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蛋糕吃了嗎?

梁妍對于下雪的确不怎麽稀罕, 北城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或多或少總會飄點雪花,只是沒料到今年的初雪比往年來得大。

從早上到下午,雪幾乎一刻不停地在落下, 喧嚣漸漸被寂靜覆蓋, 整座城市被點綴成童話裏的白色世界。

傍晚放學打鈴, 上了一天課的同學們陸續沖出教學樓,在純白透亮的雪地裏競相追逐。

車棚裏有男生玩心四起,來回扔着雪球,扔得地上到處都是雪渣子。

梁妍走向車棚, 遠遠看見程易站在她的車旁邊,像是在搗騰什麽。

走近一看,不知道哪個二傻子, 往她車兜裏扔了好大一塊雪, 程易徒手清理完,還有一點殘雪留在裏面。

他見她來了,并未做什麽解釋, 從口袋裏拿出包紙巾, 抽了張紙遞給她:“你的坐墊濕了, 擦一擦。”

梁妍接過來,把車座上的水跡抹掉, 擡眼看見旁邊他的車也濕了, 順手幫他也擦了。

她的動作并不細致, 很敷衍随意地劃了一下, 甚至劃完還有水跡她也沒看見, 卻像是在他心口上劃過, 起了一絲暖意。

梁妍推車出去, 見他傻站着:“你愣什麽, 不走啊?”

等程易坐上車時,假裝不知道那兒還帶有一點濕意。

這會兒雪仍在下,形勢倒沒有之前大,馬路上的環衛工人正在清掃積雪,路兩邊白茫茫一片看不到盡頭。

有些道路尚未清過不太好騎,倆人便推着車走路,路過蛋糕烘焙坊,梁妍停車走了進去。

程易跟随着進去,見她買了盒泡芙,自己也在貨架上看了看。

付完錢從店裏出來,周身立刻被外面的寒意侵襲,梁妍重新戴起帽子将自己裹緊,問身邊的人:“你覺得這邊冬天冷嗎?”

程易也将帽子立了起來,說:“還好,只是風大,穿得暖就不會冷。”

“現在還不到最冷的時候呢。”梁妍潛意識裏覺得他不會習慣這邊的氣候,南北差異讓她好奇,“你們以前那兒下過雪嗎?”

“下過,但是幾率不大,也不太下得厚。”

“難怪看你早上像是沒見過雪的樣子。”

程易知道當時他的确有點激動了,突然冒出濃厚的分享欲,迫切想在第一時刻告訴她。

“你去過南方嗎?”他想跟她聊更多。

“只去過上海跟廣州。”當時因為舞蹈比賽去的,梁妍回想了下,“好幾年前的事了。”

程易接着問:“那你知道江州在哪兒嗎?”

梁妍懶得回答:“你當我地理不好嗎?”

雖然是個不知名的四線城市,但好歹知道它在哪個省份,盡管這個認知是通過他而去了解的。

後來梁妍隐約想起,程伯伯的籍貫似乎也是江州,只不過他長年待在北城,身邊沒有任何一個江州親戚,所以這層背景因此慢慢淡化。

這段日子以來,梁妍跟程易相處得近,不是不好奇他的過去,好奇程伯伯跟他的媽媽是怎麽認識的,她是個想到就要問的性子,但這種私密的交心是相互的,一旦問了,有着同等特殊身份的她,免不了也要打開話題談論自己。

對她來說,他只是個比較容易溝通且懂得看眼色的人,還沒到能夠無所顧慮随意聊天那種地步。

換個角度考慮,如果他不是程裕同父異母的弟弟,僅僅只是單純的鄰居關系,那她應該會很容易對他産生信賴。

所以她始終覺得因為程裕,不能跟他交流太多,若是去共情他的處地,那仿佛是對程裕的背叛。

路上倆人半推半騎,目光所及的雪景沿着回去的路蔓延進小區。

梁妍靠近一顆樹邊停下,從矮枝上抓了團雪,在兩手掌中慢慢捏成一個球。

她見程易盯着自己看,沖他前面一指:“你看那。”

程易往前看去,并不知道她讓自己看什麽,突然身上傳來一股擊碎的力道。

他随即低頭,是她拿剛才的雪球砸了他一下,正中手臂處,不痛卻有點癢。

梁妍偷襲成功,在那邊笑話他:“傻了吧,我讓你看什麽你就看什麽。”

程易并沒生氣,朝她走近了些說:“你砸得挺準的。”

“砸準了你還高興啊。”她覺得他多少有點受虐傾向,“你別動,再讓我砸一下。”

程易停在原地。

梁妍衡量了下距離,沖他揮手:“你走遠一點,再遠我也扔得到。”

他又走遠了些。

她捏好了雪球蓄勢待發,又覺得自己剛才扔得不太光明,提醒他:“你別一動不動,記得躲一下知道嗎?”

