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是好人嗎
辛雲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塞外的陽光好得驚人，照得空氣透明如水，灰塵四處飛散。
只看了幾秒，她的眼睛便發漲起來。辛雲一手捂住眼睛，躺回床上，一手輕輕地揉着太陽穴。頭疼得厲害，腦袋塞滿了亂七八糟的畫面，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還沒有起來嗎？”挺拔的身影立在門外，帶着調侃的語氣。
辛雲胡亂地把衣服套在身上，趿着灰撲撲的鞋子跑去開門。
“哎……”辛雲呆了一下，突然笑起來，“你把胡子刮啦？”
蕭白摸摸光滑的下巴，似乎有些不習慣，他眉心隆起，背着手，一本正經地問道：“是否顯得太過……娘氣？”
“嗯，這……”辛雲一時語塞，她笑笑，“你得低下頭讓我再仔細瞧瞧……”
她本是開玩笑地說着，沒想到蕭白竟真地彎下腰，将臉湊到她面前。
淡淡的皂莢氣息包圍着她，讓人想起清晨草尖上的露珠。男人的下巴弧形堪稱完美，或許是受了胡子遮擋，常年不見陽光，相比臉頰，顯得過于蒼白。唇色略蒼白，嘴唇不薄不厚，一切都那麽恰到好處。
但是，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辛雲伸出手，比劃着：“你瞧，遮住你的下半張臉，多麽健康的小麥色……”
少女纖細的手就在離他一個指甲蓋的地方，他的呼吸在她手上繞了個圈，又轉回來，濕潤而溫暖的感覺。
“只看下巴，像個小鮮——”
她話還沒有說完，蕭白猛地直起身，留給辛雲一個高傲的下巴。
辛雲的手還放在半空中，她尴尬地揮揮手：“蚊子可真多……”
蕭白摸摸自己的下巴，輕輕地咳了一聲：“小鮮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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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鮮肉……”辛雲莫名覺得有些別扭。
“……”蕭白微微撇了撇嘴角，欲言又止。
好像……又說錯話了。
空氣裏流動尴尬的氣息。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如不說。辛雲眼觀鼻鼻觀心，準備找個理由縮回房間。
“那個，我去整理下衣服……”話未說完，她後腳已經踏進了門檻。
蕭白伸手，嘴唇微張，正要說話，卻看到那個毛絨絨的腦袋已經消失在了門縫中。他對着關得嚴嚴實實的門，差點兒蹭了一鼻子灰。
“嘻嘻嘻……”孩童清脆的笑聲突然響起，驚得灰塵亂竄，将蕭白裹起來。
“出來吧。”蕭白懶洋洋地揮着手，灰塵被撥開，陽光更加透徹明亮，映得他的身影芝蘭玉樹般挺拔。
一只黑貓從暗處走出來，它的皮毛油光發亮，脖子處有一小撮鈴铛似的白毛，幽綠的瞳孔直直地看着蕭白，它的三瓣嘴很小，微微上揚，胡須微卷，令人想起腐朽的老秀才。
蕭白蹲下身子，只手拎住貓後脖子上的皮毛。貓不悅地甩着尾巴，掃了蕭白一臉的毛和貓臭味。
它微微轉過頭，嘴巴一開一合，輕輕柔柔地叫了聲：“喵。”
“呵……”蕭白冷笑，扔抹布似的将貓抛到一邊。
偏偏準頭太好，正好扔到開門的辛雲頭上。
“啊！”
“喵嗚！”
兩聲尖叫同時響起，辛雲身子習慣性地朝後仰，眼看就要摔倒。
蕭白長臂一揮，穩穩地接住了她。
陽光透亮，灰塵飛舞，俊朗高大的男子，攬着嬌小可人的少女，四目相對，電光四射……好一副青春偶像劇的經典畫面。
然而實際的情況是，黑貓趴在辛雲的頭上，毛茸茸的黑尾巴垂下來。從眉心到鎖骨處，都是黑貓的毛尾巴，實在是癢得很。辛雲完全顧不得眉目傳情，一心想把貓從頭上弄下來。
“臭貓……快下來！”辛雲揮着手，試圖将貓爪子從自己頭上扒拉下來。
“喵唔。”黑貓懶懶地回應，黑軟身子巋然不動，尾巴還優哉游哉地來回掃着。
蕭白摸摸鼻子，看辛雲已經站穩了，便松了手。
“阿嚏！”
少女和貓還是摔倒在地，惹起了滿地塵埃。
辛雲疼得龇牙咧嘴，整張臉皺得像貓臉，倒和那黑貓有幾分相似。
蕭白笑起來。笑聲悅耳，震碎滿地陽光，背景都褪去了色彩，只有他一人，燦爛奪目。
辛雲有些恍惚，她呆住，愣愣地看着蕭白。
黑貓冷冷地看着蕭白，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尾巴一掃——一個黑團子便撲向了蕭白的臉。
“喵嗚！”
整個客棧都回蕩着貓的尖叫聲，凄慘得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事的客人探出了腦袋，紛紛往這邊看過來。
