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今生勿見

少年還是那個少年,即使換了容顏,盧松依然能第一眼就認出來——這綠衣的少女就是于殊的轉世。

“你這呆子,你看着我們姐姐做什麽?”丫鬟趾高氣揚,嗤嗤地笑起來。

盧松立在原地,一時喃喃,竟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盧秀才!”不遠處有人在大聲地叫着盧松。

“盧秀才?”綠衣少女微微詫異,“可是盧家公子?”

盧松低下頭,作揖道:“正是不才,适才冒犯了姑娘,還請見諒。”

“盧兄,你竟走到這裏來了。”富家公子哥兒圍上來,話是對着盧松說的,眼睛卻是黏在綠衣少女身上。

“敢問小娘子芳名?”有孟浪之人大膽地問了出來。

“呸,哪裏來的登徒子!”丫鬟護住綠衣少女,“姐姐,我們快回去吧。”

綠衣少女點點頭,臨走之時,朝盧松微微一笑,眼眸清澈明亮,萬千杏花成了背景。

盧松立在原地,任由杏花吹滿了頭。

這樣的開頭,像極了話本裏的才子佳人。可盧松自知并非才子,只不過仗着自己多活了一世罷了。多活一世,他依然逃不脫上一世的悲劇。盧松曾經想過要不要放棄,他也想為自己而活。

盧松買了頭瘦驢,帶着幾本破書,決定出去游山玩水。不管去哪裏,只要不是這裏就好。

那日,杏花花期已過,盧松牽着瘦驢,出了門。分岔太多,他瞧着那條路更幽深,便選了哪條。

一路走走停停,倒也有些意思。行至一片松林,卻聽到有人在呼救。盧松扔了瘦驢,随手撿了一根破棍便跑了過去。

盧松愣了一下,求救的正是那日的綠衣少女和丫鬟,丫鬟早已被打暈,癱在一旁,鼻青臉腫。綠衣少女正被兩個地痞流氓騷擾着。盧松拿着破棍便狠狠地砸了過去。這一棒沒有将地痞敲暈,反而激怒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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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盧松上一世習得的武術未丢。只是這一世家貧,吃不飽穿不暖是常事,身子未免弱了些,使起來也有些吃力。地痞是打跑了,盧松的身上也受了些拳頭。

綠衣少女低頭整理着衣衫,盧松看了她一會兒,還是決定轉身離去。

“盧公子。”少女叫住他,嗓音有些喑啞。

盧松忍住心頭的湧動,牽了瘦驢沒有回頭:“此地不宜久留,姑娘還是早些回府才好。”

瘦驢走路總是那般疲憊,一步一步踏在地上,有些沉重。

盧松知道少女在跟着他,他卻不願回頭。他怕這一回頭,又是萬年。他用力地抽了抽瘦驢,瘦驢疲沓地快跑了幾步,又慢悠悠地走着。

“姐姐!”丫鬟拉住少女,“姐姐,我們回去吧。”

“盧公子!”聲音近了,盧松知道她還是跑了過來。

“天色漸晚,姑娘請回吧。”說完,盧松狠狠地抽打着瘦驢,瘦驢發出痛苦的呻|吟,啪嗒啪嗒地跑了幾步,還是停了下來。

“願為雙|飛鳥,比翼共翺翔。”

盧松轉過頭,少女含淚看着他。她白皙的臉上滿是淚水沖刷出的泥痕,秀發上沾了枯枝樹葉,滿是狼狽。但是她的眼睛時如此地明亮,一如千百年前,少年的眼睛。

“于殊?”盧松顫抖着問道。

“嗯,餘淑。”餘淑攏了攏頭發,“我想,我們前世一定是見過的,對吧?”

盧松抿了抿唇,沉默着。

“從小,我就在做一個夢。”餘淑淺淺地笑着,“十裏杏林,高頭白馬,紅衣少年與綠衣少年……”

“那只是夢而已。”盧松打斷她。

“前世,于殊是負了你。”餘淑定定地看着盧松,眼眶微紅。

盧松喉結動了動:“他……為什麽沒有來?”

“他的确自刎了,但是沒有死,被救了下來。”餘淑的雙眼滿是憐惜,她停了下來,似乎不忍說下去。

盧松笑笑,聲音嘶啞:“那……他過得如何?”

餘淑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如同大多數人那般,考取功名,娶妻生子,一生平順。”

盧松點點頭,睫毛顫了顫:“如此……那便夠了。”說罷,他拍了拍瘦驢,正欲離去。未曾想到,卻被餘淑攔住。

“前世他負你多少,今世我便加倍還你多少。”餘淑一字一句,鎮重地說道。

她的臉還帶着少女的青澀,眼中的固執和堅毅卻令盧松的心微微顫動了一下。

“前塵往事,何苦再提?”盧松笑道,他摸摸瘦驢。瘦驢撅了撅蹄子,噠噠地跑了起來。

“可這是今生。”餘淑在他身後高聲說道,“餘淑今生非君不嫁。”

盧松揮揮手:“就此別過,今生勿見。”

