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拉鈎上吊

攝魂鈴被奪走,辛雲半眯起眼睛,周身卷起淩冽的風。她伸出手,竟一掌朝蕭白劈了過來。少女的眼睛蒙了秋夜的寒霧似的,這般冷漠,令蕭白微愣,也忘了躲開她。

她卻從他肩膀擦過,冷風刮過蕭白的臉頰,有些疼。他側眸看過去,便看到辛雲手中已掐住了一條紅蛇。紅蛇在她蒼白的手中扭曲着身子,張開血盆大口,拼命朝她吐着信子。那信子僅離她一拳之隔,她卻連正眼也未給它,而是側頭凝眉看向蕭白:“你沒事兒吧?”

蕭白喉結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卻沒能說出來,只是搖了搖頭。

“呵。”阿桃突然嗤笑一聲,雙手抱胸,“這時候開始裝好人了?”

辛雲回眸瞄了阿桃一眼,冷聲道:“對你而言,我自然不是什麽好人。”

“你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阿桃嘲諷一笑,“我還從未見過哪個好人,會說出’只要你能死,就足夠了‘這樣的話來。”她在食指上繞着頭發,歪頭看着蕭白,漆黑眼眸一眨不眨,“吶,死我一個,好像讓這些人陪葬也不錯。”

“像你種怪物,怎麽可能會想死?”辛雲冷冷打斷她,旋即看向蕭白,睫毛微顫,輕聲道,“大叔,我會向你解釋的。”

蕭白凝視着她,深邃眼眸翻滾着不知名的情緒。辛雲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麽,她有些緊張,忍不住捏緊了手。

“大叔……我……”她緊緊地抿住唇,垂下眸子,聲音幹澀,“你不信我?”

蕭白嘆了口氣,伸手撫上她的腦袋,輕輕地揉了一下,輕聲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阿桃咯咯笑起來:“你真信這個半人半妖的家夥?”

“閉嘴。”辛雲半眯起眼睛,“你以為挑撥離間就有用嗎?”

“挑撥離間又怎麽樣?”阿桃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她朝蕭白眨眨眼睛,笑容可掬,“你知道我說的是真話。”

“你這樣的怪物為了想活下來還真是不擇手段啊……”辛雲冷冷地看着阿桃。

“是嗎?還比不上你,為了報一己私仇,就不顧他人性命。”阿桃把玩着頭發,“反正你若是殺了我,或是毀了攝魂鈴,他們都會死。”

“你有什麽理由讓我相信你說的話?”蕭白突然淡淡地開口。

“如你所見,他們的魂魄都被封進了攝魂鈴中,而攝魂鈴只有我能控制。”阿桃歪頭,眼眸泛出甜美的笑意,她伸出手,看向蕭白,“你若是把攝魂鈴還給我,我保證,不會傷害他們。”

“不傷害他們,傷害我們對吧?”辛雲挑眉。

“我倒是想,那也得我有那個本事吧。”阿桃嘟起嘴,蹙着眉頭,好不委屈,“你看我連這幽蓮之火都逃不出,還能對你們做什麽?”

辛雲擡頭看向蕭白,卻見他眼眸沉沉,低頭凝視着攝魂鈴,紅棕色的攝魂鈴上雕刻着彼岸花,細長的花瓣伸展着,一直延伸到鈴铛底部,仿佛在牽引着魂魄,鎖到這小小的鈴铛中,為寄居在裏面的奇怪嬰孩送食。

只是,這攝魂鈴裏,真的會有一個嬰兒嗎?

“啧,你們不會對自己這麽沒有自信吧?兩個大人竟然還怕鬥不過一個小孩兒。”阿桃以手作扇,扇着被幽蓮之火烤得微紅的臉頰,“再不快點兒做決定,我就要被燒死了,他們也活不了。”

“哦,包括我娘親。”阿桃淡淡地掃了倒在地上的柳貴妃一眼,只見她胸前衣衫已被鮮血染紅,像是開出了一朵豔麗的彼岸花,臉色蒼白到透明,看樣子危在旦夕。

“你竟然還好意思叫她娘親。”

“她懷胎十月把我生下來,自然是我的娘親。”阿桃黑如暗夜的眼眸倒映着幽蓮之火,令人想起冥河邊上的引路燈。她紅潤的嘴唇變得有些幹裂,臉頰通紅,神情恹恹,連說話也有氣無力。

“可是柳貴妃分明是人,怎麽會生出你來?”辛雲這話接得很自然,卻夾着冰渣子似的,含着諷刺之意。

阿桃自然知道辛雲是在諷刺自己不是人,是怪物。但她一點兒也不惱,而是看着辛雲,笑容可掬:“這是一個秘密。”

“嘁。”辛雲冷哼一聲,“不就是鸠占鵲巢嗎?”

