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浣衣閣鬼
秋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接近中午時，方才停了。天空又高又遠，陽光透過薄雲撒下來，青衣巷處處都閃着透亮的光。一只青蛙趴在水凼中，長大了嘴，“呱呱”地叫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女童蹲在地上，拿着一個木棍子，在戳着那青蛙玩耍。
“阿桃。”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來，只見一個面白無須的男人倚在安樂堂的朱門邊上，朝女童笑眯眯地揮着手。
阿桃在青蛙頭上敲了一下，滿意地看着它一蹦一跳地逃跑，方才扔了棍子。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轉身蹦跳着跑到男人身旁，晃着他的衣袖，笑盈盈地仰頭看着男人，聲音清脆地道：“今天有阿桃最愛的桂花糖芋苗嗎？”
男人輕輕地在阿桃頭上敲了一下，板着臉道：“阿桃不乖，所以沒有。”
“哼！”阿桃甩開男人的衣袖，皺着臉，嘟起小巧的唇，“劉公公最壞了，阿桃最不喜歡的就是劉公公了。”說完，她朝男人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地跑進院中。
劉公公無奈地看着阿桃的背影，去突然覺得手中好似有什麽滑膩膩的東西在跳動着，他臉色一變，衣袖一甩，一只青蛙從裏面跳出來，穩穩地落到地上，朝劉公公張開嘴“呱”了一聲。
劉公公翹着蘭花指顫巍巍地指着那趾高氣揚的青蛙，氣得臉頰通紅，伸腳便去踢它，那青蛙卻輕盈一躍，跳進長滿青苔的水凼中。劉公公踩了個空，腳還踏進了水凼中，水花濺起，弄濕了他的鞋，他氣得直哆嗦，轉身關了大門，去追阿桃。
而在他關上門的那一刻，一道暗影自青衣巷一晃而過，身形極快，眨眼之間便消失在轉角處。
膳廳內，阿桃翹着腿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各色佳肴撇嘴，糯糯地道：“阿桃想吃桂花糖芋苗！”
“我的小祖宗哎，那東西有什麽好的？”劉公公走進房間，身上已經換了件幹淨的綢緞青袍，腳上被弄髒的泥鞋也換做了一雙修了蘭花的皂靴。
“哼。”阿桃鼓起兩頰，“因為阿桃喜歡，阿桃喜歡的便是好東西。”
“青蛙也是？”劉公公笑眯眯地看着阿桃。
阿桃轉着水靈靈的眼珠，拍手笑道：“對啊，阿桃喜歡青蛙，所以青蛙是好東西，阿桃不喜歡劉公公，所以劉公公是壞東西。”
“老奴才不是壞東西。”劉公公正色道。
“好啦好啦，阿桃知道啦，劉公公是好東西啦！”阿桃笑盈盈地看着劉公公。
“老奴不是東西！”劉公公氣急敗壞地糾正她，旋即反應過來拍着嘴道，“呸呸呸，老奴是東西……老奴是人！”
Advertisement
“阿桃。”清冷的聲音驀地在屏風後響起來，阿桃急忙把腳放到地上，坐直了身子，手端正地放在膝蓋上，一副乖巧可愛的模樣。
劉公公看向屏風後，朝蓮步輕移慢慢走過來的紫衣女子施禮道：“娘娘。”
紫衣女子看了劉公公一眼，朝他點點頭，方才在阿桃旁邊坐下來，清冷眼眸染上了柔意，看着阿桃輕聲道：“阿桃，莫要淘氣。”
“是，娘親。”阿桃低眉垂眼，乖巧應道。
“嗯。”紫衣女子點點頭，拿起筷子，似乎想到了什麽，她看向劉公公，問道，“那姑娘醒了嗎？”
劉公公将湯舀好，放到女子面前，立在一旁垂眉道：“回娘娘的話，已經醒了，老奴已派人送去了午膳。”
“嗯。”紫衣女子點點頭，給阿桃夾了一塊水晶蝦仁。阿桃眉頭微皺，卻還是順從地把蝦仁塞進口中。
紫衣女子眼眸微動，她看了劉公公一眼，道：“你去吩咐廚房，做些桂花糖芋苗吧。”
阿桃眉頭舒展開來，口中還嚼着蝦仁，便囫囵不清地朝紫衣女子笑道：“謝謝娘親，我就知道，娘親最好了！”
“食不言。”紫衣女子淡淡地道，眼眸中卻閃着柔和的光，沖淡了清冷的氣質。
阿桃吐了吐舌頭，低頭細嚼慢咽地吃着東西。
****
劉公公端着一碗桂花糖芋苗，生怕出了什麽閃失，否則，阿桃得抽了他的皮。他耳聽四面，眼觀八方，走得小心翼翼。可惜，他走得小心，卻不防有一個冒失的侍女急匆匆地跑過來，正好撞到他的身上，劉公公身形不穩，眼見那桂花糖芋苗就要掉到地上，他急忙伸手去接，卻還是晚了。
