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國的盛夏,熱得好似一口大蒸籠。

知了在毒日下歇斯底裏地悲鳴,壓抑了十七年的少女情懷也被捂得充分發酵,終于釀成了一壺醇厚香甜的酒。

任勤勤不勝酒力,一口就上頭,之後數天都沉浸在微醺之中。

許多年後,任勤勤都還記得那年夏天熾烈的陽光。

出了空調房,熱浪讓人無處可逃。任勤勤和同學們一道,在下課鈴和上課鈴之間奔走,像一群遷徙的候鳥。

任勤勤很快就習慣了新的老師和新的生活方式,也習慣了徐明廷的無處不在。

照理說,徐明廷只上黃老邪的課和語文課,出鏡率應當不高。可是任勤勤每天都能看到他,簡直懷疑杏外是不是做了好幾個徐明廷模樣的NPC,安插得到處都是。

教室,食堂,學校裏的林蔭道……

少年穿着白襯衫,深灰色校褲,挎着藍色書包,身姿利落,同任勤勤擦肩而過。

任勤勤小心翼翼地回頭,望着徐明廷踏着滿地碎金,同朋友說笑着遠去。

食堂裏,任勤勤正在大快朵頤,徐明廷端着餐盤坐在了長餐桌的斜對面。

任勤勤急忙縮了腦袋,收起了後槽牙,斯斯文文地嚼着嘴裏的紅燒肉。肉下肚後,她還拿餐巾紙抹了抹嘴。

徐明廷拈着筷子的姿勢和他握筆一樣好看,眉頭皺着,正把菜裏的姜片和大蔥逐一挑出來。

“媽耶,長見識了。”馮燕妮低聲說,“原來廷廷和我一樣,都不吃大蔥呢!”

任勤勤一臉無語:“你見過哪個男神抓着大蔥就煎餅的?”

馮燕妮腦補了一下徐男神喀嚓喀嚓啃大蔥的模樣,打了個冷顫。

徐明廷并不形單影只,身邊總有一兩個好友。他那個叫宋寶成的好友也是杏外幾大男神之一,生得高大健壯,是學校美式橄榄球隊的四分衛。

徐明廷清俊儒雅,宋寶成英姿勃發,又比徐明廷略高一點。兩人是發小的交情,在校園裏形影不離,撒個尿都一路去,給那群腐女增添了不少可供腦補的素材。

有一次徐明廷去看宋寶成踢球,宋寶成正被一群女孩兒圍着。徐明廷等他去吃飯,等得不耐煩了,脫口喊了一聲宋寶成的小名:“寶寶,你快點。”

這一聲“寶寶”在一個小時後就傳遍了杏外,腐女們覺得這是官宣了,樂得像過年。宋寶成就此也有了新名字,連老師課堂上點名,都喊他“宋寶寶”。

徐明廷有點煩這種把他和宋寶成湊做對的行為,但是宋寶成倒無所謂。

他确定自己是鋼鐵鑄就的直男,既不會看着徐明廷的“盛世美顏”怦然心動,也不想将對方“纖弱的身軀”擁入懷中,好好呵護。

既然不心虛,那就沒啥好忌諱的。

而且因為這事兒,宋寶成的異性緣好得不可思議,左擁右抱,半年裏換了三任“學習夥伴”。前陣子他因為成績下降,差點被他爹抄着高爾夫球棍把屁股打成一朵怒放的菊花。

此刻,宋寶成正和徐明廷抱怨:“什麽都不準我玩了。橄榄球社這邊,踢完上學期的幾場賽就要我退役了。馬球社都已經幫我退了,‘喀秋莎’也被送回馬場了。游戲機全鎖了。老頭子說,到開學我要是不能考回全A,就澆上汽油,給我一把火燒了……”

說着,熱淚盈眶,虎軀顫抖,就快要泣不成聲。

“你也該收收心了。”徐明廷說,“行千裏者半九百。錄取通知書還沒拿到呢,也不是十拿九穩的事。你就忍過這最後一年,到了美國,你爸又管不了你怎麽交女朋友。”

“忍得難受嘛。”宋寶成扭來扭去,“你小子是怎麽做到這麽清心寡欲的?練了《辟邪劍法》不成?我們學校的女生,雖然不如藝體中學那邊的漂亮,但也算不錯了。你看那邊……”

徐明廷順着宋寶成的目光,望向了斜對面的馮燕妮和任勤勤。

“挺可愛的,對吧?”宋寶成早就注意到穿着蘿裝的馮燕妮了,喜歡她甜萌可愛。

徐明廷的視線在任勤勤低垂着的側臉上掠過。

少女的肌膚被烏黑濃密的頭發襯得白淨如雪,睫毛纖長,不安地顫着。

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徐明廷收回了目光。

“還行吧。”

“還行吧……”

馮燕妮呢喃着,步履緩慢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任勤勤看着于心不忍:“別想太多了。人家眼光肯定很高的。”

“還……行吧……”馮燕妮兩眼怔怔地望着任勤勤。

任勤勤摸摸她的頭:“他這也不算嫌棄咱們呀……”

“小廷廷覺得我還行耶!”馮燕妮像一枚跳豆似的蹦起來,樂瘋了。

任勤勤:“……”

“還行!我還行!”馮燕妮瘋瘋癫癫地跑進了305寝室,“他覺得我還行呢!說明他也覺得我有點可愛喲~~~~”