“你盡管說吧。”阿桃打了個呵欠,“你們快做決定哦,不然我娘親就快要死啦。”她的表情和聲音都懶懶的,毫無悲傷之色。

“不用擔心,她不會死的。”蕭白擡起頭,微笑道,“你父皇來了。”

阿桃伸着懶腰的動作一頓,她看向地面。明炤果然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柳貴妃,眼眸一淩,聲音有些顫抖:“含煙!?”他伸出手,想要抱住柳含煙,卻被她蒼白如紙的臉色給吓到,生怕一伸手,眼前的人就會如煙霧般散開。

“來人啊,快把貴妃送去太醫院!”明炤失了沉穩,胸口劇烈地起伏着,眼眸似有風暴醞釀。

一群人便衣侍衛聞聲沖了進來,看到眼前的場景有些愣住。還是薛焱最先回過神來,冷聲呵斥道:“還愣着幹嘛?”

侍衛們跟着明炤也見慣了大風大浪,但這般詭異的場景還是第一次見到。那些傀儡鬼魅一樣的人,睜着猩紅的眼,空洞地看着前方,嘴角還殘留着鮮血的痕跡,對他們的到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難道外界對安樂堂的傳言都是真的?他們心底既疑惑又驚懼,但只敢放在心底,連頭也不敢擡,眼觀鼻鼻觀心,手腳麻利地把柳含煙小心地擡了出去。他們都明白,知道得越多,便意味着死得越快。而他們,離死期已不遠了。

薛焱立在明炤身後,默默地施了個禮,方才退了出去。他雖對安樂堂的辛秘好奇,但更想活下來。

明炤凝視着地上柳貴妃留下的一灘血跡,唇色也變得有些蒼白。他喉結動了動,把那些礙事的情緒壓下去,面無表情地擡起頭,淡淡地掃視着眼前的畫面。

阿桃見明炤看過來,眼中突然蒙上霧氣,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抽抽搭搭地哭起來:“父、父皇,他們欺負阿桃……”

“蕭白,這是怎麽回事?”明炤仰頭看向蕭白,聲音平淡,眼睛隐沒在陰影中,看不清神情。

蕭白抓住辛雲的手,俯視着明炤:“我既已找到了她,剩下的事情便與我無關。”他突然朝明炤的方向伸手一抛,半空中劃過一道暗棕色的弧線,攝魂鈴穩穩地落到明炤手中。

“這是什麽?”明炤略帶驚訝地擡眸,卻不見蕭白身影,連那辛雲也不見了。他晃眼看過去,只見房檐邊上劃過一片皂色的衣角,男人清朗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來:“你只需知道,這一切都是阿桃在作祟便行了。”旋即一切歸于平靜,浣衣閣處盤旋着幾只烏鴉,黑色的身子幾乎與烏雲融為一體,預示着不祥的征兆。

“阿桃?”明炤收回視線,看向手中的鈴铛,眼眸沉沉。

“父皇,你不相信女兒嗎?”阿桃抽噎着,精致的臉龐上布滿了淚水,看起來好不可憐,“那個辛姑娘,是妖怪!她想要吸取娘親的魂魄,被阿桃和劉公公發現了,然後、然後她就搖晃着這個鈴铛,劉公公就變成那副樣子了……”阿桃渾身顫抖着,說話也結結巴巴的,襯着那披散着的長發,看起來可憐至極。

“阿桃瘋狂地跑,結果她張開嘴,噴出火來,就把阿桃裹起來了……哇嗚!”阿桃嚎啕大哭起來,低頭抹着眼淚,“阿桃好害怕,嗚嗚……父皇,阿桃好疼啊……救救阿桃,阿桃再也不淘氣了……”

阿桃還在哭着,淚水盈盈,幽蓮之火灼得她的臉通紅。劉公公一行人目光呆滞地站立着,狀如傀儡。明炤垂下頭,手指撫上攝魂鈴上的花紋,眼眸比潭水還幽深,揚聲道:“薛焱。”

“臣在。”薛焱誠惶誠恐地疾步走進來。

“速傳國師。”明炤不動聲色地把攝魂鈴放進袖中,仰頭看向阿桃,微笑着柔聲安撫道:“阿桃莫怕,有父皇在,不會讓阿桃受到一絲傷害。”