程易點頭,仿佛他是她手中的風筝,不管遠近都被掌控在她的範圍之內。

梁妍扔出的那一瞬,程易的确有躲,幅度并不大,但她角度過猛扔偏了,絲毫沒有碰到他。

她見他沒有互砸的玩心,也就沒再扔,跑過去問:“是不是別人打你一下,你不會還手?”

程易想了想說:“沒有人打過我。”

小時候同學之間會誤傷打鬧,但他不是沖動反擊的性子,別人見他玩不起來,也就很少招他。

梁妍覺得他記性不好:“我剛才砸你了,你都不還手,沒勁。”

以前跟程裕玩雪,他倆幾乎能跑遍整個小區,将所有積雪破壞完畢,誰也不給對方讓步,不追到倒地躺下就不停手。

但程易顯然跟程裕不同,他說:“我不能平白無故砸你。”

她心裏聽着滿意,嘴上問:“為什麽,玩不起嗎?”

他思考了下:“因為你是女生。”

她先前那股得意勁消下去,皺起眉瞪了眼:“怎麽,看不起女生嗎?”

“沒有。”他立刻否認,像是防止她在下一刻發飙,趕緊降火似的。

梁妍被他沒頭沒腦的解釋弄得無語,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經過他家門口時,忽然被人叫住。

程易從紙袋裏拿出剛才在蛋糕店裏買的草莓千層,是一小塊分裝,遞給她說:“這個給你。”

“為什麽給我?”她好奇,盡管之前也吃過他的東西,但這次大家各買各的,沒必要交換。

程易手心拖着千層的盒子,看着夾層中間白白的奶油說:“昨天晚上因為我讓你失望了,就當做是道歉吧。”

“我是記仇的人嗎?”她表情的确已經無所謂,“沒事,你自己吃吧。”

“還是收下吧。”他堅持道,又對她說,“最好今天就吃了,不然留着明天不好吃了。”

梁妍見他執意想給她的樣子,便接了過來:“行吧,你可真夠講究的。”

回到家,梁妍随手将千層放在餐桌上,先上了趟樓。

等再下樓時,梁曉回來了,正站在餐桌邊看着蛋糕店袋子裏的東西。

梁妍拿出泡芙盒打開,讓她自己拿了吃。

梁曉拿了一個泡芙,眼睛卻看向裏面的草莓千層。

梁妍沒說是誰買的,問她:“你想吃嗎?”

梁曉點頭:“我想嘗一口。”

“一口怎麽嘗?”梁妍連同叉子将盒子遞過去,“你吃吧。”

梁曉開心地打開盒子吃起來。

梁妍拿起手機,一邊吃着泡芙一邊看消息,突然跳出來一條。

XY:蛋糕吃了嗎?

酥酥妍:梁曉在吃,她很喜歡。

XY:你不喜歡吃嗎?

酥酥妍:喜歡,下次想吃再買就行了。

XY:那你今天至少吃一口吧。

酥酥妍:為什麽一定要吃?

XY:你先吃了我再說。

酥酥妍:你先說了我再吃。

XY:還是你先吃了我再說,不然待會兒沒了。

居然還跟她兜起了圈子,難怪她剛才就覺得他有點不對勁,神神秘秘話裏藏話的樣子,那就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梁妍看着旁邊梁曉小口在吃,并沒有打擾她,過了會低頭打字。

酥酥妍:吃了。

她靜靜地等着他解釋,然而這人也學精了。

XY:你別騙我,吃一口吧,不然真的沒了。

梁妍朝旁邊看了眼,還有三分之一,她無語放下手頭吃了一半的泡芙,對着正埋頭吃奶油的梁曉伸手說:“給我吃一口。”

這向來不是她的作風,哪有送出去了還有收回的道理,簡直像個出爾反爾的小氣鬼。

梁曉倒沒見怪,将盒子推過來說:“要不你吃吧,我也有點吃飽了。”

