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見過食人族嗎
馬車停下來的時候,辛雲已經吐了五次。她本就沒有吃早飯,吐到後面全是胃液。血腥氣混合着嘔吐物,味道實在讓人不好受。
“對不起……”辛雲癱在窗邊,臉色蒼白如紙。
“這是你第五次說這句話了。”蕭白跳下馬車,朝她伸手,“要我幫忙嗎?”
辛雲擺擺手:“謝謝,我自己來。”
已是黃昏,沙地褪去了熾熱,踩上去是恰到好處的溫暖和松軟。辛雲一時沒有習慣這種軟塌塌的觸覺,加上腿腳發軟,一跳下馬車就跪倒在地。
幸好蕭白眼疾手快,單手扶住了她,才沒被摔個狗吃屎。
起風了,幹燥的風吹到辛雲臉上,讓她清醒了許多。她擡起頭,感激地笑道:“謝謝你。”
一輪紅日垂在地平線上,黃色的沙漠也被染上了殷紅的色彩。
少女的臉蒼白如紙,一道殷紅的血跡柳葉似的貼在腮邊。圓而紅豔的落日映在她的眼中,像是兩團滾滾燃燒的火焰。她就用這對瑰麗的眸子,天真地笑着,看着蕭白。
風揚起沙土,幹燥的土腥氣包圍着他們。
蕭白的喉結動了動,他擡起手,在她腮邊停留了一瞬間。他本是想為她擦掉血跡,卻只是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大恩不言謝。”旋即轉身去套馬。
黃色的沙地上,散落着幾棵梭梭樹。三匹馬兒甩着尾巴,仰頭去吃樹葉。
紅日沉入黃色的沙海中,天色暗下來。夜空深邃,銀河橫亘其中,月光撒下來,照得沙地一片雪白。
沙漠是如此廣闊,連綿不絕,與浩瀚的星空連為一體。星子低低地垂下來,令辛雲忍不住伸出手,渴望去抓住一束星光。
手心裏只有涼涼的夜風穿過,辛雲反應過來,覺得自己這樣很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頭看蕭白。
蕭白低着頭,正在認真地給羊肉撒上香辛料。紅色的火焰跳躍着,均勻地舔着羊肉。油從表面沁出來,與香料融合,瞬間香氣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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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辛雲的肚子不争氣地叫起來。
她尴尬地笑了笑,仰頭看星空,嘆道:“星空真美啊。”
蕭白站起來,負手而立。風吹起他的衣衫,他的背挺得很直,如此耀眼的男人,襯得浩瀚的星空都成了背景。
沙丘時不時發出低沉有力的轟鳴聲。
辛雲抱着膝蓋,仰頭看着星空,腦海中思緒萬千。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鈎。”蕭白突然嘆道。
辛雲順口接道:“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她的聲音很小,近乎淹沒在沙丘的鳴唱中。
蕭白依然直直地站着,她不确定他有沒有聽到。但她也不願意再說第二遍。她本來是特別害怕無話可說的人,現在卻覺得這種沉默的狀态很舒适。
她伸出手,任由風将她手心的黃沙帶走。
樹枝發出哔啵的爆破聲,烤肉的香氣更加濃郁。蕭白坐下來,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細致地将烤肉切成小塊。
“慢點兒吃。”
火光映着蕭白的臉,他眼角的笑意更加溫暖起來。
“知道啦。”辛雲吐了吐舌頭,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唰唰唰……”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來。那是馬群奔騰而過的聲音,辛雲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肉差點兒掉下去。
“你有沒有聽到馬蹄聲?”她縮着脖子,挪了挪腳,離蕭白更近了些。
蕭白側耳聽了一會兒,旋即笑道:“是鳴沙,沙漠裏很常見。”
“真的?”辛雲還是不放心,她睜大眼睛,朝四周張望着。
“他們、他們真的不會追過來嗎?”
“不會,我确信甩掉了他們。”蕭白依然慢條斯理地切着羊肉,“況且,就算追過來,也有我在。”
辛雲本不是愛哭的人,但是蕭白這句話令她鼻子一酸,差點兒掉下淚來。
“真辣。”說着她擦了擦眼淚。
“喝口水。”蕭白遞給她一壺水,順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大叔……”辛雲抿唇,絞着衣角,終于還是問了出來。“你……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這樣幫我?”
蕭白低頭撥弄着柴火。火焰騰地騰起來,在他雙眼跳動着,令他的臉看起來有些妖冶。
沉默。只有沙丘嗚咽,柴火哔啵地響着。
這種沉默實在是令人難受。
辛雲暗自懊惱。不管蕭白是出于什麽目的,不可否認的是他已經救過她兩次。就算他想要利用自己,她也認命了。只是,那件事……要是蕭白知道了,會不會要了她的命?
算了,這個世界,應該還沒有那麽可怕。她甚至樂觀地想着,自己是女主角,一定不會有事。
辛雲咽了咽口水,決定轉移話題:“大叔,你見過食人族嗎?”
