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青衣巷口
生活在應天府的人皆知曉，在右街北側有一條神秘的小巷，喚作青衣巷。這是一條極窄的巷子，兩旁高大的牆遮住了陽光，因此這裏常年不見陽光。
鋪了青石板的小道上生了青苔，這些在陰暗中生長的植物一直延伸，直爬到巷子盡頭一座院落的石階方才不見。每逢下雨時節，此處便會又濕又滑，極少會有人走到這裏來。
此時此刻，天上下着淅淅瀝瀝的秋雨，地面凹凸不平，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水池，倒映着兩旁的牆頭。
除了雨聲，青衣巷一如既往的安靜。
忽然，兩只赤|裸的腳從水凼上蹚過，濺起沁了青苔氣息的水花四處飛散，驚得一只蹲在橢圓石頭上的青蛙慌忙逃竄。
那是一個穿着白色衣袍的纖瘦少女，有些淩亂的頭發被一條月白發帶绾起，露出一張素白的臉來，因為生得極瘦，便襯得那雙眼睛很大，像是兩汪清泉嵌在雪地上。
她赤|裸着腳，纖細的腳踝上有紅色的勒痕，遠遠瞧去像是在腳踝上系了兩條紅繩，但這并不妨礙她的速度。
她跑得很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兩頰也染上了病态的胭脂色，黑色頭發被風向後拉起，好似一面軍旗，更像是丢盔棄甲的逃兵。
忽地，這旌旗倒了下去——那少女踩到了滑膩的青苔，瘦弱的身子紙鳶似的撲倒在地面上。她悶哼一聲，來不及查看傷勢，而是慌忙地朝後張望着。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她急忙撐起身子，一瘸一拐地朝小巷深處跑去。
她跌跌撞撞，終于跑到了小巷盡頭。一個院落孤零零的立在此處，擋住了去路，朱門緊鎖着。
少女咬了咬唇，喘着粗氣，使勁地去拍門。
“他娘的，你是豬嗎？就這路也能摔倒！”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男人的咒罵聲。
“哎呀，這不是路太滑了嗎？”另一個男人嘟囔着。
“快點兒，別讓那丫頭逃跑了。”男人的咒罵聲似乎近了些。
少女更加着急，幹瘦的身子近乎貼到了朱門上，使勁拍打着門，卻不見有人出來開門。她咬緊了唇，殷紅的血液滲出來，給她蒼白的唇染上一抹緋色。
腳步聲越來越近，少女慌忙地瞥了身後一眼，卻看到一張獰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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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抓住你了！”一個生着三角眼，滿臉橫肉的男人桀桀地笑着，伸手朝少女抓過來。
少女背緊貼着朱門，慌忙地躲避着男人的攻擊。
“喲，這丫頭還真在這裏呀。”一個胖乎乎的男人搖搖晃晃地跑過來，他身上沾了泥濘，看樣子便是那個摔倒的“豬”。
“你這豬終于趕過來了，快過來幫一把。”男人擦了擦被少女抓破的臉，谇道，“這丫頭還有些難纏，他娘地早知道就多下點兒藥了。”
“嘿嘿，不就一個黃毛丫頭嗎？看我胖爺怎麽教訓她。”胖男人笑嘻嘻地走過來，短粗的手剛碰到少女的肩膀，那少女猛然尖叫一聲，哭喊道：“非禮啊，非禮啊！”
“呸，你這丫頭說什麽呢！青天白日地恁地侮辱老子的清白。”胖男人瞪着少女，一拳揍向少女，少女偏頭堪堪躲開這一拳，拳風帶起她的發絲，她瞪大了眼睛，哭喊得更大聲。
“非禮啊！救命……”少女狼狽不堪地躲避着兩個大男人的攻擊，她渾身沾滿了泥土，單薄的衣衫被雨水打濕，發絲淩亂，整個人狼狽不堪，聲音嗓音也嘶啞起來，像只野貓似地哭嚎着。
少女已拼盡了全力，但終究是個柔弱的女孩子，怎能敵得過兩個身強體壯的大男人？
很快，她便被打倒在地，她緊咬着唇，眼中似乎噴出火來，死死地瞪着朝她獰笑着的兩個男人，但她已無力還擊，除了以此表達憤怒，別無他法。
“喲，還瞪老子，看老子怎麽收拾你！”三角眼朝她吐了一口唾沫，伸手抓住她的頭發，拎兔子似的把她拎起來。少女疼得眼中沁出淚水來，卻苦于手被抓住，無法反擊。
忽然，只聽得“吱呀”一聲，大門終于被打開，一把油紙傘從門縫中探出來，像條蛇似地攀上他的手，也看不清那油紙傘對男人做了什麽，只見他被猛獸咬了似的，尖叫一聲，猛地縮回了手。
胖男人見狀，一腳踢向那油紙傘，卻只見那油紙傘繞了個彎兒，敲在他腳底的穴道，胖男人呻’|’吟一聲，雙手抱腳倒在地上，像條鲶魚似地在地上撲騰着。
眨眼之間，這兩人便被這把平凡無奇的油紙傘給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得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這人好生厲害！