敢情自己是舔盒子的。

等梁曉走開,梁妍将剩下的近距離拍了照發給程易。

酥酥妍:剩下的都歸我吃,滿意了嗎?趕緊給我說明白。

那邊磨磨唧唧才發過來一句話。

XY:聽別人說下雪天吃一塊蛋糕會比較有福氣。

梁妍看着這破解釋,全身力氣都花在打字上。

酥酥妍:少給我扯淡,你是不是看書看傻了,除了生日以外沒有必須吃蛋糕的說法。

發完消息她看着跟前的蛋糕,本來并不想吃,但手卻拿起叉子刮了一下奶油,最後送進嘴裏吃起來。

口感還算可以,絲絲滑滑的草莓醬奶味。

程易沒有預料錯,果真收到她暴跳如雷的回複,後面還跟了一個大驚失色的小貓表情包。

他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回她一個溫順軟趴的小貓。

晚上他給外婆去了電話,外婆在那頭問他今天生日吃了蛋糕沒有,有沒有人陪他一起過。

程易報喜不報憂地回複近況,又說今天下雪了,但他穿得很暖和,沒有被冷到,最後她讓外婆代他拜一拜。

外婆表示知道,又問:“你爸回來了嗎?”

程易說:“他這幾天不在北城。”

其實程宗明在北城,他昨天還回來過,只不過又匆匆走了,走之前甚至沒說任何一句話。

程易并不期望他記得自己生日,也不覺得他會記得,只是那終究是他曾經喜歡過的女人離開的日子,而他從未想過要記得。

過了幾天,程易在梁妍家吃飯的時候,梁慶源倒是無意中想起問道:“程易,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程易輕描淡寫地說:“這個月已經過去了。”

從小他的生日都是伴随母親的忌日低調地過去,并沒有像別人那樣熱鬧操辦的想法,他也不希望梁叔叔因此特意給他慶祝。

“哎,可惜錯過了。”梁慶源提議,“要不周末給你補一次吧。”

“謝謝叔叔,我不習慣過生日。”程易說完悄悄看了眼梁妍,她臉上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既讓他覺得放松又讓他覺得失落。

雖然那天沒有特別的儀式,但他在內心默默吹過蠟燭許過願望,也算是請她吃了自己的生日蛋糕,假裝有她陪着他度過了十七歲生日的一天。

但他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世界裏,她卻絲毫聯想不起來,甚至在之後抛出了一個讓他冷卻興致的消息:“剛剛程裕說,他下個月要回來了。”

國外寒假放得早,十二月上旬,基本就有大批留學生回國。

程裕自出國以後,已經一年半沒有回來過。

梁妍知道去年是因為他爸媽感情已經破裂,他不想回來找不愉快,就在那邊過旅行假期了。

這次在他回來前夕,梁妍無意中問了原因。

程裕說:“她想回去,也勸我回去,其實也沒什麽,我已經想通了。”

梁妍聽了這句話很不高興,她去年分明也勸過他的,軟話說盡他就是不願意回來,這次卻因為他女朋友的耳邊風,有理由回來了。

她心裏有太多的委屈,這次終于憋不住,直言不諱地全部控訴出來:“你就是覺得我不重要了,你女朋友才是最重要的,她說什麽就是什麽,我說的全是屁話,你一句也不想聽,你早就煩我死我了是不是!”

程裕在她的餘怒中無奈解釋:“你別想太多,我回去自然也是想見見你的,還有我爸我媽我姥爺,大不了這次我多花時間陪你玩行不行,反正我哪也不去住,就住我以前的房間,你天天能看到我。”

梁妍這才平複了些,強調道:“說好了你要陪我玩的。”

程裕笑笑:“不陪你玩你不得鬧翻天了,我總得給自己找清靜吧。”

“你就不能說得好聽直接幹脆點嗎?”梁妍不知為何想起另一個人,那個從來不會過多反駁計較很會順應行事的人。

恰巧程裕也想到了他,側面問她:“我的房間應該還在吧?”