“咚”地一聲，白玉碗掉落在地，桂花糖芋苗撒了一地，濃郁的桂花香飄散開來。劉公公氣得翹起蘭花指，瞪着那侍女，呵斥道：“你冒冒失失的做什麽？要是小公主發起火來，小心掉了腦袋！”
那侍女臉色一白，急忙跪倒在地，眼中蒙了水汽，聲音也已帶了哭腔：“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有要事要禀告娘娘，這才沖撞了公公，請公公繞了奴婢吧。”
劉公公收起蘭花指，看向那侍女，冷着臉道：“有甚麽要緊事？”
“是、是那辛姑娘……方才奴婢去送午膳，卻發現辛姑娘不知所蹤，房間裏也整整齊齊的，奴婢看姑娘好似進了、進了……浣、浣衣……衣閣，奴婢怎麽拉也拉不住，看辛姑娘的樣子，就好像……就好像……”那侍女似乎想到了什麽，瞪大了眼睛，面露驚恐之色，瘦削的肩膀抖個不停，連話也說不完整了。
浣衣閣，乃是安樂堂的禁地！
劉公公心裏咯噔一下，擰着眉不耐煩地呵斥道：“好像什麽？”
“就好像着了魔似的。”侍女垂下頭，不停地顫抖着，抽抽搭搭地道，“奴婢怕耽誤了娘娘的事，便匆忙趕來禀告娘娘，這才沖撞了公公……”
“除了你，還有誰知曉這件事？”劉公公臉色一沉，冷冷打斷她，嗓音尖細，令侍女忍不住往後縮了一下身子。
“只有奴婢，奴婢剛發現便趕來想禀告娘娘……”那侍女瞪大了眼睛，說得又快又急，急于表達自己的清白。
劉公公臉色稍微了些，沉吟了一會兒，朝侍女揮揮手道：“你先把這地上的東西收拾了，去廚房再端碗桂花糖芋苗送過去，小心點兒，要是灑了，小心人頭不保。”
“是，多謝公公。”那侍女連連磕頭。
劉公公掃了侍女一眼，俯下身子湊到她耳邊道：“這件事若是宣揚出去，小心你的腦袋。”
侍女猛然擡頭，身子僵住，卻只能看到劉公公遠去的背影。
膳廳內，阿桃已吃完了飯，左顧右盼地正等着劉公公把桂花糖芋苗送來。很快，她便看到劉公公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手中卻沒有端任何東西。阿桃嘟起嘴，正要發火，卻聽到紫衣女子先她一步發話了。
“何事如此慌張？”女子正慢條斯理地擦着手，清冷的眸子看着劉公公，看不清情緒。
劉公公穩了身形，施禮道：“啓禀娘娘，是辛姑娘。”他頓住，看了阿桃一眼。
紫衣女子看向阿桃，柔聲道：“阿桃你先出去玩，娘親有些事情要處理。”
阿桃巴不得出去找桂花糖芋苗吃，歡快地應了一聲，便跑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說吧。”女子低頭小口地抿着茶。
“方才有婢子說那辛姑娘跑到浣衣閣中去了。”劉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女子一眼，聲音壓得很低，“據說，好像是着了魔。”
女子手一頓，放下手中的茶，擡眸看向劉公公，聲音帶了冷意：“果然不簡單。”
劉公公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他在宮中浸|淫多年，自然是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的。
“管好嘴，別讓阿桃知道這件事。”紫衣女子扔下這句話，起身離開了膳廳。劉公公肅然立在廳中，看着外頭薄薄的日光，忽然覺得有些冷。
應天府的人只知安樂堂神秘，卻不知其中的浣衣閣才是最高深莫測的地方。傳說，每到深夜，浣衣閣中便會傳出奇怪的哭聲，生活在這裏的婢子們自然是好奇的。在此之前，也有好奇的婢子，趁夜闖進了浣衣閣，從此再也沒有出來過。
關于浣衣閣，人人都有自己的猜測和說法，但浣衣閣到底發生了什麽，是否真的鬧鬼，卻無人知曉。且安樂堂的人手早年前經過了大換血，資質最老的除了此間的主人，便是劉公公了。劉公公對待下人總是板着臉，也沒人敢開口去問他浣衣閣的事。
別說問了，就是提一下“浣衣閣”三個字，都有些投鼠忌器。
其實浣衣閣只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顧名思義，以往是那些侍女洗衣服的地方，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便被封了起來，成了安樂堂的禁地。連通向此處的小路也被淹沒在雜草中，更別提院中的荒涼景色了，更是破敗不堪。
此刻，那傳聞着了魔的辛姑娘便立在浣衣閣的小院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