“謝、謝父皇……”阿桃的哭聲漸漸歇下來。

*******

已近傍晚,昏黃的陽光映得蕭府更加荒涼,昔日繁華的大院,此刻如蒼涼的老人,風光不在,滿是歲月的痕跡。一個穿着青色衣袍的老人弓着背,在打掃着院子。蕭府的秋似乎比別處來得更早,別處的樹葉還未凋零,院中的樹便早早凋零了。枯黃的樹葉,飄落了一地。

老人嘆了口氣,垂頭看着滿地的落葉,心中無比苦澀,往日此時,府中便開滿了丹桂,處處飄香。老爺也會設賞秋宴,京中的名門才子聚集一堂,吟詩作畫,好不熱鬧。

此刻卻只剩無邊落木,蕭蕭而下。

老人突然扔了掃帚,彎腰猛烈地咳嗽起來,他咳得近乎喘不上氣來,有那麽一瞬間,他就以為自己要死了。但後背突然傳來一陣暖意,清泉水般拂過他的身子,令他覺得氣通暢了許多。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忍不住熱淚盈眶,顫聲道:“一定是老爺,老爺在天之靈,竟不忘老奴這條賤命。”他垂頭顫巍巍地用衣袖擦拭着渾濁的眼。

“徐伯。”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徐伯身子僵住,他茫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卻未見少爺的身影,忍不住嘆了口氣:“老了老了,耳朵也不中用了。”說罷,便撿起掃帚接着掃地,眼前突然出現一雙皂靴。徐伯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掃帚也掉在了地上,他擡頭看向面前出現的人,渾濁的眼留下兩行清淚,顫聲道:“少、少爺。”

“是我。”蕭白略帶地苦澀地笑了笑。

徐伯說着便要跪下來行禮,口中不住念叨着:“一定是老爺在天之靈……”

蕭白扶住徐伯的手,慢慢地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聲音有些沙啞:“這些年,你受苦了。”

“這怎麽能說得上是受苦呢?老奴也是半只腳踏進棺材板的人了,能為蕭府盡最後一絲力,死也死得甘心。”徐伯輕輕地拍着蕭白的手,仰頭看着蕭白,因枯瘦而凹陷的眼又流下淚來,他蠕動着嘴唇,喃喃道:“少爺,你這些年,定然吃了不少苦吧?”

蕭白收回視線,看向徐伯,澀然一笑:“我只是在逃避罷了,能吃什麽苦?”

“這麽多年啊,音信全無……少爺,你都去了哪裏?”徐伯擦掉眼淚。

“塞外,大漠,哪裏都去看了看。”蕭白扶住徐伯的手臂,柔聲道,“外面風大,莫要加重風寒,進房間裏再說吧。”

“是老奴糊塗了,少爺可用膳了?”徐伯絮絮叨叨地說着,弓着身子就朝廚房走去,“老奴先去沏一壺茶來。”

“不必了。”蕭白止住徐伯,“我不渴,你感染了風寒,先回房間,我給你開幾副藥。”

“少爺你什麽時候會醫術了?”徐伯驚訝道,滿是皺紋的臉浮起一個苦澀的笑,“在外奔波那麽多年,少爺你一定吃了不少苦,老奴愧對老爺的囑托,沒能照顧好少爺……”說着他又抹起眼淚來。

“徐伯,你已做得很好了。”蕭白輕聲地安撫着他,“這院子多虧了你的打理,否則不知荒涼成何等模樣。”

“老奴也老了,不中用了,掃得不甚幹淨,這桂樹也照料得不好,樹都枯了,花也敗了……”徐伯越說越傷心,蕭白擔心他的身體,只得哄小孩似地把他哄進了房間。

徐伯絮絮叨叨地進了房間,卻突然看到廳中坐了個渾身髒兮兮的少女,還赤着腳,在椅子上晃蕩着,他急忙撇開眼:“這是哪家的姑娘,鞋也不穿,這般冒失!”

辛雲急忙縮回腳,耳尖微紅,讪笑道:“出來得太匆忙,忘了穿鞋。”

蕭白把徐伯扶到座位上,嘆道:“你莫要怪她,我離家太久,翻了整個院子,也沒找到一雙鞋。”

“少、少爺……”徐伯瞪大眼睛,結結巴巴地也不知說什麽好。蕭白離家多年,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竟還帶了姑娘。他心下瞬間了然,對辛雲好奇得很,方才沒能看清那少女的模樣,但她衣衫不整,徐伯礙于禮數,也不好意思再仔細打量,只是眼觀鼻鼻觀心:“老奴這就去為姑娘找一雙鞋來。”