少女瞪大了眼睛，卻看到一雙繡了鳳凰的黑色步鞋跨過門檻，款款地走到她的面前。她不禁仰頭看上去，只見一個身着水色衣衫的女子，撐着把油紙傘，立在朱門之前，風揚起她的下擺，襯得她好似一株空谷幽蘭。
這女子相貌算不得出衆，第一眼看上去，甚至會覺得她的五官有些寡淡，但若看到了那雙清冷的眸子，便不會這般認為了。她的眼睛不算大也不算小，清清冷冷，眼尾略微上揚，帶了些媚。她就用這雙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掃了地上翻騰的兩人一眼，薄唇輕啓：“滾。”
“別……”少女突然聲音嘶啞地道，她伸手似乎想要抓住女人的腿，卻又怕弄髒了她似的，猛地縮回了手。
女子看向少女，眸色清冷如寒煙。少女緩慢地搖搖頭，沁了鮮血的唇張開，虛弱地道：“請別放他們走。”
聞言，胖男人兇狠地瞪向少女，叫道：“你這心腸歹毒的丫頭！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三角眼卻爬過去，朝紫衣女子不停地磕着頭，哭訴道：“姑奶奶饒命啊！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歲小兒，抓這丫頭也是為了混口飯吃，拿人錢財，聽人使喚，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姑奶奶繞我一命……來世我張三給您做牛做馬，聽您使喚！”
“對，小的們也是迫不得已，只是為了混口飯吃而已，求姑奶奶繞命啊！我發誓，我胖爺真地沒有非禮這丫頭，要是我說謊，就讓我天當五雷轟，不得好死！”胖男人不停地磕着頭，渾身的肥肉顫抖着，汗水大顆大顆地從肥墩墩的下巴滑落。
紫衣女子沒有說話，只是朝趴在地上的少女伸出素白如雪的手，少女搖搖頭，耳尖微紅，吶吶道：“我手髒。”說着便想自己爬起來，身子一軟，眼見就要摔倒，紫衣女子卻穩穩地攬住了她的背，将她扶起來。
“謝謝。”少女腼腆一笑，低頭攏了攏耳邊淩亂的頭發。
“無妨。”紫衣女子面色冷淡，俯視着不停磕着頭的兩個男人，輕聲道，“這兩人，你想如何處置？”
三角眼見狀，轉頭朝少女猛地磕起頭來，胖男人緊随其後，兩人哭哭啼啼地說道：“辛姑娘，都是小的們不好，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吧！我們也是為了活命，也不是故意要為難你的……”
雨聲淅瀝，混着兩人磕頭的“咚咚”聲，別有一番奇怪的意境。
少女慢慢地理着頭發，看着兩人，笑道：“我要你們的命做什麽？”
三角眼擡起頭，看着少女，連聲道：“姑娘大人有大量，小的們感激不盡。如果您要小的做什麽，盡管開口說，小的就算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只求姑娘能夠高擡貴手，放小的回家就便可！”
“分明是人，做什麽畜生。”少女嗤笑一聲，“你們只消如實回答我幾個問題便可。”
“盡管問，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要是說謊，就讓小的不得好死。”
“對對對，我也是，姑娘盡管問！”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跟在三角眼身後連連附和。
“你們如實說，是誰派你們來的？”少女眉頭微蹙，身子微微往前探，着急地看着兩個男人。
“是——”他倆話未說完，表情一僵，嘴角流出鮮血來，身子猛然朝前直直地撲倒在地。
少女大駭，踉跄着往後退了一步，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着方才地上的死屍，愣了幾秒，她才搖晃着纖細的身子，步履不穩地走到兩人面前，半蹲着身子，顫抖着把手放到兩人鼻尖。
“他、他倆死了。”少女仰頭看着紫衣女子，聲音顫抖，臉色蒼白，琥珀眼眸滿是驚恐之色。
“嗯。”紫衣女子眼眸微眯，看向遠方，聲音清冷似秋雨，“兇手已經走遠了。”
聞言，少女猛然站起來，順着紫衣女子的視線看過去，緊咬着唇，沉默良久，她才朝紫衣女子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多謝姐姐救命之恩，以後若有機會需要我，我定會竭盡全力報答。”說罷，她又鞠了三躬，然後深深地看了紫衣女子一眼，紫衣女子也沒有挽留她，只是凝眸看着遠方。
少女緊咬着唇，轉身踉跄着跑進細密的雨水中。
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童不知何時出現在紫衣女子身後，背手看着那少女的背影，笑嘻嘻地道：“一二三，撲通！”
果然，她的話音剛落，那少女突然直直地朝前撲去，纖細的身子倒在青石板上，發出“撲通”的聲音，水花四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