“這丫頭中邪啦?”張蔚驚道。

任勤勤說了一聲“徐明廷”,然後寫了一張“此人已瘋”的紙條,貼馮燕妮腦門上。

馮燕妮像只小僵屍似的滿屋子亂跳,嘻嘻哈哈。

趙書雅正戴着耳機聽英語,被吵得一個勁朝馮燕妮翻白眼。

孫思恬笑着埋怨:“以前就她一個瘋,現在有勤勤陪着她一起瘋,我看要鬧翻天了。”

“我矜持得很呢!”任勤勤叫,“我就算發花癡都是靜音模式的,沒有她這麽擾民。”

“去去!”張蔚趕馮燕妮,“回你自己的宿舍瘋去。明天有周考,我還要複習呢。”

馮燕妮把腦門上的紙條揭了下來,問任勤勤:“你周末有什麽安排?我們要不去逛個街?我還說了帶你買點彩妝,教你化妝呢。”

“周日就半天時間,恐怕沒空。”任勤勤說,“我媽叮囑我要回家的。”

張蔚好奇地問:“你家到底做什麽的呀?”

“真的只是普通工薪階層。”任勤勤說。

“用得起蒂凡尼文具的工薪階層。”一直沒吭聲趙書雅笑道。

“對了。”孫思恬想了起來,拉過任勤勤低聲問,“你那支筆後來找到了嗎?”

任勤勤忙着單相思,都将這個事忘到腦後了,沒想孫思恬比她還上心。

“我一忙就沒顧得上去找呢。”任勤勤笑道,“沒事兒的,就是一支筆。肯定是被我随手塞在哪裏了。”

任勤勤已決定拖過這個周末。下周回校後,她就和孫思恬說已經把筆找到了,放在家中,将此事了了。

哪怕這筆是真被人拿了,任勤勤決定寧願吃了這個虧,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次日是周六,一整日都是考試。

任勤勤頭一天考完語數外,周日上午又考了理綜,走出考場的時候血條已快見底。

卷子很難,不過任勤勤覺得自己題答得還不錯。倒是馮燕妮考完理綜出來,哭喪着臉,直呼考砸了。

“回家啦!回家啦!”張蔚拖着個能把她都裝進去的拉杆箱,風風火火地朝校門口奔去。

每周這個時間段,杏外的校門口豪車雲集,将馬路堵得水洩不通。

任勤勤看到徐明廷走到一輛黑色賓利前,低頭鑽進車門裏。司機為他關上了門,将車開走了。

“我媽來接我啦!”馮燕妮開心道,“我先走了,明天見。”

馮母是位身材嬌小的貴婦,一身珠光寶氣,親自開一輛白色保時捷來接愛女。

張蔚的父母都在法院工作,家裏并不是豪門。張母開一輛半新的本田,很是低調。

“勤勤,你有人來接嗎?”孫思恬問。

孫思恬的父母都是律師,家境富裕,但是家就在離杏外兩條街遠的小區裏。她只需要步行就可以回家。

趙書雅也沒人接。可她無需發愁。她拖着箱子站在路邊,五分鐘內至少有三個男生從自家的車裏朝她招手。

“書雅,我送你一程呀?”

“坐我的車吧,我順路!”

趙書雅朝任勤勤一笑:“你怎麽也沒人接?要不要和我一起搭個順風車?”

趙書雅從不掩飾她對任勤勤的敵意,但是她的分寸又拿捏得很好,既讓你知道我不喜歡你,可又懶得找你麻煩。任勤勤平時偶爾受她幾聲冷笑,也覺得沒必要和她計較。

女孩子觀察有競争力的同性,往往比情人還能發掘對方的優點。

任勤勤覺得自己只是個土氣的草根小妹,可是趙書雅眼裏的任勤勤,高挑俊秀,明眸皓齒,人也機靈圓滑,渾身一股蓬勃的勁兒。

趙書雅知道,凡是能被自己讨厭的女生,必然是優秀讨人喜歡的。任勤勤又一副明明有錢卻裝沒錢的做作樣,她就更看不順眼幾分。

由此可見,趙書雅畢竟年紀小,城府還不夠,看不順眼就忍不住出言刺幾句。

可任勤勤的道行比趙書雅要高一籌,她打小沒少在學校裏受人白眼,就根本沒把趙書雅的挑釁放在眼裏。

再合不來,也不過同窗最後一年罷了。

高考結束後一拍兩散,各自歡喜。十年八年後,誰還記得誰?

那個家裏開了豪車來接的男生見任勤勤也是個美貌少女,一百個樂意,主動下車為兩位女同學拉開車門。

任勤勤正斟酌着怎麽推掉這邀請,忽然聽到王英的聲音。

“勤勤,這裏!”

王英女士穿着一套香奈兒夏裙,手裏挽着一個愛馬仕鉑金包,站在大奔前。小趙一身筆挺的西裝,正扶着車門站着,袖口還露出半塊勞力士金表,閃閃發光。

趙書雅臉上的笑意凝固了。

“這是你媽媽嗎?”孫思恬驚訝,“你媽媽好年輕呀!”

年輕的王英挺着已顯懷的肚子,朝任勤勤招手,笑靥如花。誰看得出她只是一名藍領護工?

任勤勤呵呵讪笑兩聲,拖着行李箱一溜煙竄上了車,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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