“多、多謝老伯。”辛雲絞着衣角,有些局促。

徐伯蹒跚着走出房間,順帶關上了門,房間裏只點了兩盞蠟燭,有些暗。少女的半張臉都隐在黑暗中,看起來有些鬼魅。

“你……”兩人同時出聲,視線相接,都能在對方眼中看見彼此的影子。

“你先說。”蕭白撥弄着燭芯,房間更亮了些,少女的側影剪紙似地映在牆面,随着火光跳躍,有些扭曲。

“這事,還得從七夕節那晚說起。”辛雲側頭,避開蕭白的視線,看向牆上蕭白的影子。

“嗯。”蕭白的聲音有些幹澀,他亦側眸看向牆面少女的剪影,“是我連累了你。”

“為什麽會這樣想?”辛雲轉頭看着蕭白,眸中映着瑩瑩燭光,像是黃昏裏的一汪清泉,“我一直以為是自己連累了你。”

不等蕭白接話,她接着道:“如果你不救我的話,也不會有那麽多事吧?”

“即使不救你,一樣會有這些事發生。”

“但你不會和朝廷中人扯上關系。”辛雲頓了頓,“我想,你這樣的人,是很不喜與朝廷中人打交道的吧。”

蕭白沉默下來,從某種程度上說,辛雲也算是說到了點子上。

“很早之前,我曾懷疑過你救我的動機。”她低頭笑了笑,“其實也不早,仔細算來,我們認識的時間也不長,兩個多月罷了。”

“可是後來呢,我想我為何要糾結你救我的理由呢?若你不救我,我連性命都沒了。畢竟,這世上,沒有什麽能比得上性命了,而死人是沒有資格糾結別人救他的動機的。況且,你也沒有逼迫我做任何事,倒是我,一直在粘着你。”

“一直以來,都是我在麻煩着你啊。”辛雲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黃色的燭光傾瀉下來,生命線被感情線截斷,似乎在昭示着此人的命運。她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

少女低垂着頭,頭發有些亂,糾纏在一起,遮住了白皙的脖子。燭光映在上面,看起來毛絨絨的,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撫上去。蕭白壓住手指,把這種想法壓制在心底,喉結動了動,輕聲道:“我救你,的确是有動機的。”

男人的聲音帶了些沙啞,低低地拂過心髒。辛雲合起五指,掩住手心,她能看到自己指縫中發黑的血跡,一行行,像是螞蟻似的,有些觸目驚心。她擡頭凝視着蕭白,粲然一笑:“有什麽關系呢?不管你是什麽動機,總歸救了我,還不止一次。”

“你可能已經忘記了。”燭光搖曳,給蕭白的眸子染上了瑩潤的玉石光澤,“你也救過我。”

“攏翠庵嗎?”腦海中浮現出蕭白抱着她,躍過白骨,飛身躍過遍地蝕骨蟻的畫面……辛雲攏了攏耳邊的碎發,臉頰染上了些胭脂色彩。

“更早之前。”蕭白沒有注意到辛雲的臉色,他沉浸在回憶裏,突然笑起來,“你一定是忘了,那時候我還很年輕,眼角還沒有細紋。”

辛雲愣住,更早之前,意思是原主和蕭白本是認識的?那種搶奪了別人東西的感覺,又湧上了心底,令她無所适從,不知該如何回應蕭白。她抿着唇,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我猜也是。”蕭白挑眉,“那時我打傷了嚴世蕃的一只眼睛,他這人睚眦必報,趁我出去打獵之時,施計把我捉進了嚴府囚禁起來。”

“啊,原來他的眼睛是被你弄瞎的啊。”辛雲撐起腮幫,“我記得他瞎了一只眼之後,性情越發暴躁,動不動就毆打下人。”在原主辛芸的記憶中,嚴世蕃打死的下人起碼有十個。但辛雲不想說出來,她怕蕭白會感到自責。

“他這人生來好色,欺辱婦女,在城中橫行霸道。那日,我剛好遇見他調戲一個小姑娘,一時情急,随意撿了塊石子砸到了他的眼睛,但是下手狠了些,沒想到竟讓他成了’獨眼龍‘。”蕭白頓了頓,“他懷恨在心,趁我打獵之時,用箭射傷了我。但他終究不敢殺了我,而是把我抓進嚴府,瞞着他的父親,把我關了起來。”

“啊,那你怎麽逃出來的啊?”辛雲眉頭緊皺。

“你這人,忘性竟如此之大。”蕭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辛雲的腦袋,“我都說了,是你救了我。”