梁妍明白他的意思,直說:“誰睡你房間了,他一直睡自己房間。”

說完倒是想起來,自己睡過一次,但那又如何,反正除了她跟他以外沒人知道。

不過現在家裏只有他一個人,等到時候程裕回來,還真難以想象倆個人會如何相處生活。

劍拔弩張倒不至于,但總之氣氛一定會很尴尬。

程裕還沒回來,梁妍就隐隐擔憂起來。

為了消除這種尴尬,她提前給程易通氣,讓他幫忙将程裕的房間收拾一下,又報了些飲料名,都是程裕愛喝的,讓他買來放入冰箱冷藏。

其實梁妍不說,程易也早就聽程宗明交代過了,他利用周末半天的時間,去超市買好需要準備的東西,回來以後專門搞了下房間內的衛生,換好當季床品,做一些簡單的擺放。

一切準備就緒,只為迎接那個素未謀面的人到來。

直到某天,程易放學回家,站在院子裏,眼尖地察覺到二樓陽臺的玻璃門似乎開了條縫。

他帶着預兆開門進屋,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打開鞋櫃,果然裏面多了雙陌生的鞋子,擡頭看向西圖瀾娅餐廳方向,那邊的水杯也被随意放置,沙發上多了一件黑色外套。

那個應該被他稱為哥哥的人回來了,此刻就在樓上。

程易動作緩慢地換鞋,身後門還未關,梁妍興沖沖跑來家裏,問他:“程裕回來了?”

她肩上還挂着書包,似乎是回到家停了車,還沒進門就過來了。

程易幾不可聞地嗯了聲。

然而她似乎沒聽見,徑自越過他進屋跑上樓,仿佛那句話只是禮貌性的一問,她心中已經确定,根本不期待他回不回答,更不期待他回答是或不是。

程易換好鞋子,先在樓下喝了口水,等平靜完才慢慢上樓,走了幾步就聽見樓上房間裏傳來久別重逢的笑鬧聲,那份自然不拘束的熟悉與親近,大概早已無人能及了。

房間門開着,程易上樓的時候出現在了門口。

程裕正好轉過身子,目光對上了他,一時房間裏所有聲音安靜下來。

程裕朝門口走近幾步,并未到程易跟前,沖他淺笑了下,算是打過招呼:“回來了。”

說完靜靜瞧着對方,畢竟在此之前只是聽過名字,連張照片都沒看過,這會兒第一印象,覺得還不錯。

相反,程易很早就看過程裕的照片,也研究過倆人的相似之處,此刻見了并未跟想象中有多大差別,很多預想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如這會兒她就站在他的身邊,眼裏并未看見自己。

“嗯。”程易想試圖多說點,“剛回來。”

“我房間很幹淨,都是你收拾的吧,謝謝。”程裕原本以為家裏多了個人,再回來自己房間會大改樣,沒想到還是過去的模樣擺設,就連他書架上放書的位置順序也沒有變動過。

程易點了點頭,似乎是不知該說什麽了,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關上房間門,程易靠在門背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音,他坐在桌前看起書來。

當天晚上,程裕出門了,去了方書記那兒,跟方家人吃了頓飯。

程易按往常一樣獨自解決完,到了晚上九點睡前下樓,正巧碰見程裕回來。

程裕手裏提着剛從外面打包來的食物,裏面有烤串和鹵味,他問程易:“晚上吃了嗎?”

程易點頭:“吃過了。”

程裕問:“要不要再吃點?我一個人吃不完。”

程易喝完杯子裏的水,放在一邊說:“刷過牙,就不吃了。”

程裕随意笑了笑,他打開冰箱,很順手地從裏面拿了聽可樂。

捏着拉環準備打開時,他想起什麽,沖他說:“謝謝啊,還給我準備了這些。”

他比了下可樂。

程易點點頭,錯身經過他時說:“我先去睡了。”

程裕在身後問了句:“你明天放學回來應該時間多吧?”

程易不明其意,回頭看他。

程裕直截了當道:“這樣,你別在家吃飯了,叫上梁妍,我們去外面吃頓飯吧。”

程易認真想了下,還沒給出回答,程裕先道:“就這麽說定了。”

程易只好也默認了。

程裕在樓下喝着可樂吃烤串,梁妍此刻還沒睡,得知他在吃這些,立刻跟他讨着也要吃。

他說:“過來自己拿。”

梁妍讓他去陽臺。

程裕立刻懂了意思,然而在房間裏找遍了,也沒找到以前那個網兜。

梁妍想起上次程易還用過,于是去問他。

結果他說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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