蕭白擡頭看向她,卻沒有說話。
“我見過。”她有些喪氣地垂着頭,在沙地上胡亂地畫着圈,低聲地說道:“就在這個沙漠裏。”
“你看到那個刀疤臉了嗎?”不等蕭白回應,她繼續說着,“那個刀疤臉,就是食人族。”
少女的頭垂得很低,面前的沙地被她搞得一片遭,上面滿是奇怪的圖案。
蕭白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輕聲地問道:“你怎麽知道?”
得到蕭白的回應,辛雲的心情雀躍起來。她擡起頭,定定地看着蕭白:“因為我差點兒被他們吃掉。”她指指烤肉,“那時我就像這肉一樣,他們架起火,在我大腿上撒孜然。”
蕭白停了手上的動作,将刀放到一旁,把肉遞給辛雲:“你把它吃了。”
“啊?”辛雲有些懵,但還是接過來,乖巧地埋頭吃起來。
蕭白抿了口酒,月光杯在月色下明鏡般透亮。
他突然問道:“你知道瑪哈沁嗎?”
“嗯?瑪哈、哈沁?”辛雲還在吃肉,說話囫囵不清。
“你說的食人族,應該就是瑪哈沁一族。”蕭白的聲音壓得很低,“據說他們是為了躲避戰亂剿殺,藏匿在天山深處的瓦剌人。”
“實際上,食人族數目稀少。大漠荒山,食物稀少。他們總是成群結隊,遇禽食禽,遇獸食獸,遇人食人。但是近年來,戰亂頻發,食人族的數目也在不斷增多。”
夜色更深了,沙漠的動物開始活動起來,四周都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夜風吹過來,有些冷。
蕭白的話卻讓辛雲忍不住戰栗。她抱着胳膊,撫着手上的雞皮疙瘩:“政府……官府都不管嗎?”
“呵,官府。”蕭白冷冷一笑,“官員只知打了勝仗,向皇帝求賞。誰會管那些流民呢?那些官員,恨不得緊閉城門,把乞丐都驅逐出境才好。”
辛雲抿了抿唇,覺得如鲠在喉,不知說什麽才好。
古代世界,遠遠比她想象的更加殘忍。更不是像穿越小說那樣,露露大腿,跳跳豔舞,唱幾首流行歌就能征服世界那樣簡單。
“去年秋天,有一隊蘇州商人,帶了大批的絲綢經商,路過此地,遇到了食人族。”蕭白喝了一大口酒,繼續低低地說着。
“後……後來呢?”
“無人生還。”
辛雲張張嘴,覺得一切話語在死亡面前都過于蒼白。
“沙漠裏死了太多人,沒有人會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只要風一吹,滿地的黃沙自然會将他們掩埋。”蕭白輕輕地抓起黃沙,看它無聲地被風吹走。
“那、那他們的親人呢?”
“枯骨一堆,白骨無名,如何判斷他們的身份?”
辛雲心中只覺得空蕩蕩的,就像被狂風卷過的沙漠,寂靜又荒涼。她不禁低聲喃喃:“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今年春天,有人得知我會來此地,托我來尋一人。”
“是,他們的親人嗎?”
“姑且算是。”
“那你找到他了嗎?”說完辛雲覺得很是苦澀——尋到一堆白骨,只是徒增凄涼罷了。
“嗯。我猜你已經看到他了。”說完,蕭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辛雲心頭一顫,她前傾着身體,着急地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哦?”蕭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承認,我沒有經過你的允許,就偷看了你的箱子。這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對不起,請你原諒我。”辛雲說得又急又快,帶了些哀求。
蕭白撫摸着杯壁:“比起道歉,我更希望聽到你的解釋。”
“你還記得今天趕路的時候,我們路過了一片戈壁灘嗎?”
“你是說箱子是被震開的?”
辛雲忙不疊地點頭。
“你還撒謊!”蕭白突然厲聲呵斥道,“箱子外有符震懾,就算被震開,裏面的東西也不會跑出去。若不是你揭了符紙,他怎麽跑出去?”
辛雲第一次聽到蕭白這麽大聲地講話,一時腦袋有些懵。她呆愣地看着蕭白,紅色的火焰映在他的眼中,使他看起來如同着了魔的妖怪。
她努力地回想着,腦海中隐隐約約有了些畫面。
“我……我的确揭了符紙。”她咬了咬嘴唇,幾乎帶了哭腔,“我不知道我這樣說你會不會相信,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做。”
“當時我迷迷糊糊的,腦海裏卻一直有個聲音,不停地說着……”辛雲捂住頭,痛苦地蜷縮起來。
“他說什麽了?”蕭白一把抓住辛雲的手腕,溫暖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傳進她的身體。
片刻之後,辛雲的眼睛恢複了清明。她看着蕭白,語氣竟有些陰森:“他說他好難受……他,他想要出去……他要出去,出去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