餘淑沒有追上來。盧松也沒有将餘淑說的話放在心上,畢竟她還這樣年輕。太過年少的人,才會發出這樣篤定的誓言。他在黃泉聽了太多這樣的誓言,大多的結果莫不是年少輕狂,随口一言罷了。

一個人,如果有了要去的地方,那麽時間就會過得很快。轉眼過去了五年,瘦驢變得更瘦了,脊背凸起,眼睛也變得灰蒙蒙起來。終于,瘦驢倒在了迎春花開的季節。

這下,路上只剩盧松一人了。他在蘇州遇到了一隊商人,要去邊塞經商,請盧松執筆代寫家書。也是這時,盧松才意識到,自己家中還有貧寒的父母,在期盼着他回去。

盧松心中愧疚萬分,但已身無分文。若是這樣回去,他也無言愧對父母。索性跟着商人一同去往邊塞,賺夠了錢財,贍養父母便足夠了。

邊塞風光不同中原,常年不見綠色。一路風餐露宿,終于換了錢,返回中原之時他們經過了一片沙漠。

當那群惡魔出現的時候,盧松正蹲在地上寫家書,他要告訴自己的父親,他不日便将歸來。

“啊!”尖叫聲突然響起。

盧松轉頭,看到一個年輕的商人被抓住了頭發,騎在馬上的刀疤臉吐了一口唾沫,鋒利的刀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

盧松跑過去,卻只看到一道虹光閃過,紅色的鮮血綢緞似的噴湧而出,濺落在沙地上,很快便沁了進去。黃色的沙地上,只剩下黑色的溝痕,證明着血跡的存在。

“都他娘的不許動!誰他奶奶地動一下,就和這家夥一個下場!”刀疤臉高高舉起商人的頭顱。

熾熱的陽光照過來,商人的頭顱只剩一個剪影,他的身子還在地上爬動着,身後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一群食人的狂魔将商隊緊緊地包圍起來,手上的刀閃着明晃晃的光,裂開嘴,嘎嘎地笑着。

他們的眼睛閃着近乎狂熱的光,如狼似虎。

盧松第一次發現,原來人是這麽可怕的生物。

“小的們都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商販,求各位爺行個方便!”

“各位爺若要錢財,小的們雙手奉上!”

“哈哈哈哈——”刀疤臉仰頭笑起來,“誰說我們不要錢了?”

“那求求給位爺,放我們一馬吧!”

一個長得肥頭大耳的家夥舔着嘴唇,陰冷地笑着:“錢也要,人更要。”

商人面面相觑,年弱的已經吓得哭了起來。

“哎呀,看來你們還不知道我們是誰吧?”

盧松心頭一驚,他想起之前聽過的傳說,沙漠深處有一群神出鬼沒的食人魔,見禽吃禽,見人吃人……

“食人族!”他驚呼出聲。

“哈哈哈,想不到還有小子知道咱們。”胖子眯眼笑起來,“待會兒爺爺慢點兒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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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誰突然打了個呵欠,李仁瞪了臺下的衙役一眼,一拍驚堂木:“你的意思是食人族殺了你們?”

盧松被打斷,卻也沒有不悅,他看了李仁一眼:“不是。”

“那你——”

盧松看着李仁,冷冷一笑道:“是吃了我們。”

李仁突然覺得脖後頸有些發涼,他忍不住心頭的不适:“所以你為了報仇便殺了他們?”

盧松點頭:“他們埋伏在沙漠深處,不知殺了多少人,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我殺他們,是死有餘辜。”

“況且,我并沒有殺他們。”盧松嘴角浮起一個詭異的笑,“您也看到屍體了,他們是互相啃食,自相殘殺。”

有衙役想起了那些殘缺不堪的屍體,忍不住吐起來。

李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讓人将他拖了出去。仿佛是中場休息,嚴肅的氣氛又淡了些。

李仁只得又用力一拍驚堂木:“現在死無對證,你說他是食人族便是食人族,本官何以知道你是否在撒謊?”

盧松苦笑一聲:“大人,您可知道,被食人族所食之人,魂魄不全,難以投胎。要麽成為孤魂野鬼,要麽只能在忘川河中度過。”

“我現在只是孤魂野鬼一枚,興許明日就魂飛魄散,騙你作甚?”

李仁沉吟一會兒,斟酌道:“你可知食人一族為何會到龍祥客棧?”

“小的不知。”盧松笑起來,定定地看着李仁。

師爺突然湊到李仁耳邊,不知說了什麽,李仁皺着眉連連點頭。他掃視衆人道:“食人一族四處迫害百姓,使得民不聊生,盧松被其所害,成鬼報仇,是為天經地義。本官判其無罪。龍祥客棧掌櫃散播謠言,诋毀龍門客棧掌櫃梅霜照,判二十大板,賠白銀三十兩……退堂!”

遠處響起雞鳴聲,漫長的一夜終于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辛雲內心os:今日最佳——驚堂木

判詞是蠢作者胡謅的,寫古言寫得頭疼,我可能真地不适合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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