知道你是個直率的性子,所以這些話我也只跟你說,咱們這樣的門第,要找個情投意合的姑娘實在是難,趁着年輕時還能潇灑些,年紀稍大一些,還不是家裏讓你娶誰就得娶誰,哪怕對方是安成郡主那樣的母大蟲,為了家族的欣榮,也容不得咱們說一個不字。”
哪怕對方是安成郡主那樣的母大蟲……果真是一語成箴。
躲在将軍府的顧雪怡也是驚呆了,她知道不能回家,否則她爹娘一定把她綁起來送到相府去,也不能去皇宮,因為太子堂弟一定會大義滅親,但是萬萬沒想到,躲在外祖父家裏,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劫。
羅衍是什麽人,外面不知結交了幾個紅粉知己,說什麽君子之交,什麽發乎情,止乎禮,這些話他自己都不信。
顧雪怡簡直要瘋了,她從情窦初開時就喜歡陸凜,喜歡了好些年,如今都快成老姑娘,那份感情巋然不變,除非如葉家那小兔崽子所言,陸凜與別人成親,并且生了一窩小子,到那時她才會死心。
現在讓她嫁人,沒門,窗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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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葉重錦坐在涼亭內,悠悠咽下一口清茶,徹底解氣了。
葉重晖在一旁作畫,勾勒最後一處,一副栩栩如生的仙鶴圖便已完成,他收了畫筆,笑問:“阿錦是怎麽想出這麽個損招的?”
葉重錦道:“那天,她把我扔在龍址山,就是因為我戳了她的傷口,索性給她戳個透,叫她再嚣張去。”
葉重晖被他記仇的小模樣逗得樂不可支,道:“哥哥日後可不敢得罪阿錦,羅衍這次也算是無妄之災。”
小孩撇撇嘴,顧雪怡那脾氣,肯乖乖嫁人才怪,羅家雖然少不得要丢臉,但皇帝和晟王爺一定會想辦法彌補。
他踱到兄長邊上,瞧着那副仙鶴圖,問:“可是誰的生辰到了?”
“這個月末,便是孟老将軍的六十壽誕。不過這幅畫,我并未打算送出去。”
葉重錦問:“這是為何,哥哥的墨寶在外頭千金難求,拿來送禮也算貴重。”
葉重晖命人收了畫,拉着小孩往屋裏走,輕聲道:“因為壽辰那日,孟老将軍該在北征途中,這畫,便當做一份祈願吧。”願大邱的不敗神話,得以續寫。
葉重錦默了默,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孟霆威這次北征回不來了。卻聽葉重晖又道:“你可知,太子殿下也要随軍出征。”
“……”沉默許久後,他道:“我不知。”
這三個字,似乎包含了無限的委屈。
“他沒告訴我,我怎麽會知道?他到年底,也才十三歲,連征兵的年歲都不到,我怎麽會想到?皇帝為何會答應,皇後又為何會應允,他的家人,就只拿他當做太子,而不是把他當做親人,就連我,我也是……”
葉重晖心裏一窒,輕輕将弟弟攬在懷中,問:“阿錦想送行嗎,此次北鞑來勢洶洶,庸安城岌岌可危,此行極兇險,說不得就是最後一面。”
葉重錦蹲下身,揉了揉小白虎軟乎乎腦袋,道:“不去,我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