只見一高大的男子拎着一只煤球似的貓，他旁邊站了個身材嬌小的小道士，笑得挺歡快，眉眼彎彎，明亮得很。
只可惜了那黑貓兒，現在可一點兒也不神氣，尖耳朵耷拉着，皮毛亂糟糟的，像是剛從煙囪裏滾出來。
“啧，蕭公子好興致，一大早沒事兒逗貓玩兒。”聲音很好聽，帶着些美酒的醇厚。
辛雲覺得這聲音熟悉，轉頭一看，忍不住有些發抖。她往蕭白身後躲了躲。
那身大紅袍子卻不善解人意，反而朝這邊靠過來。淡而熟悉的香氣飄了過來，在幹燥的空氣裏莫名帶來些涼意。
“比不上你。”蕭白笑笑，突然将黑貓抹布似的扔過去。
紅衣男子笑笑，不慌不忙地躲開。
黑貓抖了抖胡子，幹脆癱倒在地，做垂死狀。
“這是當然。”他笑盈盈地走過來，大紅袍子分外惹眼。
蕭白沒有說話，轉身低頭看了辛雲一眼，背着手長腿一邁，便是一大步。
辛雲剛反應過來，眼角瞟到紅衣男子正拿那對豔麗的桃花眼瞅她，不由心頭一顫，邁着小短腿拉着蕭白的衣袖就跑。
“啧，沒意思。”辛雲聽到紅衣男子如是說。
“你……你認識那個男人？”蕭白走得太快，辛雲勉強跟上他的步伐，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嗯，他叫霜照。”蕭白放慢了步子，使得辛雲剛好能跟上他。
“他是壞人？”
蕭白微微皺眉：“反正不是什麽好人，離他遠點兒就是。”
“哦。”辛雲點點頭，絞着衣角還是問了出來，“那大叔呢？”
“嗯？”蕭白猛地停下來，辛雲咚地一下撞到他的後背上。男人的背寬厚有力，撞得她鼻子發酸。她低頭揉着鼻子，開始後悔為什麽會問出這句話來。她糾結着不知該如何開口，心裏暗罵自己說話不過腦子。
蕭白沒有說話，足足沉默了半分鐘。卻沒有想到他突然轉身，拉着她的手就走。蕭白腿長，走路的速度極快，辛雲只能小跑起來。
辛雲心中不解，不經意往後瞟了一眼，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幾日不見，刀疤臉的臉又添了幾道傷疤，看起來更加猙獰可怕。那雙嗜血的眼睛死死地鎖住她。辛雲微微哆嗦，出了一手的汗水，被風一吹，又黏又冷。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恐懼，蕭白突然抓緊了她的手。
“別怕。”他輕聲安慰她，辛雲點點頭。
“抓住她！”身後突然爆出一聲呵斥，四面八方猛地竄出許多人來，手持利刃，面露兇光。
辛雲有些腿軟，這些人分明是朝着她來的。
她是不是連累到蕭白了……
她忍不住擡頭，看向蕭白。男人正巧低頭看向她，黑色的眼眸盛滿關切之意。他笑起來，眼角的細紋像一尾魚，搖頭擺尾地在她心裏激起一層漣漪。
“跟緊我。”他輕輕地拍拍她的腦袋，突然一把拉過她，躲開了砍過來的刀。同時，腳輕輕一點，躍出兩米開外。
“咻！”地一聲，蕭白發出尖銳嘹亮的口哨聲。不遠處傳來馬的嘶鳴聲，噠噠的馬蹄聲很快逼近了這裏。
在這當口，蕭白又解決掉了幾個來襲的殺手。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身手漂亮。
“好！”不知是從哪裏傳來的叫好聲，一下子惹怒了這群殺手。更加猛烈地攻擊起蕭白來，反而放弱了對辛雲的攻擊。
辛雲被蕭白摟在懷裏，雖被颠得七葷八素，卻還是瞟到了叫好的人——那個一身紅衣的男子托腮倚在天仙樓的欄杆上，正笑盈盈地往這邊看。
“噠噠噠！”馬蹄聲近了，三匹駿馬拉着一輛馬車朝這邊跑了過來。一時間大街上灰塵四起，黃沙彌漫之中，只看得到駿馬的鬃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辛雲只覺得腰間一緊，失重感傳來，男人抱着她一躍上了馬車。鼻尖是幹淨的皂角氣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氣，馬汗味，在熾熱幹燥的陽光中沸騰。馬蹄噠噠，馬車颠簸起來。
劍刺進人身體的“噗嗤”聲突然響起，有鮮血濺落在她臉上，那是帶着腥氣的溫熱觸覺。
人的**聲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兩旁的風景飛逝而過，……她好像被扔進了翻滾的大熔爐中，起起伏伏，這一切顯得那麽不真實。
只有，只有那幹淨的皂角氣息，緊緊地包圍着她，驅散了她的恐懼和恍惚感。即使多年以後，辛雲也能想起那個上午，蕭白抱着她，飛身上馬，揮劍殺敵的樣子。
此刻，她緊緊地抓住蕭白的衣袖。因為這個世界就好像只有他，才是真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