“我……不知道。”辛雲澀澀道,她只在那天的夢裏見過原主的部分記憶。關于蕭白,她并未看到。這樣看來,原主或許并未将救了蕭白一事放在心上。

“傻丫頭。”蕭白嘆了口氣,呼出的氣息撲在燭火上,燭光顫抖起來。見狀,蕭白身子微微向後靠了靠,長腿微曲,一副懶散的模樣,“那時我從地牢裏逃了出來,被嚴世蕃發現,他礙于嚴嵩還在府中,也不敢大肆搜索,只派了幾個心腹,在院中四處晃着,說是找貓。我被追到後院,迫不得已逃進了柴房,卻把你吓了一跳。”

“你那時比現在更瘦,看起來單薄得很。眼睛卻很明亮,膽子也很大,竟然騙那些家夥,說我翻牆逃跑了。”蕭白看向辛雲,眼眸搖曳着燭光,閃着瑰麗的光。

辛雲心中騰起莫名的煩躁,她絞着衣角,讪讪一笑:“那我還挺聰明的。”

“是啊。”蕭白促狹一笑,“長大了不知怎麽的,反而變傻了些。”

辛雲雖明白蕭白這句話只是開玩笑,但她心中煩躁之意更甚。她捏了捏手,努力使自己聲音平穩:“可能是營養不良吧,腦子沒有發育好。”

“營養不良?”蕭白挑眉,“你總愛這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辛雲幹巴巴地一笑,“唔,我從很遠很遠的鄉下來的,那是我家鄉的方言。那地方太偏了,聽不懂很正常。”

“哦。”蕭白直起身子,坐得筆直,凝視着辛雲的臉,“還從未聽你講過家鄉的事情呢。”

蕭白的眼眸灼灼,辛雲不自在地撇開視線,臉有些發燙,輕聲地道:“很遠的,說了你也不知道啦。”

“是嗎?”蕭白手指輕輕地在桌面上敲打着,“你是北方人?”

“啊?”辛雲有些懵,略微思索,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初見蕭白時,說着一口标準的普通話,可能是這樣,才讓他以為自己是北方人,既然如此,那就順水推舟吧。

“是啊,北方人。”辛雲撓撓頭,“北方偏遠的一個小鎮,連名字也說不出來。”

“喔。”蕭白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長而密的睫毛垂了垂,旋即擡眸看向辛雲,眼眸明亮,燦若星辰,“那你想回去看看嗎?”

“……想。”辛雲鼻翼一酸,心中泛起苦澀,她垂下頭,眨着眼睛,努力把眼淚壓回去。

蕭白見她這副樣子,知曉她定然思念家鄉,不覺聲音更輕柔了些:“那,我陪你回去看看可好?”

辛雲猛地擡起頭,眼中已蒙了水汽,蕭白的臉也變得模糊起來。她緊咬着下唇,不知道說是很萌,更不敢出聲。她怕自己會哭出聲來。

“我曉得了。”蕭白垂下睫毛,身子向後倒去,依靠在椅子上,離辛雲的距離一下子便遠了許多。

辛雲慢慢地搖頭,聲音哽咽:“不是的,你不會曉得。”她垂頭捂住臉,溫熱的淚水肆意地流進她的指間,滑到衣衫之上,濡濕了一大片。

蕭白眉頭緊蹙,擡起手,想要撫上少女不停顫抖的肩膀,卻在離她肩膀一指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兩人的影子随着燭光搖曳,距離也時近時遠,去總是挨不到一起。

“是我唐突了。”蕭白吶吶地道,聲音有些苦澀。

“不是的。”辛雲胡亂地擦了擦眼淚,“我想和你一起回家,可是我……沒有家。”少女的眼睛通紅,淚水把她的臉分割得支離破碎。她垂下頭,像個孩子似地抽抽搭搭地哭着,瘦削的肩膀顫動着。

蕭白的手終于放下去,把辛雲輕柔地攬進他的懷中:“我也沒有家。”

少女的眼淚沁透他的衣衫,這看似平常的液體,卻燙得驚人,令他的心也跟着抽搐起來。蕭白輕輕地撫着少女顫個不停的背:“若你不嫌棄,我給你一個家,可好?”

少女的啜泣聲變得微弱起來,她抓住蕭白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後的生命稻草,仰頭看進他的眼中,結結巴巴地問道:“真、真的?”

“嗯。”蕭白小心翼翼地擦掉她的眼淚,“不信,我們可以拉鈎。”

話音剛落,他便覺得小指一緊,少女小小的手緊緊地攥住了他,認真地把小指勾上他的小指,輕輕地搖晃着。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百年不夠,萬年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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